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过为何要在终极对决前夕的最后一晚来到这里，当脚步站定，罗文看着眼前的走廊尽头，那里有一个房间，房间里睡着的人是他所有牵挂。
仿佛是潜意识支配着他的躯体来到这里，胸口渐渐泛起灼热，血液随着满腔溢出的思念变得沸腾。
缓步上前，他能够听得到头顶白炽灯发出的轻微电流声，此时的一幕，何其熟悉。
在何啸飞一案中，也是如此深夜，临近零点，他迈着轻缓脚步慢慢靠近前者病房，令那时的何啸飞惊骇万分。
罗文很想知道，今晚房间躺着的那个人，当他知道自己正逐步向他走去的时候，陈睿风会如何。
他很想看一看陈睿风清澈的双眼，很想再次抚摸他的脸颊，与其紧紧相拥。
守在门口的两个人从罗文出现便开始警觉，当他们正准备呼叫靳平凡请求指示的时候，却发现罗文已然转过脚步，走向了一旁的电梯间。
按下按键，随着电梯门打开，罗文看着面色不善的靳平凡，无奈笑道：“假如我说我只是晚饭吃得有点多所以来这里散散步，你会信么？”
呼出一口冷空气，靳平凡一把扯住罗文将其拽入电梯，梯门闭合后，他不答反问道：“我说老兄，你现在是后悔自己安排的那个见鬼计划了吗？”
拂去他的手，罗文收起玩笑，面色平静道：“没有，一切照常进行。”
看着整理衬衫的人，靳平凡又问：“你这么大咧咧来医院，就不怕被人跟踪破坏了计划？”
适逢到达一层，电梯门打开，罗文扫过一脸焦急等在那里的林朗，他看着靳平凡，回敬了一个反问：“市区时速超过一百六十迈，你觉得当有人想跟上我的时候，我会听不见尾随车辆的发动机轰鸣声？”
林朗与靳平凡一同愣住，市区时速超过一百六十迈……靠！
不去管两人立时转为阴沉的脸，罗文轻步走出住院部大楼，夜风微凉且腥，明天应该有雨。
相比去医院时的时速，罗文面前仪表盘上指针所显示的又多了一格，时速一百八十迈。
耳畔传来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随即另一辆车急速行驶的马达声来自身后，不过短短十秒钟时间便来到他的身侧，不用看也知道对方是谁。
握着方向盘的手掌有些微汗，张一凡保持与罗文相同的车速，透过玻璃窗看着那道侧影，捕捉着罗文每一次的目光回扫。
由于时速过快，每一次因相互目光交集而带来的走神，都仿佛与死神手中的镰刀擦身而过。
这令张一凡觉得无比刺激，不仅刺激，对于他所认知的有关罗文的性格来说，更是一种疯狂！
再次提速间，罗文忽略落在身上的灼热视线，戴上耳机，通过语音报出一组数字连线出去，对方接听的速度一如既往——
“大半夜的，你不睡觉也不让别人踏实？”
眼眸弯起，罗文反问道：“就算我不打给你，你能踏实安睡么？”
对方声线转低，语调冰冷道：“听起来你又超速了，又有任务？”
笑容渐深，罗文加速闯过一个红灯，回复道：“你在哪里设卡，又是我家附近？”
对方没有再回应，而是挂断了电话，心领神会后，罗文的时速开始放缓，放下玻璃窗，他看着身边跟着放慢时速的张一凡，友好提醒道：“前方不远处有交警，假如我是你，便不会这么跟下去。”
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张一凡所道话语异常尖利——
“罗文，你刚才去太平间看陈睿风的遗体了？天亮后他便要送往殡仪馆化为灰烬，你……”
不等他说完，罗文忽然再次提速，转过街角，随之不见。
没有再跟上去，刚才闯过红灯加上超速，张一凡知道现在不能被交警查获，他猜到罗文会在期限的最后一天来医院太平间与陈睿风告别，随着罗文的出现，这个猜测果然应验了。
下一步呢？
明天罗文会在哪里？
答案，显而易见。
……
将车停在路边，看着站在一旁身穿交警制服的周清，罗文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骤然解除压抑心理带来的松弛，令他看起来很疲惫。
手放在车顶，周清弯腰近距离看着罗文，摇头道：“你的状态很不好，要不要我为你叫救护车？”
“有烟么？”罗文看着他，又道：“抱歉，我忘了你不抽烟。”
像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拿出一盒，抽出一根塞进罗文嘴里帮其点燃后，周清摘掉警帽钻进车子，跟着点燃一支烟静静抽着，期间不断咳嗽。
不满的“啧”了一声，罗文侧目道：“你明明不会抽烟，为何要勉强自己？”
