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策瑜】吴侯一职,孤可以辞了吗?>第二十一章 番外 鬼知道孤都经历了些什么!(六)

  本章为历史权且有权逊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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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权面前是一扇门,一扇上了锁,八年不曾开启的门。

  他正在迟疑该不该推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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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孙权被迫从孙策那儿接受了放在另一边他决绝不会接受的世界观——比方说周瑜是他哥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却不妨碍是明媒正娶来的结发之人;又比方说自己其实全名应该叫孙·蠢萌·见哥怂·食物链最底端·今天依旧没能辞职·权。

  也被迫接受了孙策的威胁——比方说不准告诉周瑜孙策已故去多年;又比方说其实他们已各自娶妻生子,明面上早无纠葛。

  最后孙策丢给他一句:“想你也不会在此处停留过久,粮饷之事我已交待了张子布去办,你大可安心休养,只要莫说些不该说的话,我便可保你无虞”,随后便把他打发来熟悉侯府,自己则边念叨着“可莫让公瑾等急了”边头也不回地走了。

  以是我们一向英明神武,处事果决的吴侯,此时正在一扇洞开的院门外踌躇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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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因为院中有老虎,而孙权没有车他才不进去的。

  孙权看着身边从院中鱼贯而出,负责洒扫的仆婢——他们经过孙权身侧,笑着微微屈膝,齐道了声“二公子”,便径自离开了。

  此地他太过熟悉,这座位于侯府东侧的幽静院落,正是从前孙策的居所,那儿昔日也曾这般热闹,有来往的仆从,有正在忙碌战事的孙策,有在侧织绣的大乔,有正在玩闹的孙绍,还有那时尚小,有无忧依靠的自己。只是自孙策遇刺,大乔夫人为安新君之心带着孙绍远走,孙权便下令封了此院,自此再不许人涉足。

  他不敢想那儿是否已徒余尘埃,不敢看那儿何时已杂草丛生,他只是由着青苔绿藓侵上了石阶,同时也蔓上了自己的记忆。他怕一想便击碎了他的帝王之心,他怕一看就勾起了他的苦痛回忆。因为再怎么说,他承下这重担执掌江东之时,也只是一个连失父兄,惊疑不定的少年。

  他那时只有十八岁,而陪在他身边的,也只有一个大权在握,深不可测的周瑜。那至亲至疏之人口口称臣,声声立誓,成全了他勃勃野心,却独独不曾开口问问他是否伤心又是否害怕,独独未能对他温言一句“莫怕”,他们严守着君臣的界线,各自装作忘却了在记忆往事中纠缠不休的同一人,固执地撇去了最后一丝联系。于是当初无措的少年变成了坐断东南的吴主,而昔年谁人口中被柔肠百转地轻唤着的公瑾也变成了开口家国天下,闭口征战杀伐的周都督。

  无事不变,亦无人不变,他们皆变得寻不回丝毫昨日的痕迹,那么如今这里,可还寻得回吗?

  孙权犹豫地踏入此中,霎时回忆侵袭,暖风扑面,吹散了一地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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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院落实与孙权记忆中的相差颇大,卸去了十足十的武人风范,却不奢不糜,反更添了些雅致精巧,看得出布局之人心中有丘壑,也看得出那人大约下了十成的心思。

  入口便是竹叶掩映的曲径,未经过分打磨的青石板蜿蜒着通入竹林深处,孙权不禁无由地便想起了周瑜的故乡,在他不甚清晰的记忆中那里好像亦有这样美的石板路。

  向内便豁然开朗,一株桃树收住竹林蔓延,其下置着一方木矮几与两张圈椅,几上放着一张棋盘与对放的两只棋篓。那是孙策最喜爱的消遣方式,如今便那般大咧咧地放在此中,放在周瑜最爱的花木下,便一如,他还未离开的当年。

  主屋两侧植着兰草与木槿花,孙权心中想道——方才是“策”之一字所从之竹,现在又是木槿所谓“槿”者“瑾”也,连这般细节都下了苦心镌刻,他们与她们之间的情分大约不曾及彼此间的万一——其旁侧是从紧贴着的花苑中引来的活水,由一节空竹引渡,汇入与后苑水榭相通的石砌小池中,细微流水声惊动池中红鲤,平添了些生趣。

  孙权走进中间的主屋之中,意料之中的是其中再无半分女子居住过的痕迹。正对木扇门的是前厅,正中放着一只熄了的香炉,隐约还能嗅到安神香的味道,想来这些日子它的主人们定然难有安眠,一张待客所用的大席榻被安排在窗边,一开窗便可看见后园绿植,其上的梨花桌上置着一套上好的青瓷茶具,只是因着主人不在,其中不曾晾上茶。再往内便是被屏风隐蔽的内室,入眼便是一张铺叠齐整上悬纱缦的床榻,其上并放着的枕昭示着此间主人的密切关系。

