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

  白明玉走在街上,全身又冷又饿,几乎快要摔倒。

  前方有一家包子摊,一个客人装了一屉热腾腾的包子,却不小心掉了一个在地上。白明玉心中大喜,刚跑去捡了,突然发现旁边有只没人养的野狗,也在对这包子虎视眈眈。

  白明玉与那狗对视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娘亲教过的,他看出那狗许是有一窝小狗,还等着它去喂奶。

  白明玉垂下眼,将包子放在野狗的面前。

  这时包子摊的主人走出来,以为白明玉偷了包子,拿着笤帚将一人一狗都打走了。

  野狗叼着包子跑了,白明玉眼睛一热,他也想娘亲了。

  好久没见过娘亲,娘亲去哪儿了呢。

  白明玉记得他的娘亲是极好看的,带着一柄晶莹的剑,骑着一匹白马,英姿飒爽。

  可他的娘亲不见了。

  白明玉漫无目的地找,也记不清自己找了多久,最初的时候,他问路上的行人,请问您见过我的娘亲吗,不知被多少人一脚蹬开。他灰头土脸的,又吃不上一顿饱饭,没少在垃圾里捡吃食,于是更多人嫌他,每每见了就要将他撵走,生怕这小乞丐影响了自己的生意。

  终于,白明玉又在地上见了一块馒头,这馒头已经脏了,又硬又冷,可白明玉心中欢喜得很,他弯腰去捡,眼前却是一黑,紧接着耳旁炸起一声马鸣。

  马鸣声好熟悉,是娘亲来了吗?

  白明玉勉强睁开眼,面前的人不是娘亲,是些不认识的人,只是和娘亲一样拿着剑。

  耳边隐约传来声音:“你看这孩子那处,是不是个梅花……”

  白明玉就被带入了太白剑派,开启了不知是福是祸的一生。

  白明玉成了太白弟子,由掌门亲自授课,他穿上了干净的新衣,又日日吃得上饱饭,太白山终年严寒,而白明玉却可以躲在火炉旁念书写字。这样的生活对于白明玉来说无疑是视若珍宝的,他与自小生活在太白的师兄弟不同,他怕极了从前与野狗分食吃的日子,也不敢与生人说话,生怕被人嫌恶打骂,流浪的生活与失去娘亲的事实造就了他性子中敏感自卑的一面,即使身处太白,已无人会再苛责于他,可他依旧活得小心翼翼,生怕惹了人厌烦。

  这样的性子并非完全不好,至少白明玉的乖顺得了掌门的心,同辈大师兄慕祈年也愿意对他多加照拂,他的学业与武功也进步得飞快,很快得了全门上下的赏识。

  他并不骄傲,这原是应该的,他只有将功课都做得好,才不算辜负了太白的栽培。

  直至他见了离秋醉。

  白明玉对离秋醉一见倾心。

  “你知道你有多喜欢离秋醉吗?”心魔从背后掐着白明玉的脸,强制他看向年少时的自己:“你生来怕痛,又不擅爬树,你却为了他一句话,爬上那颗最高的梅树,为了给他折一枝最艳的梅花。”

  离秋醉接过梅花,看着白明玉羞涩的神情,道:“花也喜欢,人也喜欢。”

  白明玉的心绪忽然飞扬起来,离秋醉说喜欢他,他说他喜欢他。

  从那以后,白明玉便日日与离秋醉处在一块,托着脸,看离秋醉算卦舞剑,二人偶尔也有切磋的时候,胜负七三开,白明玉为七。离秋醉夸白明玉对招式预判得好,他的招式时常打不中,白明玉不好意思地说:“我特意练过呢,这些招式打在身上,实在太疼了。”

  “疼么,我为你揉揉。”离秋醉轻轻为白明玉捶了捶后背,白明玉的脸更红了,离秋醉笑道:“小玉这脸竟比太白的梅花还艳上几分。”

  “惯会取笑我……”

  白明玉并非出挑的长相,却耐看,他五官端庄精致,太白弟子的气质与天性中的随和善良结合在一块,独有一番味道。而白明玉觉得离秋醉与慕师兄那样才算是好看,他自认没随到娘亲的漂亮外貌,此时听离秋醉这样说他,只觉得拿太白的梅花与他相比,可是玷污那些高洁的梅花了。

  “怎会,小玉的相貌,深得我心。”

  白明玉站起身:“你……你若再胡说,我便不理你了。”

  离秋醉仰头看他:“小玉这样说可伤透了我了。”

