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把昨晚找人的经过大致描述了下,他和闷油瓶到的时候,伙计已经从山脚搜到了山顶。二叔他们来之前就把林二和陈道长的手机打了个遍,两人都关机。当然不排除他们因为某些原因,跑到什么地方躲了起来,但车后来被我开走了,昨晚又大暴雨,很难说他们不回家能跑到哪儿去。

  再加上在我的描述里,山头出现了奇怪的东西,二叔估摸这两人的处境够呛。哪怕没遇到什么东西,一脚踩空摔到坑里都是正常的。于是他们着重找了地势不平容易踏空的地方,却依旧一无所获。

  “最后还是亏得你四叔。”胖子绘声绘色地描述,“老人家年纪大了鼻子还顶用,爬上山就一个箭步跳到那些坑里闻。后来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要不是小哥耳朵好听到它在叫,我们还不知道它找到隔壁山头去了。”

  说完他也基本吃饱了,站起来领我过去。我跟着他们两个下山,钻进隔壁山的树林里。在杂草和泥巴中艰难爬了好一段时间后,我才明白了胖子之前那句“邪了门儿”的意思。这山路太难走,昨晚的大暴雨更是将难度拉满。陈道士看起来也不像脚力惊人的类型,大晚上一声不吭在短时间内摸到隔壁山头,属实说不清。

  最后他俩把我领到了半山腰一个山背的位置,到这里路就断了,人走上去只会以为是个悬崖,看不出什么端倪。

  但我走过去时听到下面有人说话,从边缘伸头一看,发现这是个小断层。上面的横截面往外伸出不少,挡住了人的视线,实际上半山腰有块突出的断层,类似两边没封死的山洞,人站在山头很难看见。

  二叔和几个伙计正站在下面,小满哥也蹲在那里。闷油瓶直接从顶端跃下,我看有点高度,没敢装逼,和胖子拉着旁边的绳子慢慢降到下面。

  小满哥脸上全是泥,甩着舌头样子有点蔫儿,看来半宿的工作量比较大。我掰了个包子,又叫闷油瓶把矿泉水瓶开个大口,喂水给它喝。二叔那几个伙计估计还没吃饭,看着我和闷油瓶蹲在那里喂狗,喉咙不由得上下滚动几下。

  我这才想起什么,站起身来把剩下的包子和水递给二叔,殷勤地说:“您老来的时候吃早饭没?”

  二叔眉毛抖了抖,瞪了我一眼,摆摆手没接,只是语气不善地冲我说:“过来。”

  我跟着二叔走过去,这个平台面积不大,五六个人勉勉强强够站。靠山壁的地方朝里凹陷,大约有几米深。大概因为下雨,里面异常阴暗潮湿,我现在嗅觉恢复不少,越往里走越能闻到股东西腐烂的味道。最里边空地上挖有一个非常粗糙的土坑,里面直挺挺地躺着个人,身上盖着层薄土。

  那人面上的土已经被伙计拂开,我低头看去,正是失踪了整晚的陈道士。

  对方浑身湿漉漉的,身体早已僵硬,眼白上翻大张着嘴,被雨水浸得皮肤惨白发青。我蹲下身仔细再看,发现他身上遍布擦伤和撞击伤,明显是一路被外力拖过来的,然后草草埋在此处。

  “摔死的?”我粗略上下看了圈,虽然被泥巴掩盖着,但能明显看出对方的脖子呈现出一个不太正常的角度。胖子“嗯”了一声,也蹲到我旁边:“但肯定不是自己摔到这个地方嗝屁的。”

  我抬脸看头顶的岩层,点点头。先不说一个摔死的人能不能再自己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顶上的断层多出这个平面很长一截,如果是在上面失足滑落,按照抛物线计算这人绝对会滚到山脚,而不是摔到这里。

  胖子这时突然又说:“你还看出些别的没?”

  我斜眼瞥他,心说这喜欢卖关子的臭毛病还改不了,但再低头看去时的确发现了些什么。我拿水把尸体脖子上的泥冲得更干净些,看着上面那圈痕迹说:“拿绳子套着脖子拖过来的?”

