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可能听错，他怎么可能认不出，这把嗓音从天而降，对着邱非棱角未成的脸庞当空就是一拳。打尽了他可笑而不自知的信任，打尽了他从未放弃的坚持。对面寒烟柔的模样已经不再重要，因为角色背后，是那个让邱非信仰却又踹他下地狱的男人。仿佛有惊雷击落在邱非面前，他张大眼眶盯着屏幕，无可置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失望，愤怒。
被欺骗，被背叛。
魔道师义无反顾冲了上去，事到如今，他竟然没有任何办法表达自己的胸腔中爆裂而出的愤怒，只好调动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操作着这款当下无比讽刺的游戏，誓要和叶秋拼个你死我活。
叶秋是谁？无论让谁回话，无论多少种的答案，都不会有人忘记，正是他缔造了这支蝉联三次冠军的战队，是他创造了嘉世的王朝，而他是嘉世的队长，这一点过去不会改变，现在不会改变，将来也不会改变。
而现在要问叶秋是谁？邱非只会死死要紧牙关，一个字也说不出。因为他心里也没有答案。
他不懂，为什么这个自己敬重爱戴的老师，会在顷刻之间，站到了自己对立的一面。
对面的人却毫不自知，拆招的空档还能作出精准的点评。可是邱非当时又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他只听到自己的声音一点点见了寒意，切齿而出。
“承蒙指教，不胜感激。”
那一场长达23分钟的对决最后以邱非的落败结束退出，邱非却是在结束之后观看录像才意识到，这是一种怎样的殚精竭力。
画面里魔道师和寒烟柔你来我往的拆招见招一阵阵在脑内闪过，身体却不由自主跑向了兴欣。这么近的距离，一直以来他都不曾冲动过，可是这次真的忍不住了，真的真的无法忍耐。
那一刻他好想哭。
如果真的背信弃义，他又何必费尽心力打一场如此详尽的指导赛，如果真的反咬一口，他又何必对身处对家的自己如此无微不至地教导。无论那人叫叶秋还是叶修，也无关那人在嘉世还是兴欣，他总归还是值得邱非全心全意敬重，信仰，仰仗的师长。
此间没有辜负。
但邱非没有在兴欣找到叶秋，虽然这个结果七七八八早已在心里预计到了，那一刻却还是止不住地失望。他有那么多问题想问，首当其冲的那个，就算真的抓到人，也未必能问得出口。
邱非想问为什么那一场23分钟的指导赛，没有一处不透露着浓浓的告别。
之后……之后当然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嘉世和荣耀，似乎是邱非和叶秋之间仅有的维系，虽然心里充满了疑惑，他却只会比原先更为坚定。
调整好心态的后几日，不断看着乔一帆和兴欣、叶秋并肩作战的时段，他确然是羡慕过的。自己好歹也是种子选手，到头来反而不如有“离饮水机最近的选手”之称的乔一帆。明明自己才是叶秋正式的关门弟子，手把手的教导，从未间断的关心，都在变故之后失去了，从而交付给一些新的人。
乔一帆很幸运，邱非却也没有觉得自己太不幸。
纵然有时他也很想和叶秋并肩作战，快意杀仇，这种冲动也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嘉世的一切都那么熟悉，他不但明白叶秋对嘉世的感情，还会帮他把这份感情延续下去，每每想到此节，邱非都觉得自己心静如水，人生似乎也步入了开阖更为壮阔的场面。
和他比肩自然是心之所念，他却更愿意守好这一隅独一无二的天地。
***
除了羡慕别人，邱非当然也被人羡慕过。
进入嘉世青训营的时候，他十四岁。
因为天赋出众而在荣耀里崭露头角。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邱非丝毫没有想到要走上职业这条道路，他玩游戏只是图个玩，和任意一个玩家的初衷都没有太大区别。也许正是这种无心插柳，反而显得他的天赋尤为出众，嘉世网罗人才的“星探”心急火燎找上他，生怕晚了一步就会被别的俱乐部抢走。
一番迷迷糊糊说服与被说服，十四岁的邱非就这样来到了嘉世的一期训练营。还没有长个儿的他在一群人中显得尤其小，细胳膊细腿儿，背着一个显大的耐克包，黑瞳白底，眼珠子乌溜溜一转，实在是可爱得紧。
说来也很巧，邱非来到嘉世的第一天，就见到了被人反复传颂的荣耀之神——叶秋。
那还是个夏天，天已经擦黑，傍晚的暑气却一点没有消散。寥寥的蝉鸣听的人额头发出一颗颗汗珠，天还是很热。叶秋穿着一件看起来只能算整洁，完全不高档还份外亲民的短袖，斜斜靠在嘉世后院的大门口。而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当中夹着一支烟，伸手掸了掸灰，夏夜的星空下香烟头红色的星火就那么在邱非眼里灼了一下，怎么也忘不掉。
连带院子里郁郁葱葱的大树，大树下穿着普普通通老头汗衫的门卫大爷，大爷手里有一搭没一搭摆动的蒲扇，以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土气的红色塑料桶，桶里浸着的好几个西瓜，通通难以忘怀。
叶秋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雾绕上他的尖细的下巴，高挺的鼻梁，细碎的额发。
“小崔，又带新人回来啦？”这是邱非听见他说的第一句话。
“是啊是啊，这回可有几个好苗子。”同车的崔立，当时还不是经理，带着他们一群大小不一的孩子一起来的嘉世青训营。“叶队怎么不在上面抽，规矩不是早改了？”
“沐橙感冒了，照顾一下。”听到叶队这个称呼的时候邱非还没转过脑子，听到沐橙两个字的时候他终于反应过来了。小孩子嘛，荣耀之神固然只有叶秋一个，荣耀大神可就数不清了，而在这些大神当中，荣耀第一美女这样的称呼自然更容易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再一反推，他也明白了面前的人到底是何方人士。只是在下结论之前，邱非还真以为他是个送西瓜的或者别的什么。
这么不起眼，也可以成为荣耀之神吗？邱非对自己选择来青训营产生了一点点怀疑。
“哦哦，那是得照顾着。”崔立忙不迭应和着，大神特意下楼抽烟的问题都解决了，湃水的西瓜自然也不是什么疑问。苏沐橙都感冒了，难不成还让人家吃冰的么，还懂不懂什么叫体贴了？
崔立腹诽的空档，叶秋已经抽完一支烟。一同而来的小孩们也都从车上各自取了行李。唯独邱非，因为没什么东西要拿，所以一直站着，不知是太好奇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好几分钟，他就那么直愣愣毫无节制盯着叶秋。
最后叶秋熄了火，朝邱非抬抬下巴，问的却是崔立：“这谁啊？”
被问到的人连忙回答了一下，当然不能是太详尽的资料，三两句话姓甚名谁家系何妨，笼统讲了个大概。一旁邱非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对这场简短的对话没有予以太大的关注。忽然就看到面前的男人换了个站姿，似乎还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