  二人就这样长大,白明玉虽未与离秋醉道破,他知道以他们二人的关系,无需多言。他想,等太白的课业毕了,他就跟着离秋醉走,与离秋醉周游四方也好,跟离秋醉打下一番事业也罢,总归他一定要与离秋醉在一块的。

  太白的大弟子之位迟迟未定,有人说是慕祈年,有人说是白明玉,白明玉并不在意这个,这位置若是给了他,他自然欢喜,若是给了慕祈年,他亦真诚祝福。

  离秋醉又一次与白明玉坐在山头上,二人闲聊着,白明玉喋喋不休道:“我也想去你们真武殿看看,见见你的掌门,我们再去燕云吧,我们也看看什么叫大漠孤烟直。”

  离秋醉把玩着手里的梅花,这是白明玉刚为他折的,他突然转移话题,道:“我为你算一卦如何?”

  “这倒难得,你从来不肯为我算卦的,”白明玉伸了手,将掌心拿给离秋醉看:“那就烦请离道长给我看看手相啦。”

  离秋醉将梅花枝放回白明玉手里,重新握上:“握不用看你手相。”

  “那是,面相?”白明玉将脸凑过去。

  离秋醉摸了他的脸一把:“你身上可有胎记?”

  白明玉愣怔住,他扯开自己的领口给离秋醉看:“这里确实有一块。”

  白明玉行事不拘小节,且他与离秋醉都是男人,自然不会遮掩,倒是给离秋醉难得地看红了脸,离秋醉顺着领口瞧了一眼,急忙把白明玉的手按了回去:“好了好了,我瞧见了。”

  “这胎记可有什么问题吗?”

  离秋醉望向天空,看也不看白明玉一眼:“问题可大了,你可知你娘为何英年早逝?”

  白明玉瞪大眼:“难道与这胎记有关?”

  “嗯,这梅花不详,是一道血光之灾。”

  白明玉十分难过,离秋醉安慰他,天香谷有一妙药,只要用了那个,什么疤痕伤疤都能消了,他恰好有一小罐,正好够白明玉那块胎记的。

  白明玉信以为真,便听从了。

  他自是不知,此时迎接他的才是真正的血光之灾。

  慕祈年说他弑师,并重创了他,关入密牢。

  白明玉躺在地上咳血,此时离秋醉竟来了,白明玉抓拽紧离秋醉的衣角,费力地说道:“秋醉,杀害师父的凶手另有其人,我求你信我,我,我不要紧,快些查出真凶才是正经。”

  离秋醉淡漠地看向白明玉。

  白明玉面色十分难过痛苦:“你也不信我……”

  离秋醉突然出声道:“我有一件好事,和一件坏事要讲给你,你想先听哪一件?”

  白明玉不解离秋醉的意思。

  “那件好事是,我信你,信你太白大弟子遗孤的身份,也信你不曾弑师。”

  白明玉十分吃力地笑了:“你信我便好,此事事关重大,你快去帮慕师兄找到真凶……”

  “坏事是,整件事是我与慕祈年策划的。”

  白明玉呆住。

  “目的是使你身败名裂,让出太白大弟子的位置,我这次来,也是为了助慕祈年一臂之力,我们要废去你的武功,并责罚一百八十鞭,再吊在门口以示惩戒。这是我与慕祈年一齐商量出来的,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要你的命罢了。”

  “为……为什么……”

  “为什么?白明玉,我不是你,你只想风花雪月浪荡一生,而我不行,我要权力,我要地位,我与你结识也是为了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但你给不了我。”

  “你要什么?”

  “我要你与我联手,与我在四盟中打下一番事业,我要你做我最锋利的刀,与我出生入死。而你不能,你只会给我折梅花,白明玉,我要梅花做什么?”

  白明玉忽然感到一阵陌生,他这时才明白过来,他与离秋醉从来不是一路上的人,他自认与离秋醉交心,可离秋醉从未这样想过。

  “我待你,一片真心,离秋醉……”

  “你这样说可真是伤了我心了,白明玉,我待你难道不是真心?我可是真心实意地要与你做盟友的,是你自己不思进取,我才选择了慕祈年。慕祈年天赋不如你,可他认真起来,无疑比你强了许多,看看现在,你遍体鳞伤地在这里苟延残喘,而他即将接替你的位置登上太白首席弟子之位。你武功强过他那样多,怎还会落得如此境地?”

  “你真心待我?离秋醉……你当真真心待我?”

  “你非要与我咬文嚼字,”离秋醉蹲了下去,捏起白明玉沾满血污的下巴:“那我将话直说了,我是真心地要利用你,所以待你那般好,你难道不喜欢么?可是你没能给我想要的,所以我放弃你,难道不应该?”

