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谢沈]生者如斯>第二十章

  封闭墓门的偃甲锁与谢衣从前的设计一脉相承,谢衣分别在距锁扣十尺的乾、坤、坎、离四个位置找到机关,埋下小型爆破偃甲,以灵力催动偃甲同时爆破,储存于机关中的灵力便顺着导线朝中心涌去,四道冰蓝灵光同时汇聚于镶嵌在锁心的水精碎片,一时间白光炽盛,强烈地抹白了周遭一切物事,水精碎片发出震耳欲聋的破裂声,光芒消失后,水塘底部的沙地缓缓上升,水流排尽,墓门訇然洞开,一道长长的石阶显露出来,往幽暗的纵深处延伸开去。

  千年古墓,多半有精怪聚集,谢衣在沙海之行前已有所准备,在捐毒时以高价买下几样稀有材料,租用偃甲房连夜打造了几样趁手的兵器,他自己仍用唐刀,给沈夜锻造了一把链剑,本想给十二做一把法杖,十二却说自己惯用术法和蛊虫,婉言谢绝了谢衣的好意,谢衣只得遗憾作罢。

  谢衣握紧唐刀,沁出层薄汗的掌心与缠绕在刀柄上的粗粝布帛严密贴合,发出干燥的摩擦声,他将唐刀斜斜挥下,三尺青锋在夜色中划下一道银亮圆弧,谢衣低头看向月色下寒芒耀目的刀尖,浅浅地吐出口气。

  沈夜试了一回链剑,手腕一抖,长链刷地甩开,把不远处的风化岩削下一片,他点了点头,觉得这把武器虽然是速成品,却还尚算锋锐,勉强趁手。

  他转眼就见谢衣面色紧绷地盯着刀看个不住,不觉勾唇一笑,揶揄道:“去从前的徒弟墓里一探,居然让你这么紧张?是担心有破解不了的机关,身为师父却输给弟子,失了面子?”

  “这倒不是,”谢衣遭他取笑,也只得苦笑着摇摇头,“偃师就算同出一门,设计的机关也各有关窍,一时半刻难以破解也属寻常,我只是在担心,我虽然恢复了记忆和灵力,却没有实战经验,如果遇上盘踞在墓中的精怪,不知道能用出几成……”

  沈夜斜睨他一眼,不以为然地道:“能用几成,试一试就知道了,就算你不会用唐刀,还有灵力和偃术,总不至于拖后腿,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等谢衣说话,沈夜提起链剑,率先走进墓道。

  刚一踏上台阶沈夜顿时感到异常,从外面看去明明是砂岩与木板砌成的阶梯,踩上去时脚底却传来不正常的松软绵细触感,似乎还在缓慢却持续地下陷。

  沈夜凝目细看,不觉心头一震,脚下哪里是石阶,竟全部变成了流沙。

  他抬头环顾四周,眼前一片开阔,不再是狭长的墓道,昏蒙蒙的日头下,黄沙绵亘无尽,沙堆起伏不定如水漫流,吞噬沿途一切碎石砂砾,强风忽然从平地涌起,刮起漫天沙尘,视线所及的地平线上,飓风旋起沙瀑,呈螺旋状不断扩大,携着大小不一的石块,从远处卷来。

  这是……幻术?!

  墓室中布置有幻术并不稀奇,可这是时近千年的古墓,布下的法阵恐怕早已灵力枯涸,怎么可能支撑起如此强大的幻术?

  沈夜望着渐渐逼近的旋风愣怔出神,身体在流沙中不断下沉,等注意到时,黄沙已经没至膝盖。

  脚下踩不到实地,越是使力,下沉越快,飓风吸饱沙土石块如同妖鬼般无限膨胀,它的边缘横扫过来,黄沙遮天蔽日,如雨如雾,沈夜运起灵力,舜华之胄似一道屏障笼盖周身,隔开被风卷来的碎石细沙。

  沙瀑逼至眼前,一些巨型岩块借风力迎面而来,沈夜甩开链剑钉住最高处的一块,绷紧手臂用力拉拽,借力拔出陷入沙中的双腿,顺势腾空跃起,脚尖在飞至身旁大小不一的石块上轻点几下,翻身跃上被链剑钉住的岩石顶部。

  破解幻术,要么以灵力强行撕裂幻境破坏法阵,要么找到阵眼将其摧毁。目前看来,用以支撑法阵的灵力强横如斯,前者是行不通了,只能在黄沙碎石间找到阵眼。

  沈夜挥鞭将眼前一块飞石击成碎末,一头长发被强风鼓动撕扯,丝丝缕缕地扫过脸颊覆上眼睛,沈夜有些烦躁地把眼前乱发抹到耳后,纵身跃上更高处的岩块,朝飓风中心挺近。

  却在这时候听到谢衣的声音高声呼喊他的名字。

  “阿夜——!!!”

