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其它小说>盲尺>第98章 墓志铭

  手指反复碾磨车门把手,林朗瞄了一眼疑似闭目小憩的靳平凡,随即拿起电话调出游戏,并将音量调至最大,借着敲击僵尸大军泄愤——

  睡睡睡!老子让你睡让你睡!敲死你敲死你敲死你……

  不等内心腹诽完,他的电话被夺走丢在一边,人也被按在椅背,林朗瞪大眼睛看着靳平凡,吼道:“你要干嘛?!放开老子!”

  同样逼视着近在咫尺的林朗,靳平凡收起内心的不耐烦,难得语声平和道:“你急什么?那位老兄既然制定好了计划,并且你们局长也批核通过实施了,你踏踏实实按部就班等着不就行了么?”

  趁对方力度随着话语减轻,林朗猛然翻身将靳平凡按在座椅上,声线拔高道:“我踏实个毛儿按部就班个毛儿!从头至尾我都不知道罗文的计划是什么!他跟我说了嘛?!局长跟我说了嘛?!你跟我说了嘛?!你说了嘛你说啊说啊说啊!到底罗文的计划是什么——他到底要干什么你说啊!”

  靳平凡的脑瓜被吼得嗡嗡响,要不是担心熊孩子乱来,他才懒得将人放在眼皮底下看着。

  仰天翻一个大白眼,靳组长没好气道:“松手,你挤着我的蛋了。”

  林朗一霎像躲瘟疫般退到自己座位,深呼吸几次,看着靳平凡,认真道:“请你告诉我罗文的具体计划,可以么?”

  话语过后,两人对视好一会儿,就在林朗以为终于能够得知期望答案的时候,靳平凡忽然发动车子,猛踩一脚油门,所选方向并不是张一凡携罗文而去的那条路。

  揉着因离心力作用被撞疼的胳膊,林朗吼道:“你带老子去哪儿?!他们去的不是这个方向!”

  握紧方向盘,靳平凡冷冷甩出“闭嘴”二字,随后便专心开车,期间再不言语。

  时间推移半小时,当林朗下车站在一个五金化工商店前之时,顿觉自己的吐槽脑补以及腹诽功能全部报废,并当场石化。

  回眸,他看向踱着小方步手指转着车钥匙面带春游表情的靳组长,一拳砸了过去!

  随后一阵鸡飞狗跳,百鸟齐飞——

  以不输于打劫速度购买了几样物品走出店门,靳平凡捂着疑似失去视觉能力的左眼,将车钥匙丢给同样捂着鼻梁的林朗,道:“你开车。”

  “凭了个毛儿?!”

  懒得再与熊孩子废话,靳平凡不由分说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位置,放下手指着自己猫熊眼,道:“就凭这里刚刚掉下去的眼睫毛。”

  扫过时间,“你开不开车?”

  灵机一动,林朗将采购的物品丢进后备箱钻进车子,瞄了一眼身边人,放缓语调道:“去哪儿?”

  随着问话,他捕捉到靳平凡面上快速闪过的一丝诡异神色,顿觉一个不大好的预感浮现心头。

  靳平凡果然没令他失望,当他报出目的地之后,车里仅剩林朗的磨牙声。

  ……

  因阴雨不断,时值傍晚,天色尽数转暗。

  车轮加速碾过一洼泥泞,污水飞溅到车窗,张一凡暗骂一声“该死的”,回头看向后座之人,视线掠过罗文略显红肿的唇稍以及眼睛上覆着的黑布,刚才的不快,随即一扫而空。

  将车拐入一条后巷停在那里,随着发动机停止运转,一缕低哑声线落入张一凡耳畔,“到了么?”

  伸过去的手被罗文凭着感知推到一边,张一凡低声道:“一路而来,睡得好么?”

