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一身就算没脏也穿不得了。”

  白明玉只得从善如流,待韩倾城出去后把能洗干净的地方都洗干净了。

  洗不干净的地方,比如污浊的心之类,他一时半会儿也没辙。

  白明玉伸手把台上的妆蝶舞重新扣在脸上,才从水池里站了出来。不大一会儿,只见他裹了一块白布,水藻一样湿淋淋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白明玉就以这样的话本女鬼形象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浴室。

  如果可以,白明玉也想至少把自己拾掇地像个人再走出去。可韩倾城这祖宗把换洗的衣物放在哪里了,不是说短不了他衣服穿吗,衣服呢?

  于是白明玉开始像没头苍蝇一样在这庭院里倒处乱撞,结果衣服没寻着,反而把自己转丢了。

  他再听信韩倾城说万里杀穷乡僻壤资源匮乏一类的话他就真的去投湖!韩总舵主能在杭州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置办这么大个庭院,他们两个究竟是谁对没钱二字产生了误解?没钱这个词难道不是给他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量身定做的吗?什么时候韩倾城这样的也配说没钱了!

  这房子属实不小,格局复杂,房间又多,白明玉来回走了几遍都没找到自己醒来的那一间。

  到最后还是韩倾城给他领回去的。

  韩倾城去送衣服的时候发现浴室里已经没了人影,反倒是地上淋出一道道水痕。韩倾城顺着水痕,在书房找到了还在一头雾水中的白明玉。

  白明玉见韩倾城来了,一边放下心来,一边不由自主地把手里的白布裹得更紧了些。可那白布一共也就那么大一块,他这行为无异于拆了东墙补西墙,上边严实了,下边就挡不住了。

  韩倾城目光移到了白明玉露出来的那截小腿上。

  白明玉自己是不知道,不过他骨相还是挺不错的,一截小腿看起来修长笔直,若是有画家在场定是会手痒将这截腿画上一画。只是腿上布满的伤痕实在是破坏美感,就好像是一块羊脂玉上用刀刮了几道划痕。

  韩倾城盯着那些伤痕,给白明玉看的心里发毛,心想我就是不想让你这么看着我才要给自己捂严实点的,麻烦您行行好赶紧让我把衣服穿上,也省得这些恶心人的玩意碍您的眼。

  韩倾城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他几步行至白明玉面前,手搭上了白明玉紧握着的白布,往下一拽。

  白明玉一向不擅长揣摩圣意,他也不知道韩倾城非要看他身子干嘛。

  那看就看吧,反正他又不是黄花大闺女,韩倾城没有的他也没有,被看了也不能怎么着。反倒是韩倾城,看完之后估计就想去洗洗眼了。

  大大小小的伤痕像藤蔓一样缠遍了白明玉的全身,除了锁骨下的一块皮是好的,别的地方都被陈年旧伤留下的疤痕填补了。这些伤里大多是鞭痕和刀剑伤口,也有些别的磕了碰了之类留下的痕迹。白明玉也没什么办法,他还真就是小姐身子丫鬟命,身上一旦带了伤,这伤就算是痊愈了也要留道消不去疤在上面。

  这种体质的人活得精心点就算了,偏生白明玉要去作死,最后让人抽了一百八十鞭在身上,那还能落好?

  白明玉顺着韩倾城的目光看过去,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与其他的伤痕不同,白明玉左肩上的伤看起来更重一些,不过也只是旧伤,早就好了,顶多是看起来更吓人一点。

  韩倾城伸手,结果没下得去手触碰,低声问了句还痛吗。

  白明玉心里清明了些,原来韩倾城是介意这里。

  “这个……好了很久了,只是我矫情,总容易留疤而已。”

  说是这么说,但白明玉一看到那个疤依然是心有余悸,身体上的伤痛早就好了,可心理上的阴影这辈子都难除。

  白明玉全身上下那么多疤痕,要是一个一个记哪年哪月怎么伤的他也记不过来,只有左肩上这块即使是现在想起也觉得刻骨铭心。不过这事说起来也好笑,那是神威堡一个小师弟练七杀贯甲箭的时候,前两箭都打得没问题,第三箭的时候脱了靶,□□它又不长眼,直接把旁边的白明玉的左肩打了个对穿。