  窗下从前用作安放女子首饰的妆台依然在原处,只是其上只放了一把角梳与策瑜二人因不议政暂时闲置的头冠和非大宴不上身的过于繁复的佩环——其中的一枚与婚书一道被收入匣中,那枚玉佩,孙权隐约觉得自己曾在小乔夫人身上看见过——剩下便只一卷不知被他们中的谁随手搁下的兵书。

  靠墙处立着衣架与一个几乎占据了整面墙的雕花立柜。架上随意搭着一件常服,孙权不曾见周瑜穿过,想来大约是孙策的。

  孙权好奇地打开了未曾上锁的柜门,除却了大堆自己赏给周瑜的衣物外,他还发现了一套吴侯制式的官服,他试着用自己口中另一个孙权“过于简单”的思维方式来解释这与谋反无差的行为,却惊异地发觉那个结论本非他所想的那般复杂,只不过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理由——孙策是自己的亲兄,他喜欢的,为何不能留?又有何不能给?

  孙权也不知他何时竟连孙策都信不过了,那是照顾他长大成人的大哥,是血浓于水的至亲,面对这个无论如何都不会加害他的人,孙权却颓然发觉自己心中亦只余猜忌。难道这便是所谓侯门,所谓帝王家?

  孙权想到了同样备受自己猜忌的周瑜,他对那人的不信任,第一次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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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权略有些许自我怀疑地退出了主屋,也不知怎的便绕到偏厢前,待再回过神时,那厢房的门已然被推开了。

  孙权抬头一看,便愣住了。

  那是一间通风良好,并常年维持着恒定室温的房间,只是这一切都非为人居。

  那房中只有一张琴案与一侧的香炉,余下的便只有数张琴与一支长箫以及被齐整堆放着的乐谱。

  孙权看得出这些经过精心养护的琴箫皆非俗物,其中琴角刻着“竹玉”的那张更可称绝世,他也更知道孙策不通音律,这房中物品的主人只能是周瑜。

  只是他不知道,一个人要对另一个人爱重到何种程度,才连他的一琴一箫都不愿让其受半分委屈,特辟一室,分出精力养护。他只知任凭当年的大乔夫人如何爱琴,孙策也不曾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男子之间当真有情爱可存吗?阴阳失和已有违伦常,葬送子嗣更为疯狂,他有种种理由说服自己放弃这样的私情,但……可若真爱了呢?爱到灵魂纠缠,爱到骨血相融,他又能为那人付出到何种地步?是无上官爵还是信任全付?他又能付出多久?三十年还是四十年?

  彼时他还寻不到答案,因为彼时他还未真正遇见那个他铭心刻骨却亦终究错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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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权恍恍惚惚地退出厢房回到院中,方觉此时已近正午,太阳明晃晃的,好似要驱散一切阴霾。

  他正欲离开,却被立于庭院一角的兵器架牵绊住了目光,那架上嗜血无数的一枪一戟并排放着,竟生生放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孙权不由被吸引着走近了些。那重戟他识得,这重得他曾提不起的戟在孙策手中曾被使得令敌军望而生畏。他记得那人昔年马上英姿,爽朗潇洒,威震四方,那时他还如此年轻,便如自己一样。

  那戟唤作“破阵”,承了孙策的少时夙愿——无阵不破,无战不胜。

  孙权的视线又落到那人的银枪上,它在烈日下依旧泛着寒光,他觉得这枪便如它的主人一样,明明沐着暖阳却终洗不褪身上那份寒意与杀气。

  只是他记得这枪有一个极为不适合兵器的名字,似乎是叫——

  “止戈,”身后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孙权一惊,转身回望,却见立在不远处的周瑜正浅浅笑着,孙权忽然觉得,比起自己记忆中的周瑜,他似乎年轻得有些过分,“我的枪,叫做止戈”,那人又补充了一句。

  孙权好似无端便听懂了“止戈”的深意,它大约便同“破阵”一般,载了眼前人的心愿,身为战将,却愿止战止杀,世间明争暗斗,掳掠杀伐,本皆当止戈,只是这大乱天下,亦只能以戈止戈。

  “伯符怕你迷路,特让我来寻你,”孙权听见周瑜如是说道,“走吧,开饭了。”

  那声音透着暖意,好像轻易便可抚平伤痛。

  “公…仲兄。”孙权迷茫地唤道,眼中有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无措。

  “嗳,”那人轻声答着,向他伸出了手,“莫怕,你回家了。”

  35.

  孙权终是打开了那扇上了锁的门。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