  坐起身左右简单活动几下臂膀,罗文没摘眼前黑布,唇稍一挑,低笑道:“那么烂的车技,谁能睡得好。”

  察觉到一股气息靠近,他身形后撤紧贴靠背,警告道:“你别再靠近。”

  低头观察着罗文手背暴起的青筋,张一凡对于眼前人流露出的色厉内荏似乎很满意,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他再次伸出手并放缓动作,直到靠近那条黑布,猛然一把将之扯下,果然看到了罗文来不及掩饰的惊恐神色。

  审视着自己的猎物,张一凡恶作剧得逞后,问道:“罗法医,你既然如此害怕,为何一定要和我进行这场游戏的最终回合?”

  面色沉了几分,探身凑近前者耳畔,他左右随意看了看,道:“你对这辆车熟悉么?你不是催眠过自己么?此时,你想到了什么?”

  轻缓按揉过眉心,罗文沉默不语,这辆车的座椅颜色以及车厢里的部分摆设,包括车门拉环,这些他当然很熟悉,张一凡有意换了一辆跟陈睿风一模一样的车。

  眼底焦距有点涣散,抬起头,罗文避开张一凡热切的眼神,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转过视线看向那条黑布,“张教授,你的待客之道,有失风度。”

  “你错了。”抚平黑布上的皱痕,张一凡微笑道:“这只是一个十分贴心的眼罩,以避免光线刺激你而造成眼压过高。”

  对这位“叫兽”的无耻程度有了新的认知,罗文撇去这些无关紧要的,仔细打量着车窗外的景色,这里的环境他并不熟悉,目测应该是老城区一带,并与李默居住的区域不同。

  “别看了,这里是被这座城遗忘的角落,你或许没有来过。更何况……”

  “更何况,一路而来,你都用那条所谓的‘眼罩’友好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没有看到来时的路,加上这里陌生的建筑物,我当然不会知道这是哪里,你也用不着将这里诠释成什么见鬼的‘被城市遗忘的角落’而故作文艺。要知道,一座城并没有生命,只有人类才会选择遗忘自己的轨迹。”

  点了点头,张一凡赞许道:“没错,只有某些愚蠢的人型生物才会选择遗忘自己,瑟缩在角落。”

  手指扣动车门发现没锁,罗文索性下车,舒展着发僵四肢,眼尾低睨车中人,同样点头赞许道:“没错,瑟缩在角落的愚蠢人型生物。”

  没了嘲讽的兴趣,罗文走出几步,面对一栋老式居民楼站定,除了巷口那盏挂在电线杆上聊以照明的路灯以外,四周一片黑寂。

  普普通通的老旧单元门,因其黑洞洞的外形,宛如一头能够吞噬万物的饕餮巨兽。

  就是这里了么?

  慢慢仰起头,罗文凝视着一扇扇紧闭的门窗,每每进出这里,曾经陈睿风怀的是一种怎样心态,又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忍受着那些伤害……

  “216。”身后传来的话语打断了罗文思维,张一凡继续道:“这里是我的画室,可我却也是后来才知道,通往画室的楼梯有216阶,知道是谁告诉我的么?”

  没有选择任何抵御以及反击的话语,包括对自己内心的保护也没有,听到这个问题,罗文唇稍抖了一下,吐出一个字:“谁?”

  没按照初定计划快速击溃眼前已然摇摇欲坠之人的思维逻辑,张一凡绕过罗文,左右扫过对方苍白面容,忽而转身前行道:“上楼吧,这里已经停水停电了,你跟紧……”

  手腕被拉住,张一凡愕然转身,看着罗文逼视过来的目光,有些无奈道:“先上去我再告诉你。”

  上前一步,罗文近距离对视张一凡,目光中透着浓浓阴郁,再次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明显感觉到了罗文失常,张一凡眉头一皱,反握上罗文手腕,沉声道:“你跟我上楼之后我再告诉……”

  “我——要——你——现——在——就——说!”

