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惊蛰

“轰——”

随着惊天动地的沉闷巨响,破败的厂房屋顶瞬间被滔天热浪掀翻,滚滚烟雾如骤起的龙卷风,呼啸翻滚着冲破天际。本就摇摇欲坠的墙壁,在一轮轮猛烈的爆炸中轮番坍塌,裹挟着钢筋水泥的碎片砖泥好似漫天流星,刹那间坠得一片荒芜触目惊心。

猩红的火焰映红了半边天空,灼烧的刺痛席卷每一寸裸露的皮肤,浓烟气浪顶得人不由自主地踉跄。身前一切如阻挡厄运的铜墙铁壁,警告着不顾死活试图靠近的无知小儿;身后闪烁的警灯咆哮的警灯尽可能拖住鲁莽的冲动。然而,那高大笔挺的背影只是愣了一瞬,便毫不迟疑地向爆炸中心冲去。

“队长,没拦住,进去了。”对讲里传来狂风中呼哧带喘的声音,不留一丝侥幸地确认了N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代理队长江澄一分钟前在监控中看到的场景。

“靠,我TM真是服了!”江澄一把将指挥车车门拉开,狂吼道:“赶紧救援,别等了,一秒钟都别等了!!!喊救护车,快TM地喊救护车飞过来!”

江澄一顿狂暴地交代,支队几个骨干迅速心领神会,按他的安排,一眨眼地工夫便训练有素地向火场奔去。

而江队长,则在平静了半分钟之后,眼神阴郁地抱着最后一丝奢望,向反方向的树林中跑去。

魏无羡一路将人半扛在肩上,边拖边抱怨:“看着挺瘦的,怎么这么沉,他娘的累死老子了,要不是见你小子长得太好看,真该扔到火堆里不管。”

好不容易挪到既定的汇合地点,魏无羡真想一把将人掀到地上。可下手前一秒,想了想,还是没出息地寻了处相对干净的空地,把那人慢腾腾地从肩膀上扶下来,送到一棵粗大的柏树下,倚着树干放人坐下。

“啧啧,这如花似玉的脸蛋,怎么就是个傻子,可惜了。”魏无羡蹲在人家对面,脸凑到跟前细瞅。适才匆匆一眼只看了个大概,这么一瞧,这小子岂止长得好看,是太好看了。就算是闭着眼睛,都挡不住那清冷的贵气扑面而来。“这要是脑子正常点儿,该多好,可惜啊,可惜。”魏无羡禁不住又感慨一遍。

蓦地,急促地脚步声传来。魏无羡倏忽躲到树后,待看清来人,果然。魏无羡一个猛子扑上去,将人按在地上,边挥拳边肆无忌惮地大骂。

“你们TM地是一堆死人啊?”

“市局刑侦队就这个水准?”

“什么叫封锁现场,保准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我信你个姥姥。这么大个儿的一个人,怎么飞进来的?”

“江,代,理,队,长,你这代理帽子我看是戴出感情,30多岁的人了,压根不想摘了是不是?”

“欸,别打头,身上随便……”江澄就着匍匐的姿势,勉强抬头扫了一眼树下的身影,一颗碎成齑粉的心瞬间自我愈合起来。这种起死回生的感觉太好了,连身上挨的拳头都恨不得当做按摩。

直到魏无羡打得精疲力尽,主动坐到地上休息喘气,江澄才爬起来绕到松树底下,不放心地探了探那人鼻息。

“你把他怎么了?”江队长回头问。

魏无羡抬起一只手比划了一下,嘻嘻一笑:“情急之下,手刀狠了点儿,估计得晕一阵。”

江澄揉了揉眉心,随后,使劲吐出一口堵在心口的浊气,四仰八叉地瘫躺在空地上。

“还能爬起来,看来我真是揍轻了。”魏无羡揶揄道。

“没事儿,您老不过瘾,歇会儿再来,还一下手我是孙子。”江澄无比真诚地回应。

“滚,你本来就是孙子。”魏无羡一个大白眼飞过去,啐了他一口。

“爷爷,以前我心不诚,我道歉,这回是真心当孙子。别说孙子,重孙子、曾孙子也行啊,这回您老真是救了我的小命儿啦。”江澄忙不迭地诚恳道谢。

“怎么着,这傻子是个皇亲国戚?”魏无羡乐了,江澄这死鸭子嘴硬的选手,N市公安局无人不知的死要面子,被揍得头破血流都不带服软的,今儿个这是哪根筋不对了?

