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谢沈]生者如斯>第十九章

  狷毒是位于西北沙海深处的一座小镇,早在千百年前,四周方圆千里已被风沙吞噬殆尽,唯有这一小片城池得乐无异偃甲护佑而存留至今,城中绿树荫荫,水源丰沛,被历史学家称为亡灵海中的生命之洲。

  十二说千年前,乐无异去世以后,世上再无昭明下落。谢衣猜想,昭明神剑威力无匹,然而兵者,凶器也,任其流落时间,倘若不幸落入小人之手,则祸患无穷。乐无异或有此等顾虑,极有可能让昭明随葬了。

  要找到神剑昭明,首先要打探到乐无异墓穴所在。

  只是偃师乐无异,史书上并无记载,生平事迹无从考证,且故去千年之人,踪迹早已湮没同尘,怕是难以探听到消息。

  然而,事情进展却顺利得让人不可置信。

  谢衣原本打算,让沈夜与十二到当地图书馆查询地方志,或者可能找到乐无异生平记述,自己则谎称是一本知名历史学杂志的编辑,去街上和镇公所打听消息。

  没想到刚到狷毒,谢衣偶然向一位过路的老人随口询问,就得到了他们原计划花大力气探查的几乎所有消息。

  老人说,狷毒的人都记得乐大师,如果没有他,这里早就沦为沙漠了。到现在为止,狷毒的防风防沙设施、储水供水系统,都是在乐大师所造偃甲的基础上改良完善的,在狷毒上生活的人感念他所做的一切,把他的事迹铭刻于心,世世代代的流传了下去。

  乐无异一直活到九十岁,一生绝大部分时间留在狷毒,建造了数以万计的偃甲,把狷毒从一片荒漠变成水草丰茂的生命之洲,彻底改变了当地民众的生活。他结过一次婚,妻子在他三十六岁时亡故,他把她的遗骨带回,葬在沙海极北处,据说是北极星朝耀、灵魂安眠之所,九十岁后他突然不告而别,孤身前往妻子墓穴,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大约是与妻子同穴而葬了。

  老人还兴致勃勃地带他们参观了狷毒西侧一片幽静湖水,湖面占地数十余亩,沿岸滑润如油的泥地里生长着细枝窄叶的水生植物,湖面澄澈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上下一碧。沙漠之中竟能有如此湖光水色,令人为之惊叹。

  白沙铺于湖底,藻荇交横,偶有偃甲管道裸露在外,那是遍布整个狷毒地下的供水系统仅能窥见的一角,老人指着靠近湖岸度测水位的标尺,说那是乐无异造就的庞大水下构建中唯一露出地面的部分,上面镌刻有乐无异的纹章。

  标尺宽仅五厘米,厚约两厘米,顶部刻有一枚细小的纹章,形似团花,构图精美,但作为标记而言,似乎线条过于繁复了。

  老人解释说,据说那是乐大师亡妻的发饰图案。

  谢过老人之后,他们多方打听,为精确起见,查询了大量地方志,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说乐无异与其妻的墓葬在漠北沙海,但具体在何处,却不得而知。

  虽然信息有限,但时间紧迫,他们只能向北部沙漠进发,别无他法。

  谢衣向当地旅行社租用了一架性能良好的越野车,备齐水、食物、煤气灯、指南针以及帐篷睡袋等露营必需品,当天就驾车离开狷毒,开往沙漠深处。

  沙漠的白昼烈日炎炎,酷热难耐,白天他们停驻在沙山背阴处休憩,晚上群星升起时,便朝北极星所在的方位疾驰。

  乐无异如果让昭明随葬,为防人窃取,一定会在墓外布置机关或幻术屏障,他们沿途留意,然而除却漠漠黄沙,并未见到机关、幻术之类的东西,好在大漠风光瑰奇,沙山堆叠,绵延起伏,不时有巨型风化岩伫立途中,投下厚重巍峨的阴影。日升月落时天光变幻,绚丽至极,倒也一饱眼福。特别是谢衣,浑然忘却身处险境,竟像长假旅行一般兴致高昂。

  连着赶了几天的路,三人都有些疲累,路经一处高达十几米的沙山时,发现背后竟有浅浅的一片水塘,沿岸还长着绒绒一圈绿草。前几日正逢沙漠雨季,雨水在山阴面的低洼处积存下来,有山体遮蔽日照,所以至今还没有完全被风干。

  沙漠里难得见到水地,他们决定停驻下来,休整一晚再走。于是从后备箱里搬出两顶帐篷在水边扎营,点起煤气灯,煮了几袋缩水蔬菜和速食粥分食,然后烧水洗漱,早早睡下。

  睡到半夜,沈夜却被谢衣推醒了。

  连日劳顿,休息的时间每一分钟都极为珍贵,沈夜睡着好一会儿了,强行被人从深度睡眠里拽出,头脑混沌不堪,乱糟糟地搅成一锅粥。

  谢衣笑着说了几句什么,沈夜似醒非醒地没能听清,指尖按在困得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脸色格外难看,目光在谢衣的脸上凝了凝,双眼一虚,满腔怒火郁积在胸,亟待发作。

