Bada今天忙翻了,年前最后一天营业,家在外地的早就请了假,里里外外算上洋子店长也只有五个人。

  轮到明诚进厨房时吃午餐时,已经快三点了。厨房里只有厨师和洋子在,洋子见他进来,鼓着嘴巴指了指碗里,意思是:今天是鳗鱼饭哟!

  每周的今天不都是鳗鱼饭吗?虽然明诚如此腹诽,面上还是极尽夸张地瞪圆了眼睛,拿日语惊呼道:“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扒了几口饭,明诚忽然侧过头跟旁边的洋子说:“店长,你准备那个了吗?”

  “哪个?”洋子问。

  明诚捻捻手指:“就那个啊。”

  洋子摇摇头,表示还是没懂。明诚一脸难以置信,压低声音道:“你不会……没给大家封红包吧。”

  洋子悚然,在她有限的中国传统习俗常识里,红包应该是长辈给晚辈的。明诚放下筷子,摇头叹气:“店长,你听说一个成语叫破财免灾吗?

  洋子咬着筷子尖,点头如啄米。这个她学过,她真的学过。

  “过年封红包,本质上就是破财免灾,你想让家族兴旺,就把红包派给晚辈,你想让生意兴隆,就派给职员,想风调雨顺,就发给气象局,想国泰民安,就发给城管……咳,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洋子默了几秒,终于长长地哦了一声,感激道:“谢谢你,阿诚,我等下就去准备!”

  明诚却皱了眉头:“可是小朱他们已经回家了,如果不都发到,还是没效果。”

  洋子的聪明劲终于上来了:“阿诚,相信我,我有办法!”

  一刻钟后,Bada family群组内一片欢腾,所有员工都收到了洋子的微信红包。明诚正磨着咖啡豆,转身朝擦桌子的洋子竖了竖大拇指,洋子兴奋地攥着手机,她刚刚收获了“谢谢店长!”“店长我爱你!”一长溜爱的刷屏。

  也有没被金钱冲昏了头脑的,比如朱徽茵,她给明诚发了条消息:你搞的鬼?

  明诚回她:好好收着吧,洋子同志进步神速,骗一回少一回了。

  临下班时,明楼打来电话,他们明天要回苏州,过完年才能回来,他问明诚晚上有没有空,可以的话再去给明台补一次课。明诚说行,不过他五点才能下班。明楼说他刚去拜访了自己的老师,正好在附近,现在过来时间刚好。

  明诚换了衣服,跟还在忙活的同事道了别,刚走到门外,就听见洋子喊着阿诚阿诚追了出来。

  洋子跑到他跟前,双手举着个红包,红包上还印了个硕大的囍,明诚警觉道:“店长,你微信上都发给我了,你忘啦。”

  洋子连忙摇头:“不不,这是另外的。我希望阿诚,能得到双份的幸福,新的一年!”洋子一着急,中文日文混着顺序乱说一气。

  见她没披外套,留海被风吹得乱飞,明诚叹了口气。你这样,明年我还怎么忍心骗你。

  他低头笑笑,接过红包的同时张开手臂拥抱她一下:“谢谢店长,新年快乐。”

  一转身,明楼的车刚好也到了,他跟洋子摆摆手,坐进副驾驶系上安全带:“今天是小年啊,还让明台学习,这样好吗?”

  “你倒是会替他说话了。”

  明诚刚要回嘴,一抬头见明楼面无表情地挂档给油,心说明教授是吃了枪药了吧。又闻到车里隐约有点烟味,心里狐疑便噤了声,他没见过明楼抽烟,直觉告诉他,今天风向不大对,还是别去堵枪眼了。

  等车子转了弯,倒车镜里也再看不见原地目送他们远去之人了,明楼才开口:“女朋友?”

  明诚一愣:“谁?”转念一想不由得大笑几声,觉得这误会挺可乐:“那是我们店长。我没女朋友。”

  明楼深深地看他一眼,一笑又转过头去:“大学期间,谈恋爱也很正常。”

  明诚刷着微信痛快答道:“不谈,没什么用。”

  “那要是遇见合适的呢?”