  沈夜猛然回头,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谢衣半跪在一块顶部平坦的岩石边缘,身体前倾,手里抓着半截刀身插进石头里的唐刀,另一只手牢牢拽着十二的右臂。

  十二身体悬空,抓着岩块凸起的外壁勉力支持,单薄的身体晃晃荡荡,像是随时会被强风卷走。

  沈夜直到这时才惊觉,他向来行事惯于独来独去一力相抗,竟然忘了等谢衣和十二一起行动。

  只一眨眼的工夫,沙瀑中几块岩石直直朝谢衣所在的方位袭去。

  眼见谢衣和十二遇险,沈夜心下大骇,调动起全身灵力,挥剑向下一掌前推,法印结于掌心,咒文流转,雷灵应召,数十道电光如曳着长尾的金龙从天顶直贯而下,将风中浮石尽数击成碎屑,剧烈的灵力流冲击飓风,两股力道彼此抵消,使得狂风都有片刻平息,石屑簌簌有声地坠下,还未到达地面便被重新强盛的风力卷去。

  危机得以解除,沈夜看着谢衣手臂一个用力把十二拉上岩石顶层,稍微松了口气。

  谢衣拔出唐刀转头向他看来,突然神色大变,不顾一切地纵身朝他这方扑来,大声示警:“背后!阿夜注意身后!”

  沈夜反应迅捷,立刻转身同时反手一剑挥去,形如弯刀的金色剑光荡开,近在眼前的巨石被劈成两半。

  剑势不及收回,沈夜瞳孔蓦地紧缩,只见那两瓣巨石扩大的裂隙间,又有一块飞石横空袭来,沈夜阻挡不及,下意识闭起眼睛,却忽觉腰间一紧,一双手臂勾过他腰身硬生生将他转了个方向。

  谢衣抱住沈夜,在巨石砸来之前用身体将他护住,然后两人同时被一股劲力推了出去。

  耳边呼啸的风声止息后,他们被抛在一个沙堆上。

  虽然险险避过了周围那些伫立的风化岩,没有直接摔在石头上,但两个成年男人的体重加在一起,还是让处于下方的沈夜摔得够呛,背后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紧接着谢衣沉重地撞上他胸口,沈夜闷咳一声,像被人扼住了脖子,差点连气也喘不上来。

  谢衣压在沈夜身上眼冒金星地趴了一会儿,缓过劲来后一骨碌爬起来,抓着沈夜臂肘把他从沙堆里拉起,蹲下身去,一手穿过沈夜腋下抱着他肩头,一手慌忙在他背后揉,急声问道:“摔伤了没?疼不疼?”

  沈夜摔得发懵,眼前模模糊糊,灰茫茫的一片,看什么都像隔了层磨砂玻璃,坐在沙地上看着谢衣茫然地眨了下眼睛,表情有点呆。

  谢衣连问了几遍没收到回应,直接上手去掀沈夜衬衣下摆,检查他到底哪里摔伤了。

  指腹起着薄薄一层硬茧的手指探进衣服,擦过后腰敏感的皮肤,沈夜细微一抖,身体无意识地往后缩。

  谢衣皱眉按住他:“别动!让我看看哪里伤着了。”

  这时候沈夜的目光与思维才一点点清明起来,他环视四周,发现他们被弹出幻境后落到了墓门不远处的沙地上,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幻境里的情形——巨石被风卷来,他来不及自救,谢衣扑上前抱住了他……

  沈夜悚然回神,手臂一伸,二话不说把谢衣按倒在地。

  谢衣倒在地上讶然看向沈夜,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话,沈夜冷着脸把他翻了个面,谢衣猝不及防,好在反应够快及时抬起上半身,这才避免了吃一嘴沙子的厄运。

  这回换谢衣懵了,他脸朝黄土怔怔地想,难不成沈夜没摔着背,而是摔到了脑袋?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肯定摔得不清,这下可糟了。

  谢衣越想越心惊,两手往沙地上一撑就要爬起来,沈夜手掌扣在他后颈上把他按回原地,哑声斥道:“ 别动!”

