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的后续乃是,诸葛丞相接到司马太傅的信,一眼只看到:“吾举事,八日而兵至城下”,以为他竟然在自己面前炫耀用兵神速,他乃是心气高傲之人,这番全盘失算的挫败感,弄得一腔旧日情怀,登时化作了难以言说的忿恨。于是拍案而起,再也不看下面的委婉解释。

  若问诸葛丞相为何旁人不恨,偏偏要对司马太傅不能释怀,先前更设下反间之计,一门心思的要找太傅的麻烦。又问司马太傅为何偏偏要去信给丞相解释。但凡看到这里的,想必也明白一二了。须知于我辈中人,大到家国天下小到邻里拌嘴,任你义薄云天又或不共戴天,十丈软红里种种纠葛诸般功过到头来无非归在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

  昔日周郎亡故之后,诸葛丞相深感佳人难再得,后宫三千粉黛,竟是无一再能入眼。一度心懒意疏,于寻欢之上几乎没了心绪,却不意遇到了当年初入曹门的司马太傅。

  也是机缘巧合,当时丞相漫步野外,不觉走出很远,看到一个全身披挂摔在地上的人。要知道军中重甲,一旦从马上摔下来,等闲人自己是爬不起来的。他一时好奇,走上前揭开盔甲,看了看此人的脸。一见之下,不免惊艳,此人虽少艳丽之色,但具有高贵之相,其态度之优雅,竟是他平生未见,因此一见钟情,重起逐欢之心。

  加之诸葛丞相素来爱抢别人锅里的——几乎是只爱抢。而太傅份属他人,乃是瞒君孟德亲自指定的世子正室。如此高贵的身份,就更加撩动诸葛的风流心性,因此出尽了百般手段,述情不休。

  阅到此处之人想必有所疑问,既然此文重在劝诫闺德, 为何写出这等悖理乱节之事?太傅本是极自重的大家子,虽是所托非良遭遇冷落,按理也应该恪守礼法才对。理固如此,只是这前世夙缘实在非浅,倘若一概以礼法拘之,便如后世二程一般灭尽人欲,造出多少孽障来,反倒有悖天理。我等所叙着,情事也,两情相悦便是夫妇,不必过于拘泥世间嫁娶名份。何况这诸葛丞相不比常人,他揭开盔甲的第一眼,固然重燃逐欢之心,却不知也勾起司马太傅与他的前缘来。

  原来太傅少年时曾游学荆州,偶见一人被七八个人围在当中辩论,这人在围攻之下殊无难色,摇着羽扇舌灿莲花,指东打西驳尽那一干考问他可记得《论语》究竟有多少字的腐儒,并一一指点众人官衔可至几品,前途可有微光,娶妻可有指望。

  那场景倘要比拟,颇为类似后世一部电影《九品芝麻官》,不同之处是此人正当年少,眉清目朗飘飘然有神仙之姿,非是周星星之流可以比拟。他也不是别人,就是正对着盔甲中的太傅诉情求欢的诸葛丞相,而他当时忙于舌战,并没有看见太傅。

  待到诸葛丞相数落完了别人,大家不忿地问你能做到几品,又能娶到何等的绝色。他当时还未遇到大耳君玄德公,未曾起下出山平定天下之心,于是一脸不屑的伸了一个懒腰,就往席上一躺,说,“没人配的上我,我还是娶个贤妻到隆中共务桑麻。”

  太傅听了这话,怦然心动,觉的这种生活也正是他想要的,这样通达潇洒的人正可托付终身,几乎当时就想不顾矜持地自荐。但考虑到“聘则为妻奔为妾”,自荐的就不是贤妻了,那是淫奔不才之流。

  因此太傅回到家中,专务贤名。期待着自己的贤淑之名有一天传到良人的耳朵里,他前来聘娶,就能早定终身。这乃是当时待聘佳人们的普遍做法。此外与同乡美人许下“先贵无相忘”的约定,也是进身一途,但太傅不慕富贵不图名利,一心只要一个情投意合的良人。

  可是当时的诸葛丞相就有如张生和柳湘莲一般心高气傲,一心只要一个绝色的佳人为妻,更立下誓言,不遇绝色绝不破身。虽然满耳朵都是天下谁家有如何的贤淑佳人,但一概不屑的笑,声称不去聘娶并非路费不足,而是并无真正绝色 。因此虽然闻说了太傅的贤名,还是觉得没有亲眼验证的美人,不值得耗费路费前去聘娶,何况太傅出身河北大族,普通的聘礼恐怕会被乱棍打出。好好一段良缘,就此耽误在盘缠小事上了。后世的佳人们就吸取了太傅的教训,公子落难之时,小姐合该窃香赠金,如此才能令生旦当场团圆。

  这便是太傅不从瞒君聘迎的缘故,他一心只想着丞相,丝毫不考虑各路英豪,更瞧不起瞒君不名誉的出身。因此才会诈病说自己中风。浑然不知这样的手段,瞒君在30年前已经对自己的叔父使过了。

  当此内外交困之时,丞相不来迎娶,瞒君又送上情诗,动人至深,太傅自忖就是心上人也未必能有这样的高才和深情,遂将柔情改托在瞒君的身上,却又如前所言,终于落得水月镜花。