  胖子没说是不是,只是抬手悬在尸体脖子上比划:“眼神正常的都看得出来这脖子被拉变形了,但不对劲儿。”

  他说着,旁边的闷油瓶突然抬起手,伸出两根手指,松松地在我脖子靠上的地方环了半圈。我看着他没动,抬手摸了摸他的手指,随后恍然。

  这痕迹不够细,太粗了,不像是绳子。

  我皱眉站起身,觉得这整件事都透出种异样,心里不由泛起嘀咕。目前可知陈道士是摔死的,但不知为何出现在绕路老久才能爬上来的隔壁山头,然后被放到了一个坑里。

  旁边的二叔见我看得差不多了,走过来问了几个问题。我按照昨晚发生的如实叙述,尽量补充细节。大概闷油瓶之前已经讲过同样的内容,二叔的神色并没有放松,站在那里沉思片刻,挥挥手让我们上去。

  闷油瓶抱起小满哥,三人一狗爬回山顶。下面的人开始讨论,我注意听了下,大概是在商讨这个事情怎么处理。陈道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怎么死的,目前似乎并不处在需要解决的首要位置。

  这不是夹喇嘛,倒斗的都是亡命徒,谁折地下了只能说命不好。回头筷子头赔一笔钱,事情也就结了。但这次不是见不得光的买卖,陈道士是吴家人请来的,半夜上坟山帮忙看事,吧唧摔到隔壁半山腰坑里,死了。不管怎么离奇怎么个死法,总得有个交代。二叔还接管着吴家的生意,这些生意明面暗面都有,事情不能闹大。

  “倒霉催的,我看你二叔怕是要血亏,这事儿只能私了。”胖子也听了一阵,嘴里感叹道,“接下来就看这大师的家属战斗力高不高。好家伙,我之前见过能闹的,甭管是不是你搞死的,钱不到位戏能演一个月,每天坐大门外那哭法都不重样。”

  我虽然认为这个事情存在非常多奇怪的地方,但能掌握的东西不多,想了想接下来要面对的其他事情,不由觉得头大。最后二叔留了些人继续找失踪的林二,让我们先回祖宅。

  我叫上小满哥在周围转了一圈,山里情况很复杂,痕迹也被来往的人和雨水搞得乱七八糟,小满哥能在这里找到陈道士已经是如有神助。我们没再发现别的,只能下山先回去。

  临走时我发现闷油瓶还站在边缘,定定地看着什么地方。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他是在看两座山的交界位置。那里实际上是连在一起的,直线距离很近,连接处大约在半山腰。我以为他还要回坟山,想抄近路,但两边都是近乎垂直的峭壁,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小哥?”我叫了他一声,闷油瓶很快收回视线,也没多说什么,拉起我往山下走去。

  我把车开回祖宅,之前在山上看到的几个长辈早我们一步,一群人在院子里吵翻了天。大概内容是在相互推脱责任,有人怪不该找人来看事,有人骂倒霉,还有人说都是报应,怪不得老宅的猫这几天都不叫了,这坟接下来更是迁不得。

  最后还是回来的二叔狠狠踹开大门,旁边的伙计代替吼了一嗓子“他娘的吵什么吵”,一群人才在二叔阴沉的脸色下勉强噤了声。

  表伯叔的脸色也很难看,看着二叔道:“吴二白,这事可怨不得我们。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老大家,谁知道这么邪门,上山看个事老陈就摔死了。”

  陈道士死得离奇,我看过之后二叔的人就把尸体抬了上去,没有外人见过现场。为了避免人多口杂生出事端,对外只说是雨天路滑,晚上没看清路,失足掉坑里摔死了,没具体说是哪个坑。

  这话直接把锅丢回我家头上,我爸妈听到立刻面露不满。二叔倒不太在意,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皮笑肉不笑:“那我他娘说了等我过来,有人光顾着要那张老脸,出事也怨不得谁。”

  此言一出,旁边一个更年长的立刻破口大骂“怎么说话呢”。表伯叔像是把火气压了又压,才继续说:“这他妈不都是急的,一家人的事。”

  二叔仿佛就等着这句话,突然拍了几下掌,慢悠悠地说:“确实,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这时外面一个伙计小跑进来,凑到二叔旁边道:“陈道士家里人叫来了。”

  二叔点头,随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站起身朝屋里走。其他人有些发愣,但还来不及反应,就见门外扑进来个身形富态的女人,就近揪住一人的衣领,开始哭天喊地:“我苦命的大哥啊,你可让我怎么活啊!”

