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哥你这回拍了什么啊?什么题材的啊?能先给我们看看不?”

  黄少天一个手掌盖脸地推开了宋晓,“不能,保密的。”

  “唔!!!小气!那我不告诉你今天下午我要去找喻哥玩了!”宋晓说,

  黄少天“哈?”地一声扭头,“你们老大知道你动不动就这要偷懒吗!小心我修完图上去交稿的时候告你一桩”

  “略略略我不怕~之前的专题效果都不错,老大让我负责下个月的公展了,我这是有公务在身!而且我老是麻烦喻哥总得为他做点事吧。喻哥不是有一家陶艺工作室嘛,艺术周有专栏采访,我拍地好看点也是给喻哥做宣传啊”宋晓美滋滋地说,

  “你能做什么,你不捣乱别三天两头去烦他就挺不错了,喻哥的名气不差你这点宣传,你忘记上周我们还碰巧遇到人美协主席和喻哥一块出去喝茶吗。他还需要我们这点小宣传吗”郑轩插嘴,

  黄少天突然觉得自己出逃前没有找个借口忽悠宋晓别去找喻文州真是失策,老是会听他提起喻文州……看来以后工作室还是少来,都转线上交稿得了。

  可到了下午,黄少天还是因为顺路说送他们去了喻文州的陶艺工作室,

  他特意没有问工作室的具体地点,只把两个人带到了路口,黄少天觉得自己偷偷摸摸地能知道这些就够了,哪至于那么贪心还要知道具体位置。是他让喻文州别再找自己,他故意疏离甚至躲了一个月,但是还是抑制不住想要知道和喻文州有关的所有他未知的信息,明明到了门口却不敢下车甚至没有胆子去问具体地址,似乎他从决定回国的那一刻开始就是矛盾的。

  “诶!那不是喻哥吗!他边上的是谁啊?他女朋友吗?”郑轩在后备箱拿设备的时候宋晓指着街对面并肩同行的两个人说,一句话车内外的人都向着街对面看去,

  喻文州穿着薄薄的一件高领毛衣,白色的高领堪堪好到他的下巴,将人衬地温和谦逊,身边的女孩穿着小香风的套装裙,精致的妆容,细细的高跟,优雅地与身边人如同眷侣。

  郑轩把相机包挂在刚下车的宋晓脖子上,“也说不定是家属呢,喻哥不是比天哥还大吗,天哥都结婚了,喻哥估计孩子都能打酱油了。给你给你,自己的包自己背好!”

  宋晓吹了声口哨,“一会儿八卦一下呗,哇塞我真想现在就这样给他们来一张,金色的梧桐大道上款款而来的一对名媛绅士,啧啧”宋晓一边说一边想关车门,

  黄少天和他们一样眼睛紧紧地盯着车外,他在车里,即便眼神露骨也不怕被人知道,闻言立马喊了他们一声,“诶!”

  “不要八卦,专业一点别给你们老大丢脸。不许随便探听隐私知道了没。”他还是没忍住啰嗦了一句,也不知道是真怕俩小鬼冒犯还是怕他们万一打听出来街对面两人的什么后会跑来自己耳边八卦。

  他不太想知道。

  送走了宋晓和郑轩后黄少天没有回家,而是拐道去到了边郊的一处教堂墓地。

  这座教堂已经很少有人来了,但却一直保持着十几年前的圣洁与安静,黄少天走到它后边的墓地,凭着记忆找到了位置,将一束花放在一块碑前,

  他手插在口袋里看着上边的名字神色没有什么变化,

  “有些年没来看你了,别生气,也别托梦来骂我。”

  “不过我总觉得你不是很想看见我,怕是更想见见小卿。”

  “小卿前年走的,你一直想认她做孙女,现在怕是已经在享福了。”

  “我最后还是回国了。你别怪我。”

  “不过就算你怪我,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改不了的依旧不会改。我脾气倔是你一代代遗传下来传给我的,这个你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我现在其实过得也挺好。他现在应该也过得不错,当初的事就算要怪也只会怪我。别对我瞪眼,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说他的事,反正我也就只能说这么一点也没别的人可以说,你就听听吧……抱歉,不是故意要遇见他的,但是忍不住和他见面吃饭是我的选择,但也仅此而已了。诶,几乎已经能想到你对小卿说我多不孝的画面了。省点力气吧,我心里有数的。”

