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忽道：“想不想做个实验？”
林朗立时来了精神，“什么实验？”
走到陈艺芳身边，罗文双手抱肩，中指敲着肩头，卖关子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接着往下看那些画。”
往下看？
拿起第三张素描，林朗的目光锁定在王小刚缺少一枚睾丸的下体，这第三张画……
“罗法医，这画上的每个人，包括第一张，几乎都和我们最近接触到的死者有关。”
瞥了一眼最后一张素描，他继续道：“尤其是这最后一幅，这个王宇简直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目光停留在王宇身上，罗文走到工作台前拿起封装袋，里面的衣物和他平时所穿的，无论是牌子还是尺码，全都相同。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转过身，温声询问道：“差点忘了问，那时在废弃工厂，陈睿风以及郑福昌一定怀疑该名死者是我，你如何在第一时间判断出堕楼身亡的人不是我？”
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反复眨了眨眼睛，林朗慢慢挪着脚步往后退，“你能不能……不问……”
同样眨了眨眼睛，罗文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迈着脚步缓缓逼近，抿了抿唇，他冷道一字：“说。”
小实习生林朗，一张朗如满月的面容，渐渐向“o(╯□╰)o”靠近。
“我当时问了陈睿风，我问他……”
深吸一口气，林朗刚要一气呵成道出当时的过程，罗文这时蓦地一拍这人肩头——
“咳咳咳——————咳！”
“你放慢速度说，我想听。”罗文靠着解剖台，抬眼看着咳得惊天动地的林朗，道：“我不想错过任何有关陈睿风的事，包括他当时的细微表情。”
林朗好不容易停下咳嗽，道：“那你应该去问郑大队，毕竟陈睿风是他铐起来的，而且在那段时间之内，也是他和陈睿风接触的时间比较长。”
“不能问郑福昌。”
罗文用的称呼是全名，不包含郑福昌的职务，甚至不带任何情绪，林朗跟着慢慢站好，虽然不能判断罗文这么问的用意，他还是仔细回忆了一下，道：“那天很热，气温预计在三十六到四十度之间，不，这是工厂外垣的气温，发现死者王宇的地方是在阴影里，那栋废弃大楼挡住了阳光。”
罗文走到隔壁更衣室的饮水机前倒了杯温水，隔着一道开着的门，道：“继续。”
继续？
这回没人拍他的肩膀了，林朗立马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道：“我跟陈睿风说——你快说你与罗法医是什么关系是同志关系是么你们刚肛交完是么你是插入方是么持续时间多久罗法医有没有肛门出血情况你有没有在罗法医身上留下吻痕你快说！你能确定的话我现在就能确定死者是否罗法医！！”
罗文呛咳完毕，淡定掏出纸巾抹掉唇稍水迹，就知道你这人会专业术语满嘴乱喷。
推门出来，他看着慢步后退的林朗，微一点头，道：“多谢，如果没有你当时的准确判断，估计陈睿风所受的伤会更加严重。”
林朗不后退了，脚步一顿，道：“陈睿风当时的表情很难看，是那种脸色难看的难看，接近死灰，应该是低血压或缺氧导致的，先前可能还有过中暑的症状，加上他开车违反交通规则撞伤了头，随后他就晕过去了。”
罗文捕捉到关键字，道：“接近死灰的难看表情，是在得知死者不是我之前，还是之后？”
这个答案不能轻易给，林朗仔细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我不能确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在我给王宇检查遭受性侵创口的时候，他被反铐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造成他这个反应的因素比较复杂，简单可以归类为两种。”
罗文摘下眼镜擦了擦，道：“一种是愤恨死者遭受的非人对待，这源于他的本职工作带来的天性。还有一种，则是这种画面激发了他本有的相同记忆。”
察觉林朗脚步一动，罗文将眼镜戴上，平视对方，道：“你继续说。”
林朗收回脚站好，道：“在陈睿风得知死者可能不是你的情况下，他是带着笑意昏过去的。但我感觉他的那个笑……”