  从那之后白明玉看见有人做出拉弓的动作就头皮发麻,他自己也没再使过贯甲箭,本来他神威武功就学的不好,要将贯甲箭打准又是个技术活,再误伤了别人可怎么办。

  被贯甲箭打中的滋味,回想起来,可以说比被开了镇派的慕祈年正面劈了一个雨落云飞还酸爽。

  之前韩倾城从秦川药王谷底下给差点断气的白明玉救了回去,白明玉就一直在燕云生活。

  白明玉在燕云的日子过得实在算不得好,倒不是说水土不服天气恶劣或怎样,而是人家神威四戒上说得明明白白,戒心术不正。放眼整个神威堡,还有比白明玉更符合这四个字的人吗?神威堡上下对韩倾城这个大弟子兼少堡主敢怒不敢言,对白明玉自然更没有好脸色。

  一些年纪小的师弟师妹们当面挤兑他,成熟些的师兄师姐则是采取眼不见心不烦的办法,视白明玉若无物。神威教头也看不惯白明玉,教点什么就属白明玉学得最慢,也不知道以前在太白是耍了什么心机给众人造成他天赋极高的错觉。这人还娇气得很,扎个马步都要摔倒,每回习完武明明啥都没学会还要搞一身伤。

  教头与白明玉说得最多的话便是:“已经下课了,你还傻坐在这里做什么?你腿又不是摔断了,指望谁给你背回去呢?”

  白明玉自知自己所作所为招人厌恨,他自己也时常会想我居然是这么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人家对他有意见根本是天经地义。所以他也自觉地不找事不惹事,能不出声就不出声,生怕又惹别人不痛快。

  但那会儿白明玉已经被这飞来横箭打蒙了,他只得捂着肩膀找教头,说今天的武恐怕习不成了,他能不能提前回去。

  教头看白明玉再不顺眼,白明玉毕竟也是韩倾城带过来的,如今人肩膀头上扎了这么一根,这还习哪门子武,再不去治,人就没了。

  有人趁着教头不注意,小声嘀咕,活该。

  白明玉谢过教头,他疼得脸色发白,可他走出练兵营,心中又是一片茫然。

  他自从被韩倾城救了之后脑子就变得十分不好,想什么事情都想不明白,说话办事也一根筋,就像他现在受了这样重的伤,他却不知道怎么办了。

  要去找军医吗?可是军医要去哪儿找?要去问问别人吗?别人凭什么带他找军医呢?而且军医会不会很忙?他去了是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军医会愿意治他这种人吗?

  那一直让这枪头在肩膀里杵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于是白明玉做了一个特别生猛的决定,这决定放在现在的白明玉看来也觉得太虎了。

  他自己一个人回到一直借住的兵器铺,嘴里咬了块抹布,自己用右手硬生生把那支□□从左肩里拔了出来,然后还拿布条在伤口上缠了几圈。

  这其中的感受只有白明玉自己一个人知道,反正韩倾城寻到他时,他已经昏死在地上,但凡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没有血色了。

  后来军医说,若是换他来,其实他也得先拔枪再止血,只是白明玉能自己给自己下这个手,也是个……奇才。

  韩倾城第一次对白明玉发火就是因为这个,他骂白明玉是个脑残。

  “你脑子大概是治不好了,和以前一样蠢钝。”

  韩倾城最后也没摸上那块疤,将手中干净的衣物往白明玉身上一塞。

  白明玉有点尴尬,他自己还觉得自己比以前聪明多了来着。

  “你妹妹快回来了,衣服穿好,准备吃饭。”

  白明玉等的就是韩少堡主这句话,三下五除二就把衣服穿上了。

  一套圣绣静海把那些可怖的伤疤遮了个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