  “不会经常来打扰你的清净你放心吧。我走了。”

  黄少天说完后扬长离去。

  喻文州等送走了采访团队,送走了宋晓和郑轩俩后才开始慢悠悠地回工作室,他让学生和工作室的人都先回去,这样好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地整理收拾。

  采访的时候昕初问他还是求学时期就屡屡获奖被称为未来之星,现在这个年纪已经坐美协一个席位,常常被前辈捧成需要抛头露面的位子,名声虽大却没有接着再在各大展览和奖赛上出现过,现在即将要踏入下一个年龄段以及事业的高峰期,他会不会对之前的选择有些后悔。

  喻文州被她这么一问的时候并没有多大的表情和状态变化。昕初是他的师妹,别人不知道原委,她自然是知道他一些事的,其实猜也知道这个问题最后多半不会被收录,说不定是她自作主张问的,她这莫名地为自己觉得不值觉得遗憾的情绪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喻文州果不其然看出了昕初脸上一丝哀怨的神色。

  从以前开始的采访或者报道谁要是问到类似的问题喻文州都会四两拨千斤地给应付过去,可今天他突然不想这么做。或许是因为昕初的眼神,或许是因为宋晓和郑轩,或许是因为他有些心不在焉所以没想好措辞,或许是因为之前的游刃有余是因为他只有一个人,而现在他知道黄少天回国了。

  “我好像并没有说过我不碰刀了”喻文州耸了下肩答,

  “我的时间还长,说不定下季度就能看见我的作品呢。”

  喻文州记得昕初当时无声地张了张嘴非常吃惊的样子,和他好些年前刚出院回到在工作室里推翻了所有未完成的石像甚至还有当时非常重要的送选参赛的作品时昕初的表情如出一辙,

  那天是他知道黄少天已经出国了,手腕还缠着厚实的纱布和固定器,家里也在各个医院走关系想找最权威的专家给他做手术。他提出要去工作室看一下,是昕初给她开的门。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所有人都不问他手伤的事,喻文州说他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把昕初和家里人关在门外,没多久里边就传来巨响,外边的人破门而入的时候喻文州正红着眼睛几乎偏执应激一样地把所有摆在台上的作品工具全推翻摔碎,要拦都拦不住。等工作室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毁了的时候,喻文州站在空地上好久一言不发,昕初那时候是唯一一次看见这样的喻文州。然后喻文州转头对着门口站着的“家人”说,“手术不手术也无所谓了,我不会再动它们了。”

  想到这喻文州突然笑了一下,“看来我刚才的回答有些打脸。”

  喻文州笑着关了空调,一边往外走一边关灯,手机突然就响了。

  “喂你好。”喻文州一手锁门一手一手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并没有开口,

  “喂?”喻文州又应了一句,

  “是我。”电话那头传来的是黄少天的声音。

  喻文州锁门的动作顿了顿,他不用重新确认来电人,仅仅凭声音都能知道是黄少天,只是这种时候能接到黄少天的电话,或者说能借到黄少天主动拨过来的电话令他意外。

  电话那头的人蹲了半秒接着说,

  “我买了点饺子皮和馅,但是想起来自己不会包。你吃晚饭了吗?没吃的话要不要一起……”

  左耳手机里的声音和当前空间不远的另一侧传来的清晰的人声交叠在一起,喻文州转过头,看见夜幕中黄少天举着手机站在工作室门口等他,

  喻文州也拿着手机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低了低头,摁断了电话把门锁上走到了黄少天面前,

  他发现黄少天穿的有点少,身上似乎还有淡淡的烟味。

  喻文州快速地笑了下,“教你包饺子还是要我帮你包饺子,酬劳是不一样的。”

  黄少天手揣到了兜里,头侧了侧,“……反正我也只有啤酒管够。你来不来?”

  喻文州又笑了笑,先抬脚往前走,“走吧。”

  虽说是黄少天主动来找喻文州的,但他其实并没有多大把握喻文州已经不生他的气了,至少上一次他们的道别并不愉快,黄少天自己说的不要再见面了。说完了那样的话之后还出尔反尔找上门令他觉得自己有些忐忑,所以一直没有找到什么能开口的话题,岂料喻文州先开口了,

  “你这狂放不羁的胡渣是故意想走个后现代主义还是单纯就是你犯懒?”