  暴怒吼声夹着呼啸烈风的拳头,罗文一拳砸在张一凡脸上!

  一直以来,屡次见到罗文之时,此人都因病情显得单薄,第一次领教到罗文拳锋力度的时候,张一凡顿悟,抛去所有附加条件,罗文同样也是一个具备攻击力的成年男性……拂去嘴角溢出的血迹,他眉间皱痕加深,就罗文的攻击力来看,这人相当危险!

  “罗文!你身为执法者居然动手伤人?!”

  回以一阵极冷的笑,罗文笑得眼泪横溢,随手摘下眼镜拂去那些泪,强迫症一般靠近张一凡,他道出的话语依然是那个问题,“回答我,你刚才说的那个人是谁?”

  张一凡快速调整思路,不管眼前人是否正常,会对人存在攻击性的猎物,都无法预估其下一步动向。

  可是……

  摸向后腰的手收回,除了乙醚之外,张一凡还备了一个电击防身器,想到罗文病情以及为两人将来做出的一系列打算,他不敢冒险,归根究底,连他自己都觉得无奈,不知从何时起,他不想再伤害罗文。

  当然,相比之下,他也不会允许自己再被猎物咬伤。

  看着横眉立目的罗文,张一凡低声道:“你偏要现在知道么?”

  趁罗文眉间戾气收敛整个人有了放松迹象,他快速说道:“睿风每次来都会低着头默数这里的楼梯阶数,不仅如此,他还会在每次臣服我身下之时,细数我进出他身体的次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愿的,自愿来找我,乞求我能够放过那两个愚蠢的女人,以他自己年轻的身体作为祭品,为期三年。三年以来,想必这是睿风做得最多的事,多于他的工作,多于他的一切。”

  “三……三年……”

  分两次复述出这个残忍的时间数字,跟着,罗文潜意识的将一个呼吸循环分为两次进行,胸口随之产生闷痛,这种闷痛又从胸口传到后脑,他缓缓抬起两只手,一手抓扯胸口衬衫,另一只手用力扯动脑后发根,想通过这些微不足道的痛感,来缓解身心深处的那份巨大痛楚!

  渐渐双膝发软,他强迫自己站定,焦虑之下他找不到自己的药盒在哪里了,瞳孔急剧收缩数次,一粒菱形药片,出现在他的眼前。

  “你想活下去,是么?”昏愦脑际中回荡着一道已然变声扭曲的蛊惑话语,他抬起手,慢慢向那粒药片靠近,不等他拿到,他的手被强制性扭向身后,药片随即被送入口中,同时附上来的还有那人压制性的强吻!

  呼吸与意识被一点点夺去,彻底沦入黑暗前,罗文将“三年”那两个字于心中,再次绕过。

  在这三年当中,陈睿风做得更多的事究竟是什么?

  在这三年当中,陈睿风做得最多的事,是开车带着他所能想到的一切对爱人有用的物品,不分白天黑夜的……觅寻。

  张一凡觉得他又犯了一个错误,看着失去意识的罗文,回望黑洞洞的楼梯,216级楼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要抱着一箱东西爬楼梯已经感觉吃力,如今要抱着罗文这个体重超过一百斤的人上楼,估计要费更多功夫。

  低头看着需要依靠他才能站着的罗文,张一凡觉得他该先对这个人讨一些利息。

  将罗文靠着车门放好,看着对方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张一凡慢慢凑近,即将接触到肌肤的时候,他又放弃了。

  利息讨完,估计他就真的没力气抱罗文上楼,某些时候,他当真怀疑这些是不是罗文算计好的,分明就在他的嘴边,可他却半点真正的便宜都占不到!

  还有那个他自己给自己立下的君子协定,他希望罗文心甘情愿配合他,配合他的索取,不,不是索取,而是两个人能像情侣一样,彼此相依——

  如若不然,他丝毫不介意给罗文一个教训,精神上的折磨,远比身体上的痛苦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