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文帝曹丕逝世之后,曹睿即位。这位新任的小皇帝,或许是年少的缘故,好像以为他的帝国已经统一了世界,而且固若金汤,每天所关心的只是建筑宫殿。由此可以看出,他和他父亲的落差,正有如他父亲和瞒君的落差,因此蜀吴上下,无不为之欢喜。

  诸葛丞相北伐中原的大业,也因此一路奏凯,弄得魏国朝堂之上大小官员一个个面无人色,华歆便想到请皇帝御驾亲征,同那诸葛亮决一死战。这本是一个绝妙的馊主意,倘被采用,丞相当能早登铜雀台上,如瞒君当年般大会群美,横扇赋歌,也就没有后来那些曲折了。

  只是曹睿却惦记洛阳方才建成的宫殿,穷尽了数十万人之力,那等的壮丽宏伟,倘若一朝弃之,何等可惜。因此不肯接受,并且声称除此之外,什么都接受。

  正在乱哄哄的当下,当朝太傅钟繇推举出一人来,并以全家性命担保此人可退蜀兵。曹睿一听,大喜过望,称赞道:“太傅不愧是大老元臣,和朕想的一模一样。”满朝文武听了此人,也无不点头称许,称颂太傅和皇帝乃是英雄所见略同。

  此人并非别个,正是昔日的骠骑大将军司马仲达,后日常称司马太傅,又称司马宣王。他的身份十分高贵,乃是瞒君钦点之人,文帝曹丕的正室。本该朝中辅佐幼主,但曹睿非他所出,对他心怀猜忌,又中了诸葛丞相的反间之计,于是将他免职至今,如今只在苑城同二子为伴。

  按说对这样高贵的人,曹睿理应上门迎接才合乎礼仪,他却只派遣使者前去召唤,其实是很无礼的。但太傅久在曹门司空见惯,早已不以为意。只是不免私心感慨曹睿不愧是文帝之子,就如同血缘的召唤一般,曹家的男人每每山穷水尽之时,便想起自己来。

  当年司马太傅出身名门,才貌端庄,虽非绝色,却贤名远播,因此引来瞒君孟德慕名以求。司马太傅为了一个缘故,不欲屈节。无奈众人都劝说曹孟德如何英雄盖世,荀彧令君又是如何贤德无双,以你的品貌,必定入内便能承宠,那时门楣生辉,是多么光荣的事情。

  瞒君又寄来情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其实这本是瞒君写给郭辰妃的情诗,但他为了贪图便宜,对着许多佳人都一用再用。但太傅并不知情,只觉得这样的诗句实在无伦,很是感动。

  何况又软硬兼施,恐吓道:“倘若不来,便捉你全家。”此乃瞒君的看家伎俩,从抓人老母,到捉人全家,乃至灭人九族,都只不过是为了胁迫佳人就范。这样的拳拳之心实可赞叹,历数当世的英雄们,求美之心再无一人有瞒君这般殷切。

  于是太傅回心转意,接受阿瞒的迎接仪仗去了许都,见过瞒君之后,深深为他的英雄气概所折服,认定是值得自己一生一世侍奉的夫君。谁知他遭遇到了和东周许多美人们类似的不幸,但和她们又稍有不同,宣姜等人不过是夫君变成了公公,但想来从古至今,从未有夫君变成儿子的事情。

  太傅很是忿怒,拿着瞒君所赠的情诗前去理论,瞒君却指着信纸背面的一行轧印“代儿赋” ,如此的抵赖之后,又对太傅说:

  “我待卿本是一片真情,奈何卿生我已生,卿正当妙年,我却已老而将死。卿是名花,却少有慧眼能识。我死之后,谁知道是否还有第二个伯乐这般怜你爱你,若不早早为你立下名分,你岂不凄凉?何况我已决意做周文王,子恒若有福分,便能予你至尊之号。我一片心意,都是为卿打算,如卿聪慧,怎会不明白我呢?”