  黄少天摸了摸下巴扬眉,“啊?那喻艺术家说说看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简约中透露出狂野美,凌乱之余体现出层次感?”

  喻文州笑了笑,“别贫了,我觉得就是你的剃须刀坏了。要不是我见过你更邋遢的样子,我可能刚才就控制不住用剪刀替你修理了。”

  黄少天也跟着笑了笑,“好吧,就知道这中审美不是凡人能欣赏的……额我其实今天下午来过。”快走到巷子口的时候黄少天说,“送郑轩和宋晓来的。”

  “恩,我看见你的车了。”喻文州抬手指了下马路对面,“在那停了好久。”

  “你看见了?!”黄少天惊讶地看他,

  喻文州笑了笑,“好歹还开过你的车。下午的时候宋晓说你连工作室都一个多月没去,我本就知道是在躲我,下午的时候也就没有走过来。”

  黄少天有些尴尬,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气,说别见面的是我,用工作的借口躲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的人也是我。即便是有送他们过来的借口,我好像也没多少勇气下车。想着送到路口就行了,结果还是被你看到了。”黄少天无奈地自嘲,

  “少天。”临上车前喻文州喊住了他,隔着车黄少天看见晚风将喻文州的发梢吹地有些乱,可他站在那看着自己的眼神却那样深邃,

  “你那样说的时候我确实生气。可离开之后我发现我并不是气你说要和我划清界限,也不是气你和秦卿结婚。我只是气自己对于你的改变毫无插手之力,我看见曾经张扬自信洒脱的黄少天变成了一个会将过去隔离的人,他变得不敢面对,变得逃避,这永远不会是黄少天会选择的路。我是在生气自己的无力。”

  黄少天怔怔地站在车边,一会儿才开口,

  “吃过亏挨了打就要记得痛,哪还敢那么随心所欲。当初我的不管不顾我的坚持最后害了你,我也没有那么坚强,有时候做一个会妥协的人其实挺轻松的。”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来找我了?”喻文州问,“如果你真的认识到了你所谓的吃亏,你真的想要把以前都放下和我断干净,你就不会躲出去一个多月把自己折腾这样,也不会现在出现在我面前,你在妥协和不管不顾里最后还是倾向了我,对不对?”

  黄少天觉得相比起他这些令自己都觉得很无奈的改变,喻文州的转变也是很惊人,喻文州的坚定和倔强都是在骨子里的,他坚持自己的选择和方向却不会挂在嘴边也不会和别人说,只用行动来证明,可现在他这样直接地一层一层剖析黄少天,甚至有些过于锐利,倒是有自己以前的样子。

  “上车吧。”

  “我下午来的时候,还看见你和人一起往里走。这也是我没下车的原因之一。”黄少天摸了下鼻子,

  “其实宋晓他们也看见了,他们没乱说话吧。”他突然说话有些别扭,

  “是怕他们乱说话,还是其实是你想问我?”喻文州接地毫无停顿,但是也同样没等黄少天回他就自己接着说,“那是昕初。我师妹,以前你也见过,她现在是杂志社的主编。”

  哦哦,黄少天应了两声,刚然后飞快地打断自己,“不是……我没想问!我只是……”

  “如果你干脆点说是你想问,我觉得我会高兴一点。就算没有别的先决条件,就当我们只是很久没见的朋友,你也不应该和我这么生分。你这样弄得我就像是个单纯被你请去家里做饭的厨子。”喻文州语气里居然带了点埋怨,黄少天都有些惊讶了,

  他和喻文州之前的相处模式向来都是他使性子,胡闹任性,喻文州本就年长他几年,而且又稳重,自然是顺着他来。

  “咳咳咳,你现在开玩笑的水平正式突飞猛进啊。”黄少天瞥了他一眼,“还能堵我的嘴了。”

  两人到黄少天的家已经晚上九点了,刚进门黄少天只飘了一句“你先进厨房弄起来!我马上下来!”就飞一样地窜上楼,留着喻文州提着两袋材料站在天井,

  喻文州就这么被丢在门口,“刚说生分现在就打回原型,这倒是挺好”

  喻文州轻车熟路地进了厨房,发现黄少天这来找他的借口可能真的是临时起意想的,以至于买来的材料居然是馄饨皮,五花肉和一把茴香。

  “……”饶是喻文州都没能控制住嘴角抽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