罗文补充道：“不像松一口气怀有安慰的那种？”
“我不能肯定。”林朗有些丧气的垂下目光，道：“我真的不能给你一个准确答案。”
听完这些话，罗文沉默着，表情没什么变化，林朗似乎了解这人是在思考着什么，也跟着安静下来。
陈睿风当时为了赶到现场，几乎不计后果的触犯交通规则，但是却在知道死者并不是他之后，并没有完全松懈……
陈睿风知道他去见的人是张一凡，所以才会在恢复意识后不停拨打他的电话以及给他发送信息。
罗文在当天就基本确定了这个推论，陈睿风认识张一凡，不仅认识，当中应该还发生过许多他不知道的事。
至于这些事是什么，他不会追问陈睿风，他不会给爱人造成二次伤害，他会自行追寻真相。
缓了缓思绪，罗文扫过桌上放着的素描，道：“林朗，如果我告诉你，这些画是有名字的，你想知道么？”
“名字？”
“对，它们是有名字的。第一幅，观其意而知其名，‘浮屠’；第二幅，‘你有罪’，这是针对龙吟死者的；第三幅，‘美杜莎’，这是针对王小刚一案的；至于这第四幅……”
冷笑几声，罗文继续道：“如果我猜得没错，它上面缩写的‘LW’，应该就是我的名字，‘罗文’。”
走到林朗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者从神游中清醒，“罗法医……罗文，我……我能这么称呼你么？”
重新回到龙吟死者身旁，罗文没有回答，针对死者复验得出的结论与他心中所想一样，死者在被人催眠的情况下选择以真正凶器，如在画廊中所见那幅画中绘制的一样，死者被木桩刺穿脏腑之后催眠跟着失效，在死者清醒挣扎起身的一瞬，有人以警用电棍再次由后庭刺入，并按下了电击开关，以致死者当场死亡。
因大雨缘故，痕检小组无法根据龙吟山庄来判断那里是否凶案的第一现场。
可在有了那幅画作为引导的情况下，他能够清楚知道，龙吟山庄……或者只能说，发现死者的地点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至于凶手是如何做到的，以及为何要采用这种办法来行凶……
推理到这里，罗文看着林朗，道：“要做到这些，你觉得凶手会使用什么方法？”
林朗思考了一会儿，道：“凶手有一辆车，死者首次被木桩刺中脏腑的地点就在车里，这个时候死者挣扎打开车门逃命，后来因受伤失血过多被凶手追上，凶手随即给予死者致命一击，这样便能够与当时的现场证据相符。”
罗文再次反问道：“为何在现场没有留下那辆车的痕迹？”
“这个……因为……因为……”
“因为”了半天也没有一个所以然来，罗文微微一叹，补充道：“因为当时的那场暴雨，针对我们鉴证的工作，雨水是天敌。大多时候，它更能够成为凶手的‘帮凶’，通往现场的是混凝土路，案发现场还有一条石子路，经过暴雨冲刷，无论混凝土路还是石子路上都没有留下有用痕迹，附近也没有安装任何监控设备。”
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留下，现场有他采集到的一颗黄豆，黄豆的作用挺多的，譬如，碾磨成温热豆浆。
抛开心底思绪，罗文换上一副谆谆善诱神情，拍了拍林朗的肩膀，道：“记住了么？”
拼命点头，林朗忙不迭道：“记住了记住了！只是……”
罗文眉峰微挑，难道林朗要追问现场的那颗黄豆？
殊料对方沉默了片刻，语声诚恳道：“罗法医，下次我有什么脱线或者是疏忽的地方，你能明说么？用不着绕这么大的圈子来给我提示，我需要批评，才能快速成长。”
不提黄豆就好——
罗文带着一个无比和善的笑，只道了一个字：“好。”
笑容淡去，他的脑海中仍有疑问，凶手为何要采用这种手法来杀死死者，思绪不由自主又回到那颗黄豆上，尤其结合张一凡刻意问的那个“么”与“吗”的分别，罗文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电话，一念想到郑福昌，他不禁放弃了连线郑佩文的想法。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他要做的那个实验，尽管某些局面可能已经挽回不了了，但他不会放弃任何希望。
“林朗。”罗文看着对方，道：“我家里有很多书，办公室文件柜里有我这三年多以及求学时期做的很多笔记，你记得有时间要看，没时间也要抽时间看，要认真看，最好能从中找出我有没有纰漏。”
这话就跟交代后事似的……
林朗沉默了好一会儿，郑重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