  太傅听了之后,虽然伤心叹息自己的运命,却也没有办法,只有顺从世事的安排,做了文帝的正室夫人。

  但文帝此人,虽是瞒君的儿子,性情品格却大大不同。无论是写文还是看人,一味的喜好浮华艳丽。

  因此他待太傅虽有夫妻情义,却并不宠近,太傅的明慧贤德,他只觉得味同嚼蜡。一朝继位之后,更是成日忙于接收父亲遗留下一干绝色的庶母们。只是他并非天赋异禀的瞒君,这样日以继夜的耽于操劳,无疑是损伤身体的,不久他便亏虚力弱无以为继,不惑之年便驾崩了。

  临死之前,他将长子小睿相托太傅。小睿作为曹家的子孙,出污泥而不染,应有的才能样样无有,作为瞒君的嫡孙,不知文韬武略,作为文帝的亲儿,不通诗歌歌赋。偏偏还有一副唯我独尊的纨绔脾气,而文帝拉着太傅的手,说他深深相信太傅的贤能,因此理直气壮的要求太傅辅佐这样一个草包。

  后人们动辄言司马昭之心,却不言曹家之薄幸,其实是倒果为因之谈。古来写史之人多为道学男子,因此笔锋之下,往往偏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即便如此,司马太傅也仍是奉诏出征了,一来他是宽宏大量之人,并不计较前嫌,二来他对瞒君念着一段初恋之情,对曹丕世子念着一段恩情,因此对曹家总是戮力以报无怨无求。除此之外,他还有一桩重大心事,这桩根源却要落在诸葛丞相的身上。如今曹睿相召,正是良机。

  在这当下,魏国又出了件雪上加霜的事情。新城太守孟达,深得文帝的宠幸。但此人本是蜀将,生性骄傲自恃明艳,诸葛丞相却不爱轻浮之辈,待他甚为冷落。因此常怀着一份不忿,或许是妒意作祟,荆州之争时,他对关二将军见死不救,并一不做二不休,琵琶别抱投入了魏文帝的怀抱。

  这孟达也的确是艳丽美人,文帝曾叫人先行探看,回来的人有的说是将相之才有的说是卿相之器,可见他皮相之耀眼。除此之外,他还善于应和诗歌,爱好繁缛浮华的程度不在文帝之下。我们后人都知道,文帝对文采有种奇特的迷恋,内心之中常常叹息知音的稀少,因此他在孟达的身上深深感受到夫唱妇随两情相悦的美好,对他万分宠爱,委以西南大任,还公然的与他同车,当众执手抚背,将他的正室太傅彻底抛诸脑后。

  本来孟达也是真心爱慕文帝的文采风流,但此人的品性,显然是丈夫一死就空床难独守的,因此文帝死后,他很快就思念起诸葛丞相的怀抱,想要回归蜀汉,并派出信使,倾诉自己在曹魏因宠见妒难以安身,又思念故国更思念丞相,因此要同丞相里应外合共破两京,只望借这份功劳重新获得丞相的恩宠。

  诸葛丞相料不到此等绣花枕头能在魏国得到如此的高位,因此大喜过望,写了一封信去,一改往日冷淡口气,安排之余,还嘱咐他万事小心。

  那孟达从未受过丞相如此的关切,于是他乐昏了头,只顾把丞相的书信小心折成一个同心结。本来先是置于锦囊贴肉收藏,但他转念一想,如此做法无疑等于衣锦夜行,倘若不对四方尽情炫耀顺便示威,于心何安!

  由此我们也可以知道,为什么文帝死后,他就难以在魏国安身。

  于是他顺理成章的走漏了风声,并且如丞相所料的,落到了司马太傅的手里,非但没能如愿令诸葛丞相重收覆水,反倒打击了蜀军的情绪,提升了曹魏的士气。可见举凡佳人四行,妇德第一,水性杨花轻薄放浪之人,能承宠于一时,终必见逐见杀。孟达其人,足以为万世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