  “你若想要慕祈年,你大可去与他结交。”白明玉的声音颤抖着:“他若想要太白大弟子的雕像,我亦可以不要,你我相识这么些年,难道不知我从不在意这个。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师父?”

  “不杀了你师父,再嫁祸于你,如何叫你身败名裂?”

  “即使你我二人无缘……就算是……陌生人,”白明玉每说一句话,心里头就绞痛一分:“何来如此深仇大恨,一定要拉上不相干的人,置我于死地才甘心?”

  “不相干的人?但凡有眼力的人都不会选择你为太白大弟子,你实力有余野心不足,这样的人如何撑得起整个太白来?难道他不是激化慕祈年的始作俑者?还有你,白明玉,我对你是真的真心啊,过一会儿慕祈年就会来行刑了,大概会废了你的武功,然后再用上些酷刑以平众怒吧,是我叫他不要对你手下留情的。我知道你有多强,做不成盟友,便是潜在的对手,我是重视你,才会这样啊。”

  白明玉怒极反笑:“原来我还要感谢你的重视。”

  “随你说吧,下辈子记得长点记性。对了,你那块梅花胎记,也是我随口说的,你想也不想就信了,我本以为还要再费些功夫呢。”

  心魔笑着在白明玉耳畔开口,声音与离秋醉一模一样:“随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你的太白武学经脉尽数被毁,被打了一百八十鞭吊在太白山门前,最后扔在了药王谷底下。你没做错什么,却被斥为太白逆徒,武林败类,你还记得你在药王谷的时候,心里想着什么么?”

  白明玉身处自己曾经的回忆中,分明是残酷至极的景象,白明玉却茫然得很。

  这种感觉十分怪异,白明玉眼睁睁地看着被高高吊起的自己,却无法感同身受,他仿佛是一个身外客,眼前所见皆是发生在外人身上的事。

  怪不得他再遇离秋醉时,会是那样的反应,也怪不得离秋醉说,他后悔了。

  他后悔了?

  后悔什么?后悔没直接割了他的喉咙一了百了?

  离秋醉想得到的不是都得到了吗?他拿了真武大弟子的位置,又拿过天下第一的雕像,还是帝王州总舵主,身处万人之上,这不都是他自己想要的吗?他白明玉虽然没死,却是真真正正地生不如死,整日活在众人的唾弃里,被噩梦反复折磨,又失了武功,如一只任人踩捏的蝼蚁,再也对离秋醉产生不了什么威胁,这不也是离秋醉想要的吗?

  他有什么可后悔的。

  “你没死,白明玉,你知道的,救你的人是谁。”心魔道。

  白明玉当然知道,他一辈子也不会忘。

  在他被绝望与痛苦折磨时,一位神威弟子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了过来,弯腰将他抱起。

  “少堡主……”

  “其实你喜欢他。”

  白明玉惊异地看向心魔。

  “何必作出这种表情,你能否认你对他的心思?那离秋醉对你的影响当真如此之大?”

  “我……此事与离秋醉,又有什么关系……”

  “我说过,你的所有我都清楚。”心魔笑道:“自从离秋醉以后,你再也不敢触碰情爱一类的事了,连想都不敢想,这也是我能站在这里的原因。”

  “我是你的心魔。”

  心魔胳膊轻抬,将回忆收起。

  醉心之试外,离秋醉问韩倾城道:“事情便是如此了。”

  韩倾城手上青筋暴起,提起□□向离秋醉刺去,被离秋醉一记上善挡住。

  “你竟能堂而皇之地讲出来。”韩倾城冷声道:“你对白明玉做出这些事,还有脸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他面前。”

  “这世上谁都有资格骂我,你没有,韩少堡主,你我分明是一路货色,你没想过利用白明玉?白明玉在神威过得如何,你不妨也来对我讲讲。让我看看一身正气的神威堡少堡主是如何善待白明玉的。”

  韩倾城握枪的手愈发地用力。

  “怎么不说了,韩倾城,你与白明玉不是一起生活了七年?你看不出白明玉的为人品性?你没怀疑过他身份?你没想过利用他?你倒是让我知道,你比我强在了哪里?”离秋醉推开了韩倾城的枪,冷笑道:“不过,无论你是否强过我,你都会输的,不如我们猜猜,白明玉的心魔会是谁?”

  “他的心魔?”

  “他的心魔是我,因为他心里始终有我的一席之地,我敢这样说,韩少堡主可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