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堡主今日心情不大好啊,”离秋醉扫了一眼韩倾城,笑着说:“虽然平日里看着就不像心情好的样子,只是今天尤其、特别地不好。”

  韩倾城深谙此人脾气心性,也懒得多费口舌,只当他没说这话,死死盯着慕祈年。

  此时他们三人身处嘲天宫内,这里布满慕祈年设下的陷阱,稍有不慎就会中毒身亡。于此此处险要,不宜带大批兵力,只有韩倾城与离秋醉二人只身深入。

  他们没想到的是,慕祈年竟也是独身一人。

  慕祈年已经寻到了最后一式大悲赋,他在返程途中遇到韩离二人,神色并不意外,只淡淡道:“你们来了。”

  “自然是要来的,只是没想到这里只你一个罢了。难道这些个陷阱毒物,你们青龙会的人自己也不知怎么避开么。”离秋醉笑道。

  “你我之间何苦惺惺作态。”慕祈年作出一个称不上笑容的表情:“事态已经闹到这地步,我们都清楚,我带多少人来都是无用,你们四盟八荒的大部队都在门口候着呢。相对的,只要我活着带着这式大悲赋出了嘲天宫,那就是我赢了。毕竟我活着的话,说明这里的另外两个已经死了。我倒是好奇你们,怎不带白明玉一起来,他不该亲自为自己报这个仇?”

  韩倾城眉头紧皱,慕祈年此人无论品性如何,总之绝不是个说大话的。韩倾城知慕祈年在八荒几位首席弟子中,功力并不十分突出,比起武学上的天赋,支撑他更多的是少年时的苦练与实战的经验。纵然是许踏雪那样百年难遇的奇才,若是一起对上两个八荒首席都难保胜利,更何况是慕祈年,但这恰恰说明慕祈年手中握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杀手锏。

  “八荒之间少有血海深仇,即便是四盟间的摩擦,也有许多可以正面解决的方式,”韩倾城的嗓音低沉,冷冷问道:“你究竟与白明玉、还有许踏雪,有着怎样的过节,非要掷他们于死地不可。”

  “我知你要为你那条好狗白明玉抱不平,我这样说他你可会生气?那便换种说法,你可是喜欢白明玉?”

  韩倾城未接话:“与你何干。”

  “自是与我无关,只是我爹不疼娘不爱的,看着一个两个的大弟子围着白明玉打转,心生妒意,我这样说你相信么?”慕祈年自嘲道:“我要杀白明玉能有什么理由,他挡我的路,我只能要他命,谁知他命大没死,又靠上了你这座大山。想想我,生来平庸,既没有值得人多看我一眼的爹娘,又无天生的过人之处,我如今所得的都是我自己搭上一条性命搏来的。他白明玉生来就尊贵我一头,合该命里都是贵人相助,我这等人只躺在地上任白明玉踩过去就是了,何苦滚爬滚打地挣扎到现在,命里无时偏强求,不怪眼下众叛亲离。”

  说罢,慕祈年的目光轻轻扫过离秋醉,却不曾停留。

  “白明玉性子不喜争抢,何来挡着你的路。”

  “听听,韩少堡主,偏生是你们这种人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知道你,生下来就是少堡主,连个夺权的兄弟姐妹也无,又是个习武的好材料,你怎会知我这种蝼蚁的心情。”

  韩倾城大概揣测出慕祈年的心结所在,总结起来不过是不甘二字,许是与太白掌门将首席弟子之位换给白明玉有关,才酿成今日的局面。

  “你看许踏雪也是如此?所以才要杀他?”

  慕祈年倒有耐心,韩倾城问了,他便坦诚地答:“虽我不待见许踏雪,可我有自知之明,我本也不想与许踏雪起冲突,是寒江城非要挡我的路。你也是一盟之主,难道不知择其弱而攻之的道理,我看出皎霜河的弱点是许踏雪,皎霜河的弱点便是寒江城的,我才会对许踏雪下手。那一战我也是拼死一搏,我哪里打得过许踏雪,我险些被不见雪羽啄瞎了眼睛。他若放弃寒江城总舵选择保命是不会死的,是他非要去守,他一个人几乎快把青龙会屠光了,即使是这样我也险些打不过他,不过他也没能马上结果了我,被我拖出第二个烟霞满天,我用无痕挡了他致命一击,才反杀成功。皎霜河倒是听我的话,从许踏雪死后,就真的一蹶不振,可笑。”

  韩倾城将手中□□一甩:“你便不可笑?你待离秋醉难道不是如此,那日在燕云匆忙赶去的人是谁?”