  谁知竟然在荒郊野外重会心上人,他深深的感到这是三生缘分。加上诸葛丞相的才学风采,若是曲意追求,天下间想来没有人能不动心。所以太傅终于不能抵抗诸葛的述情求欢,还是委身相从了。

  而诸葛丞相虽是开头存了几分轻薄心思,对着如斯佳人,细看情致渐生,越看越不忍释手,纵是他也不禁动了真情。正是说不尽的燕好情洽,正所谓“几番花月度良宵,留有馨香盘怀抱”。

  只是古来私情,总是欢聚日短,分离日久。如此两情缱绻的美事, 碍于名份,终是落得了平生憾事。后来诸葛丞相随大耳君玄德公入蜀,两下相隔,也就再无相会之期了。

  本来诸葛心下也并不如何介意,一来他有几分凉薄天性,以为花无高下,繁华有时,但能随时而赏,便是不负韶华的雅事,所以于寻欢一途,从不存白首恩爱之心。二来如主公所言,他的才貌胜曹丕何止十倍,有道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纵使太傅碍于名份,须得屈身曹丕,两下比较,必是越发的对自己想望不已。

  谁知如今看太傅所作所为,竟然是一片真心为了曹魏江山,枉费自己自己反间曹睿以免与他兵戎相见的苦心!

  太傅遭到良人误解,心内很是焦灼,于是写信约丞相出来会面,才好当面述说隐情。但这信却不能写得明白,盖因文帝曹丕临终之前曾托付曹睿,须得看紧太傅同诸葛亮的往来,不可令父亲在地下蒙受不名誉的羞辱。此时曹睿缓过一口气来,终于又想起父亲临终的嘱托了。为了通过曹睿的盘查,太傅的信里写的很隐讳,一如太祖瞒君当年约会孙二格式,写了“会猎祁山”之类的话。他本以为丞相这样惯于风月之人,定能闻弦歌而知雅意。

  谁知道丞相被妒火冲散了花月的闲情,以为太傅竟然挑战于他,亲率大军而来。曹睿赶忙派出太傅迎战,却也不忘在太傅身边安排监管人员。

  如此一来,两人战场之上遥遥相望。

  太傅望见丞相乘素舆,著葛巾,持白羽扇,指麾三军,众军皆随其进止,更加倾心,对左右赞叹说:“这才是名士的风采啊。”。

  丞相却望见太傅身边并肩跨马的曹真曹子丹,反添怒意。之后还寻衅送了一封信去,也不知究竟写了何须言词,令那曹真一气而死,死前还把那信攥得死紧。可叹怒意同妒意,往往难分难解。

  太傅育有两子,一名司马师,一名司马昭,俱是生得少年飒爽,也随军出征。 丞相看见,不免更是恼怒,回想自己年过半百才瞻儿一子——难道自己还不如曹丕?!更是觉得太傅水性杨花可恨之极。

  这本都是误解,但两军阵间难以互通消息,如此对望,却是彼此会错意的两样心思,。真可谓“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而太傅的才华,竟不下于丞相,丞相善攻,太傅却能守,如此数次竟然难分高下,便是后人所谓的六出祁山。

  后世唐帝李二评说太傅讨伐辽东公孙渊之时,俨然孙子吴起;到诸葛丞相之前,却怯懦无比。并因此断定司马太傅非是良将。李二如此想,倒也不奇怪,他一生未享夫人的顺从,宫中尽是魏夫人这样忤逆之性。也就不知太傅非是怯懦,而是恪守闺德,夫婿不出战,绝不妄自挑衅,夫婿出战,绝不大抢风头。

  只是太傅这一片殷殷之心,就如一切白烂爱情剧的桥段一样,在诸葛丞相该明白之前,始终没能明白。

  太傅的遭遇,也实在可诫,古来佳人,讲究的是才貌双全,但貌可极盛而无妨,倘若才华过盛,连夫君也不能胜之,往往引发忌恨,弄得夫妻失和,还不明白是为了什么缘故。因此反倒不如那徒有美貌的花瓶。韬晦一道,当如贾诩贾文和,令瞒君和文帝两代爱重。盖非如此不能保得上下有序,非上下有序不足以保得夫妻情睦。

  尤其诸葛丞相心性高傲,平生最重颜面,更何况这番在太傅面前失却了面子,恼怒之下,更是恨意大作。他不想太傅空城之前为何退兵而去,反一心纠结太傅竟与自己争锋。当年深爱他修养才学不下自己,而今却恨不得他本是一个花瓶。

  如此的翻覆心性,正所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男子的忌惮之心一起,当年怎么做,如今都是错。后世曾道论,诸葛丞相虽是千古一攻,为夫却不足托付终身。缘故便是他这份唯我独尊的偏颇傲性。

  诸葛丞相这一怒,便下了狠心辣手,穷尽机巧,在上方谷布下火阵,一时间大火熊熊,险些令上方谷翻作绝情谷,五丈原顿成断肠崖,若非上天垂怜太傅父子,千钧一发降下一场倾盆大雨,须臾之间几乎天伦梦断。

  而这其间却隐藏这一个天大的误会,若论其根由,不过一夕风流情孽,但若论其后效,来日天下,三国终归一统,曹魏江山易主,都因此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