  早在二叔和吴家旁支开火的时候,我就察觉到暗潮汹涌,沿着墙根不动声色往里挪,尽量把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不要引火烧身。见二叔进屋我也赶紧拉着闷油瓶和胖子开溜,但那一嗓子喊得惊天动地,我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被揪住那人大骂道:“陈桂花,你他妈的这个时候来喊哥?分你老娘家产时我看你都恨不得把你哥掐死!”

  女人面对着高她大半个头的男人丝毫不惧,光干嚎不下雨,唾沫星子直接喷他满脸:“我哥给你们看事,死你们吴家坟山,这事你们脱不了干系,拿钱来!”

  我看着这阵仗不由感到唏嘘,说实话,道上的事情和斗里的事情我经历过不少,但眼前发生的就不在我的经验范围内了。不光我,饶是胖子自诩妇女主任见过各种家长里短,此时也在旁边看得咋舌。

  听着听着我们也大概理清了陈道士那边的关系,这陈道士平时游手好闲贪小便宜,靠给人做法事混日子,他家里人都死光了,剩了个妹妹。两人好吃懒做半斤八两,平时两看相厌,分家产时更是直接闹成了仇人。但眼下的确只有这人是陈道士的亲属,一听到消息她立刻又兄妹情深起来,噔噔噔跑上门要赔偿。

  说着说着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继续哭嚎:“日子没法过啦,你们吴家家大业大,欺负我们这小门小户,不拿个一百万这事情没完!”

  表伯叔要脸,见对方闹成这样俨然一副打滚撒泼的样子,面上很快挂不住,朝着旁边人呵斥道:“还不赶紧拉起来!”

  女人闻言立刻后挪,抠住门框扬声大骂:“谁他妈敢动我,不给钱老娘把这事从村里喊到隔壁村!姓吴的,要我说这就是报应!你老哥要下葬,还妄想挪地儿?我呸!就你们当年做那腌臜事,埋哪儿都得进地府下油锅!”

  对面几人一听脸色立马变得铁青,半晌其中一人才结巴着反驳道:“你这老娘们胡说八道什么……”

  “别以为村里老的都死光了,就没人知道你们几十年前干那事!”女人仿佛觉得自己占到上风,面露得意之色。她拍拍衣服站起来,随后像是想起了正事,又开始装模作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就是可怜了我家大哥啊,怎么就接了这活,我苦命的大哥……”

  接下来就又回到了最开始一个要钱,一个觉得对方狮子大开口的局面,院子里的人唧唧喳喳,吵得我都开始头痛。闷油瓶见状直接拉我进屋,面无表情顺手关上房门。

  我忍不住多看他一眼,胖子平时没少拉他看乱七八糟的电视剧,其中不乏宅斗和宫斗。他这人看什么都是一个表情,胖子强按着他坐旁边,他没事干还真面不改色地跟着看。只不过眼下到了实操环节,连胖子都连声说比不上比不上,也亏得他还能忍。

  想归想,我很快又抓住了刚才闹剧里的另一个细节,朝着门边的二叔发问:“二叔,那人刚刚说的‘几十年前的事’是什么?”

  吴家的往事非常复杂,不过在那十年间,有价值的信息已经被我全部提取完了。这个事应该没有关系到我当年的主线,也仅仅由这些旁支牵扯出来。我快速回忆了一遍,只能确定大抵是和要归西那位,以及迁坟一事有关。

  二叔抽着烟站窗前看院子,闻言没有转头,只是冷冷地说:“接下来的事情不用你管,处理好了带你父母直接回去。”

  我观察他的表情,知道他不想说,也明白不管我这些年历练过多少,在这老狐狸面前段位还是不够,没再追问,“哦”了一声转身进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