“你说……”停顿半刻，周清收起惯有的清冷，认真道：“如果我现在想抽烟了，想……还来得及么？”
不等罗文回答，他接着道：“我开玩笑的，你当我放屁……”
话语再次停了下来，这一次是缘于罗文忽然转身拥抱，随之周清反手回抱过去，两人皆有些微颤。
“兄弟……”语调带着幽咽，罗文再次收紧双臂，道：“这么多年我一直有你的关心，足够了……别跟着我了，真的，别再为我停留，对于你来说，你值得更好的。”
被勒得有点透不过气，周清却反而期望着眼前人的力度能够更重一点，不记得有多少年了，他不曾哭过，甚至连眼底也不曾湿过丝毫，可今夜……
他甚至不能确定，明天之后，他是否还能再见到罗文。
“混蛋……兄弟……罗文……等你手里的工作完美收官，我们再……我们再一起去……去借书来看，好么？老爷子说，现在年轻人都不光顾了，总要……总要照顾一下老爷子生意的……你说好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罗文的回复声，很淡：“好。”
马达声响起，周清目送罗文离去，站了很久，随后无力摆手，轻道：“收队，以后不用在这个路口设卡了。”
……
晨间微雨，雨丝成线，连绵不断。
房间里，罗文坐在窗边，电话闹铃响过三遍，他伸手关上。
这个闹铃不再是因为工作，今天是陈睿风出殡的日子。
出殡……
是同守未来，还是就此同寿？
伸手探进衬衫口袋，那里仍旧有他的药盒，只不过药盒里所剩余的药量只有十分之一，只能够维持两天。
这是他给自己的最后时限，他将用48小时的时间，令所有人盼望的那片光明到来。
……
没有瞻仰遗容的流程，陈睿风的同事来得很少，院方领导一个都没来。
罗文觉得他很自私，将陈睿风过去的生活，将他的名声与将他的一切尽数毁去，只是为了给他一个和自己相守的未来。
这个未来与陈睿风的过去相比，究竟更好还是更差？
人流渐渐散去，要做的只有一件事，等待。
从殡仪馆出来，罗文缓步走在天街。
天街是人生前以及身后的分界线，也是现实与憧憬的分界线。
人们幻想他们的亲人在黄泉能够过得开心，能够拥有新的轮回。
如果有轮回，有人想要么？
如果有轮回，他想要么？
他想要。
如果有轮回，他将与陈睿风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这一世他们过得太苦了，苦的缘由，来自他可能时日无多。
额前的发渐渐湿润，罗文站在墓碑前，他答应过陈睿风，会亲手写下属于两人的墓志铭——
何处风雨何处留，人间世事本无休。
一颦一笑追残忆，深陷森罗亦无尤。
九殿笑我痴狂傲，我道，已磨尽豆蔻，无语再论是非由。
苍穹问我可欲往，我道，已磨尽豆蔻——
去否？归否？坚守？
已随昨夜风而散，惟愿，十指紧扣。
……
微雨下的身影变成两道，两道身影直视对方眼睛——
“写得不错，很符合睿风为人生平。”
收回目光，罗文弯腰擦拭着陈睿风遗像上的雨水，低声道：“谢谢。”
“谢？”环顾一周，张一凡在来时已然发现，这里并没有任何异常，适逢下雨，墓地此时只有他与罗文两人，靠近眼前人，他问道：“罗文，你谢我什么？”
“谢谢你会来。”
“我来……”
直起身，罗文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来的原因。”
到此时已然没必要再绕弯子，张一凡直接道：“跟我走。”
回以一记冷笑，罗文反问道：“让我跟你走，你凭什么？”
“就凭……”话语被噎住，张一凡急速调整思维，现在还不到让罗文知道底牌的时机，脑际一转，他掏出电话，点开一个照片文件夹放在罗文眼前，道：“想知道这上面的痕迹是什么么？”
划过屏幕的视线顿住，罗文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张照片的内容在业外人士看来很抽象，可罗文是法医，照片上一道道痕迹瞒不过他的专业，那是指甲的刮痕。
确切的说，是一个人在遭受恶劣对待时的挣扎痕迹！
“你！”对上张一凡嘴角得逞的笑，罗文顿下话语，手扶着墓碑微微喘息着，“给我看这些，你不怕我以此为证送你上法庭？”
几乎要仰天大笑，张一凡按捺下自己的失态，反问道：“就凭这些？罗文，你是一名法医，你觉得就凭这些能送我上法庭么？给你看这些是为了……”
再次靠近罗文几分，嘴唇贴上其耳畔，张一凡冷声道：“你不是想找到证据么？跟我走，我们来进行这场游戏的最终回合，好么？我想这也是你心中的愿望，对么？”
“只要我失联超过二十四小时便会全城警戒，张教授，你不怕么？”