  谢衣笑眯眯地在沈夜额头亲了亲,麻利地拉开睡袋拉链把他拽了出来,裹上一件厚实的羽绒服,把他推出了帐篷。

  沙漠温差极大,夜晚寒风凛冽地卷过大漠,这是天长日久连巨石都能磨削成杀的强风,睡梦里都能听见帐外烈风啸叫。沈夜一脚踏出帐篷便有寒气迎面袭来,在睡袋里捂热的身体被冷风一激,不觉打了个寒战,顿时睡意全消,火气更是蹭蹭窜了起来,转眼瞪视谢衣,微微咬牙道:“谢衣,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衣两眼发亮,犹自兴奋地道:“阿夜,看天上。”

  大半夜把他拉起来就只为了看天?沈夜给气得笑了。

  这些天谢衣游兴颇浓,真当是来旅游的,无论赶路还是休息都不得安生,自己贪看风景不说,还扰得他也不得安宁,一会儿阿夜看这儿,一会儿阿夜看那儿,简直越活越回去了。

  又是一股寒风灌进衣领,沈夜拢紧了衣服,剐了谢衣一眼,转身就往帐篷里走,要不是外面太冷他懒得跟谢衣耗下去,一定把这混账丢水塘里去醒醒脑子。

  “阿夜你别急着走啊!”

  谢衣赶忙拉住沈夜,右手在他下巴底下往上一抬,强行让他仰起头来。

  沈夜来不及向他发火,就被所见景象震慑住了。

  漠北远离人嚣,空气洁净,眼望夜空,能看见数量比城市多十倍以上的繁星。越往北走,星空越是华美,现下极目望去,只见天穹群星密布,从顶空向四下衍射,延伸至天地交界处,一条璀璨光河横贯天际,冷光溶溶,银辉流溢,平野尽染霜白,满地银沙堆叠。

  站立其下,但觉宇宙浩渺无穷,人则微如一芥,天宇沉默无言,其庄严美丽广袤无际,千载不移万载不变,一任人世改换,沧海桑田。

  背后贴上一片温热,谢衣从身后揽抱住沈夜,下巴抵在他肩窝,低声笑问:“漂亮吗?”

  沈夜点点头,眼里映着星河清辉,流光满溢。

  大漠他不是第一次来,但留下的都是血腥惨痛的记忆,再奇异绝美的景象都已被鲜血浸透,让他痛不忍视。未曾想到,还有这么一天,他能与谢衣一道,并肩看过此间风物。

  谢衣双唇温热,挨擦着他冰凉的耳廓低低吐息,柔声道:“当年我独自下界,也曾游历山水,目睹万千风光,那时候我时常想,天地广大,美不胜收,你却不能一见,而终我此生,恐怕无缘与你共赏,我每次想到此处,便觉得十分孤独,十分遗憾。”

  “现在可好,我们一起看过西北沙漠,以后寻找烈山部后裔,再把沿途风光一一看过,算是圆了当时未了之愿。”

  沈夜心中感动,侧过头去,唇轻轻触着谢衣的脸颊,低声说了个“好”字。

  “阿夜……”

  谢衣把他转过来,额头贴着额头,靠得这么近,沈夜垂拂的睫毛轻微的触动都清晰地收入眼中。

  他一手扶住沈夜后颈,吻上近在咫尺的双唇,并未加深,仅仅是触碰着,然后缓慢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沈夜的睫毛忽地一抖。

  缠绵情话无论多俗套都让人心动,何况旷野俱寂,星汉在天,便有天地为证的意味了。

  沈夜两手捧住谢衣的脸,手指纠缠入发间,沿着发鬓往后滑去,停在后脑勺一把按下,主动吻住谢衣。

  一吻终了,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谢衣眼角唇畔俱是温存笑意,拇指抹过沈夜红肿发烫的唇,揩去沾染其上的晶亮水痕,趁着气氛好,正待调笑几句,目光不经意触到身后那片水塘,一下子凝住了。

  “怎么了?沈夜见他突然愣住,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线白光从水塘底部中央笔直地射向天空,利箭一般划破幽深夜色,往白光指引的方位望去,一颗大而亮的星子高悬于天,冷光耀目,周围散落的其他星子都是它的陪衬,显得光华黯淡,渺小微细。

  那正是北极星!

  谢衣跳下水塘,涉水到白光处,水很浅,中央最深的地方仅可没膝,他弯下腰,两手在水底摸索到那个发出光亮的东西,拂开表面淤沙,底下是一个嵌着水精碎片的锁扣式偃甲机关,上面镌刻有一枚团花纹章。

  他直起身来,朝站在岸边的沈夜挥了下手,惊喜道:“阿夜,叫十二起来,我们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