“什么傻子,人家是那个什么哥伦比亚大学的心理学博士。对了,你不认识他?”江澄的大脑从爆炸声响开始,就处于癫狂状态,现下晃了晃脑子里进的水,终于回过点儿神来。

“心理学博士跑你这一线来干嘛?现在你们办案都靠现场跟犯罪分子唠嗑聊天了?”魏无羡随意地朝地上那人瞥了一眼,咽了下口水道:“不认识,从没见过。长成这样儿,就算大街上擦肩而过我也能记住,肯定没有。”

“那就怪了。”江澄猛地坐起身来,嘟囔道。

魏无羡也翻身坐了起来,对着江澄发炮:“我怎么就该认识,又不是我喊来的。这愣头青,还博士,我就说读书读多了得傻吧,那么大的火,里边还一直炸着,他就这么光杆肉身的往里边横冲直撞,要是脑子没病,就是心理有病,故意找死,你赶紧领回去好好检查检查。”

“领也轮不到我领,别说炸死在里边,这祖宗就算磕破点儿皮儿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江澄蔫头耷脑地嘀咕,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头,接了这烫手的山芋。

江澄干脆盘腿坐在地上,接着埋怨:“平时除了话少点儿,高冷点儿,各色点儿,不爱搭理人点儿,看着也没别的毛病啊。不认识你他跑出去干嘛?我们正盯着监控,万无一失,您老潇洒的背影在镜头前晃到第二下,那边就一秒不差的爆破,简直天衣无缝。谁知道,这人看见你背影的时候,毫无征兆地就冲了出去,太快了,我喊了一队人都没拦住,我还纳闷,以为他认识你呢。话说回来,你别看人家是个书呆子,身手一流,尤其是近距离格斗,我都不是对手。你这要不是偷袭,估计也够呛。”

“切,那是你太面,别拿爷爷跟你比。可能是认错人了吧,我可不认识他。”魏无羡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并没有太大兴趣,只要不影响正事儿就行。拍了拍滚了一身的泥土,魏无羡爬起身来,难得一本正经的表情:“录上了,数据传出去了?”

“嗯。”江澄点了点头:“放心吧,贼高清,你脖子后边的伤疤特别显眼,只要一鉴定,就知道不是假的。这回可真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连我爸我都没说。你就放一百个心,好好藏着,我估计,要不了多久,那些魑魅魍魉就该沉不住气,蠢蠢欲动了。”

魏无羡也不再啰嗦,转身摆了摆手,大踏步走了。不说这突然冒出来的意外,单就这回行动本身来说,他找不到什么破绽。从计划到执行,都是按着他和江澄既定好的来。如今到了收网的时候,过了最初的亢奋,心中总是若有若无地冒出些许不安,却也没有任何依据。只能安慰自己,空想没意思,到底是何方妖孽,静观其变吧。

N市医科大学最高层宽敞的特需病房里,光线以绝佳的角度遍布整个房间,将每一个角落都拢得暖融融的。客厅茶几上堆满了各种姹紫嫣红的花束与果篮,高高低低,满满当当。若是换两个普通身材的人,恐怕对坐两边都要被这堆杂物挡上。好在聂明玦与蓝忘机都身材颀长,丝毫不受影响。

聂明玦,四十岁刚刚冒头的年纪便升任副厅级的公安局副局长,堪称中流砥柱年富力强。现在,向来以刚正不阿雷厉风行著称的聂副局长,正以他这辈子最大的耐心,苦口婆心地劝着:“忘机,我们都是自家人。大哥从小看你长大,还不知道你的为人吗?他们说的什么冲动、贪功,根本不可能。可这回确实不是小事,太危险了。你肯定有正当理由,是不是知道什么,或是看到什么了?不确认也没关系,说个理由,模糊的影像也好,大哥也有由头把这事儿揭过去……”

别说秀才遇到兵有苦难言,当了大半辈子兵的聂副局长面对蓝忘机这个冰冷坚硬的秀才,也是束手无策。无论他如何谆谆教导,循循善诱,就差直接秃噜出:“你给哥随口编个理由行不行?”

对面端坐的高冷秀才,始终只有那一句:“多谢局长,忘机行为冲动,出院后请按规章惩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