似乎没听见罗文所说的话，张一凡径自转身向墓地出口走去，话语声伴着渐大雨声一同落入仍在原地之人耳畔——
“只要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我想要的……”
回头看向罗文，张一凡伸出手做出邀请手势，继续道：“只有你。”
踯躅半刻，罗文仿佛仍犹豫不决，语调不定道：“先……我要……我要先回一趟家去拿……”
不等他道完，张一凡已然回身快步向前，形似不留半分商量余地，更像要就此消失于人海一般决绝！
“你！你等一下！”
急喊一声，罗文最后看了一眼陈睿风唇边含笑的遗像，他快步追上前，喘息比刚才更浓重几分，“你走慢一点……我身体不允许……”
一只手穿过他的腋下，随着张一凡将他揽入怀中，罗文瞬时感觉浑身僵硬！
“罗文，这样你便不用担心我半路改变主意，就此人间蒸发了。”
脚步不再前行，张一凡耐心等着，直到怀里抱着的人肌肉明显开始放松，直到罗文垂首不语，他才放慢脚步，似乎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突然快速抚上罗文后颈以及耳廓，当他的手要探向罗文胸前的时候，后者挣扎反抗道：“张一凡！停下！”
力度甚重掐住罗文双臂，张一凡一改温和语调，厉声道：“罗文！你不要以为自己的小伎俩会得逞！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身上装了追踪器以及窃听器吗？！”
随着话语他猛烈摇晃罗文，直到后者话语声渐低，他才惊觉自己忽略了眼前人是一名脑癌晚期患者！
张一凡自己同样患有脑癌，他知道这么摇晃对罗文会造成什么后果！
“我没有……放手……快放手……头好痛……”
大惊之下，张一凡松去力道，发现罗文已然出现轻度意识模糊，他左右看过附近没有可疑人物之后，将人拦腰横抱起快步走向自己的车将其放在后座平躺，他的呼吸，陡然粗重！
躺在眼前的人看起来很脆弱，发丝被雨水打湿后紧贴耳侧，衬衫因刚才的挣扎领口已开，如同一个无声邀请。
口舌干燥下，张一凡探身上前搜索过，发现并无他认为的可疑物品后，他忍不住吻住罗文双唇，粗暴撬开对方牙关，索取着属于他深深迷恋的气息。
迫不及待的要解其余衬衫衣扣，当张一凡的手游离向下之时，罗文恍惚中，轻道：“请你给我留一点尊严，或者，你想我们一起玉石俱焚么？”
话语过后，罗文没有再做出任何挣扎，手无力垂在一边，闭上了眼睛。
该死的！
暗骂一声，张一凡快速冷静下来，他是怎么了，人早晚是他的，为何如此急迫呢？！
两人刚开始正式相处不该如此低劣，不该被淫靡画面污染，更不该……眼中带着炽热，他注视着平静如水的罗文，愈发不甘心！
他要罗文心甘情愿，要从身到心去拥有这个人，而不是曾经那样无意识的占有——
有意识的罗文，更令他心动！
眼前的人自行坐起来，将撕扯间敞开的衣扣一粒一粒扣上，嘶哑着声线，道：“有水么？”
张一凡翻出一瓶矿泉水递过去，罗文接了，手指麻痹令瓶子掉在地上，指尖震颤，令他努力好几次没能将水瓶捡起来。
张一凡连忙将矿泉水瓶捡起来拧开瓶盖，凑到罗文带着血痕的唇边，随即这瓶水被拂掉，张一凡沉默着捡起水瓶，不由分说按着罗文，直接将水灌了进去！
“滚——你滚开——别碰我——”呛咳与喝骂交织，张一凡屏蔽罗文毫无作用的挣扎，将半瓶水灌了进去，跟着将人揪了起来，反手打了一巴掌过去——
“你几天没吃饭喝水了？！这就是你说的你不想死你想活着吗？！你要给陈睿风殉葬吗？！”
“你滚——你不配叫他的名字——”
无论真实的情绪还是计划中的反应，罗文觉得他此刻半点不想待在这辆车里，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直接杀了张一凡！
用力踹了张一凡一脚，他直接跑了出去，开始速度非常快，只跑了三十米距离，空旷雨地中，耳畔嗡嗡作响，他跑不动了，也不能再跑……
恍惚中伸出手去，那只手被用力握住，随即胳膊被反剪到背后，紧跟着他嗅到乙醚的气味，凑着惯性，他躲开了张一凡捂过来的那只手，“别再对我用这个，我讨厌它的气味。”
“不跑了？”
“我……”慢慢转眸看着张一凡，罗文凄苦一笑，道：“我能跑哪里去，无论我跑到哪里，你都不会放过我的……”
抄起罗文横抱，张一凡道：“是跟随你，而不是不放过你，用词错了。”
目光低垂，罗文闷闷回了一个字，“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