  “不过是我还不知他要与我分道扬镳罢了,白明玉与我师出同门我仍下得去手,我爬到这个位置难道是靠着心里头那点私情么。”慕祈年手腕轻抬,金光冲天,他已然做好了开战的准备,只等着韩倾城冲过来。

  离秋醉也抽出双剑,对准了慕祈年。

  一眨眼的功夫,三人混战起来,昏暗的嘲天宫内登时刺眼起来。这三人都是满珑铸,一时间,空气中不断折射出金龙白龙,以及水状的离渊,这场景若是让清甜那丫头见着,还不得掉了下巴。然而对于三个当事人来说,一招一式都马虎不得,尤其是慕祈年,他被韩倾城与离秋醉一同压制,显然吃力得很,现在他们两个都还没启动镇派武器,可以勉强应付一下,待自己没有催动镇派的力气时便是胜负揭晓的时刻。

  慕祈年面色一沉,他瞧准机会,在离秋醉与韩倾城一齐攻向自己时,使出一记无痕,弹开二人的招式,随即一招苍龙出水拉开与二人的距离,他回身站稳,竟把无锋剑收回剑鞘。

  离秋醉挑眉:“你终于要来真的了,一早就该这样做了,难道你还抱有从我们这边正面逃出去的希望不成。”

  慕祈年打定主意不去理会离秋醉,他平心静气,集中精神,缓缓聚集内力。

  韩倾城刚要抓住机会冲上前压制住慕祈年,还未等他走两步,地面忽然颤抖起来,无数颗碎石从空中悬起,聚在慕祈年身旁,宛如一个巨大的漩涡。

  “这是……”韩倾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饶是离秋醉也被慕祈年的举动震惊了三分。

  “七叶莲华。”慕祈年轻声说道:“只许白明玉钻研八荒武功,不许我练七叶莲华?”

  七叶莲华一式出自唐门,这一招准备的时间虽长,也极度考验使用者的内力,可它威力却强,此招一出,必见人命,中原门派中唯有天香弟子可以勉强挡住一击而不立即毙命,其余的门派都必死无疑。

  “真有你的,慕祈年。”面对七叶莲华,离秋醉终于也做不出轻佻的样子:“难怪你有杀了我们的自信,今日过后,这江湖真要大洗牌了,你以后可千万别妄自菲薄,我和韩倾城就是慕大龙首攀上巅峰的垫脚石。”

  碎石愈聚愈多,而韩倾城与离秋醉毫无办法,七叶莲华马上就要发动,他们的人马都在嘲天宫门口等着,天香谷的人根本不能马上赶来,若是拉召,其余不明真相的战士们接了召,只会徒增伤亡。

  韩倾城从未想过他真的会有直面死亡的一天。

  突然,在轰隆作响的碎石声中,传来一阵不易察觉的笛声。

  韩倾城与离秋醉的内力猛地暴涨,他们震惊地打量四周。慕祈年也注意到了,他低声道:“移花宫的武功?”

  七叶莲华出手,笔直地向韩倾城击去。

  韩倾城只见碎石化作一颗巨大的飞刀向自己袭来,速度极快,他根本躲不开。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从嘲天宫的入口跳下,准确地降在韩倾城身前,这个人手中拿着一支材质昂贵的玉笛,看起来是被生硬地改造成了移花宫主武器的样子,他刚刚抬起笛子,就被七叶莲华打中,击出了老远。

  “白……”韩倾城已然震惊地发不出声音,慕祈年亦是。

  离秋醉也被这变故惊呆了,挡在韩倾城身前的不是白明玉是谁?

  此时白明玉一条腿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握着玉笛挡在胸口,另一只手与头一齐无力地垂下,没有人看得清他的脸。白明玉整个人静止不动,唯有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淌了一滩。

  七叶莲华,出手必死。

  韩倾城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海中炸裂开了。

  等韩倾城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催动镇派,用□□在慕祈年身上扎了几个窟窿,慕祈年自知大势已去,也懒得抵抗。他吃了韩倾城满满一记狂龙震,飞出老远,而离秋醉操控着驱影补足后续的攻击,最后一记充盈道生,剑刃割破了慕祈年的喉咙。

  慕祈年再也站不住,向身后的深渊坠去。

  离秋醉抬眼,淡漠地看着慕祈年,他甩掉剑上的血,将双剑收回剑匣。

  慕祈年在这人世的最后一眼,就是离秋醉那双饱含风情的丹凤眼,即使从这双眼睛里透出的看向自己的眼神是那么清冷,仿佛他与离秋醉不曾并肩,甚至不曾相识。

  慕祈年的唇动了动,但他被隔断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输了,不但输了大悲赋,输了青龙会,他还输了自己。

  未能发出声音的,离秋醉三个字,是慕祈年的人生中最后的一句话。

  他也不知自己接下来还要说什么,因为在那之前,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