  明诚觉得明教授今天异常八卦,不过他还真没想过这问题:“那就遇见了再说……”抬头望见窗外的路牌,明诚一皱眉:“咱不是回学校吗?”之前每次补习都是在明楼的办公室,所以他想当然以为今天也是。

  正值傍晚,车子迎着夕阳,车里的人满身霞光,明诚从扶手箱里翻出个黑色盒子,取出墨镜来递给明楼。明楼接过来戴上,这才抿开嘴角慢悠悠地说:“明台放假了,现在在家。”

  在家?明诚琢磨了一下这俩字,既然不是z大家属楼的那个家,那就该是明家三姐弟的那个家吧。

  他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看手机。其实去哪都一样,他只希望明家别太远太偏,他回来的时候能找得着公交或者地铁。

  他们赶上了晚高峰,堵了半个小时才开上机场高速,下高速又走了十几分钟才进了片僻静的别墅区。车子驶入一处院子,明诚下了车,跟着明教授进了一栋二层的西式小楼。

  听见有人回来,明镜裹着披肩下了楼,一边吩咐厨房准备饭,又跟明诚不轻不重地寒暄几句,便回房了。她今早刚出差回来,时差还没倒好,头晕得很。

  明楼跟他示意了一下明台的房间,见明诚进去后,这才去敲大姐的房门。

  明镜捏着眉心,接过明楼递来的水杯:“大过节的你把人家孩子叫来,人家父母怎么想?”

  明楼说:“我问了,阿诚说没关系,他还说,明台的学习是大事。”

  明镜点头:“这孩子的确不错,关键是明台不排斥他,听说他今天过来,一早就写作业去了。”

  “阿诚家境不是很好,苦出来的,明台被您惯坏了,跟他接触一些,兴许能懂事一点。”

  听了这话,明镜心下便软了,她朝明楼倾了倾身子:“那你就多付点薪水给他嘛。”

  明楼连连摆手:“那不行,他自尊心很强,又敏感,我怕他心里不舒服。”

  明镜笑道:“我看你就是心疼你那点津贴吧。你不给我给,等会我就包个红包给他,过年了,他总不好拒绝我的。”

  明楼也笑:“好,都听大姐的。”

  明诚把明台做错的数学题挨着讲了一遍,明台脑子快,稍微用心,一点就通。保姆上来叫他们吃饭,还说明董说的,让明诚也留下。明诚本想拒绝,可又架不住明台软磨硬泡,只好留了下来。

  明诚跟明台坐在长桌一侧,明镜坐着主位,明楼在对面。保姆端来醒好的红酒,给每人倒上一点。桌上菜色丰富,明诚其实不太饿,但也还是吃了不少。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不知不觉间,明诚话也密了,跟明楼从院系新闻聊到中美关系,从化学实验聊到宇宙爆炸,明台偶尔插话,故意问些幼儿园问题,逗得明镜也跟着笑。明镜还问明诚家里都有什么人,被明诚举重若轻地带过去了。

  吃完饭已经九点多了,明镜让明诚今晚住下,楼上收拾间客房,很方便的。明诚张了张嘴,没出声,他猛然发现自己竟然很难跟明镜说不。她刚塞给他一只沉甸甸的红包,可他知道,不是这个原因。

  也许是因为明镜的眼神和姿态,太容易让人联想起母亲这个词了,可这偏偏是他不太熟悉也不懂应对的东西。

  第一次,明诚有点求助似的望向明楼。

  明楼看他一眼,没说话。等保姆下来说客房收拾好了,明楼才一拍脑门,跟明镜说他突然想起来,明天学校里有事。等会他跟阿诚一道回去,等忙完了,自己打车去机场跟他们会合。

  明镜只好同意,叫来她的司机送一趟。这俩人都喝酒了,绝对不许他们开车的。

  车子刚要发动,明楼却叫司机等一下。他下了车,拉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见明诚一脸莫名其妙,明楼笑叹一声:“我大姐这车该换了,座椅加热都烫屁股。”

  车开了,明诚回头看了几次,属于明家的灯火越来越远,渐渐的,湮没在了夜色中。

  明诚刚想问明楼,他明天学校真有事还是骗人的,一转头却见明楼眼睛已经阖上了。明诚忽然想起他说他白天去谢师,大概也是累了。

  车子一直朝着市中心开,街边店铺逐渐多起来,有些住宅区门前已经挂起了灯笼,烫了金的“欢度春节”在风里晃来荡去。衣兜里硬邦邦的,明诚嘴角翘了翘,他很多年没收过红包了,结果今年一下收到两个。

  路面一个颠簸,明楼上身歪过来,头也轻轻地抵在明诚的肩上。

  明诚一怔低下头去,只看见明楼浓黑的眉毛和耸立的鼻尖。明楼的呼吸,自己的心跳,混在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里,像首会使人耳鸣的交响乐。

  车里太热了,明诚直直地僵着脊背,没一会儿,身上就冒了汗。他梗着脖子去看街景,可窗户上还是不依不饶地映出他自己的脸。

  灯笼一样。

  不知隔了多久,明诚的嘴唇终于微微动了动。

  声音太轻了,除了他自己,恐怕没有第二个人听得见。

  “妈的。”

  “妈的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