  谢衣惊异地从沈夜的声音里听出无法掩饰的焦虑意味,虽然不明所以,还是听话地趴着不动了。

  然后背上一凉,沈夜拽起他T恤下摆捋到腋下,伸手就朝脊骨中央按去,连声问“这里疼吗?”,谢衣以手加额,闷声回答不疼,沈夜就又换个位置摁。

  沈夜细长凉润的手指在背上按来按去,所过之处像激起了微小的电流,酥痒感从尾椎骨一点点往上泛,兼有一股热流抑制不住地从体内涌起,这种感觉当然不陌生,但时间、地点统统不对!

  谢衣只觉乌云盖顶,咬了咬牙,一个急翻身坐起来,眼疾手快地抓住沈夜手腕,背后麻痒总算是消停下来,谢衣低低吁了口气,无奈道:“阿夜,你在做什么?”

  沈夜抽了下手,谢衣铁了心抓着不放,沈夜眉头紧蹙,脸色沉下来,语气骤冷:“刚才那石头砸过来,你疯了么用身体去挡?如果伤到脊骨和脏腑,你是嫌命太长还是打算下半辈子躺着过?”

  话虽说得声色俱厉,其中担心与后怕却显而易见,谢衣胸中涌上熬化的糖汁般甜暖,松开沈夜腕子,转而拉住他的手,在浅浅浮起骨骼形状的手背上安抚地摩挲,面上含笑,服软道:“一时情急,是我考虑不周……不过说来奇怪,当时风力那么强,石块也颇为巨大,打到身上却不疼不痒,除了把人弹出幻境别无妨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他平安无事,沈夜脸色缓和了些,站起身来,顺手把谢衣拉起,转脸望向黑沉沉的墓道入口:“那个幻术既无恶意,又不具备伤害性,特意设置在墓道口,只是对入侵者的一个警告……”

  沈夜稍作停顿,睨了谢衣一眼:“这么心慈手软,果然是你徒弟。”

  “无异天性柔和善良,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谢衣温声说,眼中闪过骄傲欣慰之色,沈夜不置可否地哼笑一声,谢衣只好低头清咳两下,转移开话题:“机关术我可以应对,幻术却不是我的长项,那幻境中变化万端,难以看出破绽,阿夜想到破解之法了么?”

  沈夜淡淡地开口道:“支撑幻境的灵力强得匪夷所思,但我大概猜到阵眼所在的位置,要破解也不难,等十二出来,我们再做计划。”

  谢衣点点头,继而微皱眉头,想起沈夜在到处流沙飞石的幻境里孤身独往的架势,一时抿紧唇角,既觉头疼,又有些说不出的酸涩滋味。

  沈夜的合作意识,实在差得令人忧虑。

  却也怨不得沈夜,他们从来没有并肩战斗过,在很久以前,他还是破军祭司的岁月里,沈夜总是把他护在身后,再后来……他不得不与沈夜挥剑相向。

  谢衣握住沈夜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沈夜疑惑地看向他。

  谢衣把沈夜的手指拢在掌心捏了下,轻吸了口气,微笑道:“阿夜,待会儿别再一个人冲在前面,我跟你一起,万一遇到危险,也好相互照应。”

  沈夜目光闪动,唇线紧抿,绷起脸像是不大自在,却没有甩开谢衣的手,只是蓦地把脸撇向另一边,留给谢衣看不见表情的四分之一侧面,语气有些生硬地道:“刚才突然陷入幻境,我忘了等你……以后不会了。”

  谢衣看见沈夜别着几缕散发的白皙耳廓泛起浅粉,心上像是拿一茎草叶若有若无地撩了一下,带起幻觉般轻微却惹人心颤的痒意。

  他觉得有些无奈,明明早已不是容易冲动的小青年,找回的记忆也有一百多年那样长,但面对沈夜,还是会像初尝恋爱滋味的少年人那样,感到无可救药的心悸。

  谢衣想着想着,情难自禁,探身凑过去就在沈夜腮帮上亲了一下。

  十二捂着被飞石磕到的额头走出墓道口,正好撞见这一幕,他脚下顿了顿,不自觉地倒退回去,痛苦地想自己最该捂住的不是额头,而是眼睛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