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锋划过纸张，线条从容，以线条取代那几幅油画原本的色彩绚丽，更显得行笔的人，落笔沉稳。
“阿嚏！”
罗文掏出纸巾递了过去，道：“吃完感冒药后你最好睡一会儿，这样才能有利于药效。”
林朗擦了擦鼻子，看着罗文刚才画的几张素描，瓮声道：“罗法医，看不出来你还会画画。”
罗文放下炭笔，走到解剖台旁，上面躺着的是龙吟一案死者，目光看向另外几张停尸床，分别是陈艺芳，王小刚，以及废弃工厂那名已然确定了身份的死者——王宇。
四十平米的解剖室里摆放着四具尸体，加上消毒柜以及工作台，显得有些拥挤。
“你来科里多久了？”
林朗好似没听见罗文问的什么，不自觉挪着脚步往对方那里靠了靠，牙关打架道：“罗法医，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平时一直待在这里，难道不会怕么？”
翻看完眼前的尸体，罗文抬眼道：“怕什么？或许哪天我也会躺在这里，到那个时候，希望你下刀准确一点，我不想死了之后还被人折腾个没够。”
用手术钳拆开缝合龙吟死者的棉线，罗文一把拉过林朗，指着那道分切不均匀的痕迹，道：“知道么？如此下刀的话，有可能会破坏死者体内的那道致命痕迹。”
林朗的视线从死者那里移到罗文侧脸，两人间的距离很近，后者身上带着淡淡的来苏水味道，这种味道在鉴证科随处可闻，可不知道为什么，经罗文的身体为媒介再次散发开来的时候，会……
罗文眼尾斜倾，视线罩住林朗，“看够了么？我让你看尸体，我现在还不是尸体，用不着你提前观摩。”
林朗脑瓜一耷拉，“抱歉，我最近总是容易犯迷糊。”
感冒药容易令人犯困，这个认错态度基本没问题，罗文将人松开，指着工作台上放着的素描，道：“看看那几张画会带给你什么灵感。”
林朗乖乖拿起那几张A4纸，看着看着，他的眉头不觉间皱在一起——
第一张素描画的是一座十八层浮屠，浮屠下面是很多张人类的面孔，从面部表情来看，他们张着嘴，面色痛苦，有些扭曲。
将素描又拿近一些，林朗忽而觉得某些人物轮廓似乎有些熟悉，回忆片刻，他追问道：“罗法医，这几个人与我们前段时间接触的那些死者的五官特征好像哦！你看你看！”
“看什么？”罗文轻描淡写道：“那些本就出自我的笔锋。”
对哦。
指尖划过一名额头上晕有阴影，在整幅画中唯一面色淡然似乎嘴角还挂着浅笑的人物，林朗试探性问道：“这位额角有伤的人物，是不是陈睿风？”
静默半刻，罗文慢道：“画上的人物都是死者，陈睿风还活着。”
死者？
再次观察了一会儿，林朗立时顿悟道：“这个人是李默！而紧挨着他面容扭曲左眼呈现一个黑洞的人是唐伟——这是唐伟一案中的两名死者！”
“嗯。”
罗文草草回复，继续针对死者复验，眼中幽幽神色尽管只是一闪而逝，仍被林朗捕捉个正着。
林朗有些奇怪，罗法医怎么了，就因为他刚才无意间提到陈睿风？
摆脱掉此刻心中与案件无关的小念头，林朗认真看下去，紧挨着死者唐伟的“人”，观其上半身胸腹部位被晕上的浓重阴影，他推测这名死者应该是死于车祸的何啸飞。
除此之外，剩余那些人的面容，一片扭曲模糊。
而在塔顶则有一团漆黑的浓雾，经过笔锋的诠释，极似正在由上而下将浮屠以下那些人，尽数吞噬。
“这画的意境……”抬起头看向罗文，林朗摇头道：“这画的意境似乎有些说不通。”
“比如？”
放下素描，林朗思考片刻，语速缓慢道：“浮屠就是宝塔，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是这座宝塔却有十八级，倒是与十八层地狱的层数相同。这么看来，画上的这些人，倒像是……”
“像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是么？”
点了点头，林朗继续疑惑道：“还有你画的这团黑雾……”
“原画不是黑雾，而是一团金色的祥云，灿烂无比，广泽众生的那一种。以心理学来推论，针对原作者，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次林朗答得流利，“他将自己喻为神明。”
放下手术刀，罗文的笑容不带任何温度，“面对众生，俯视，并不代表这个人的尊荣无上。”
看着罗文，林朗不假思索接道：“面对众生，仰望，并不代表你的卑微异常。”
接话接得有些太溜，罗文表情明显晴转阴，林朗为了缓和气氛，指着自己的脑瓜，道：“罗法医，我那么说没别的意思，你就当我这里偶尔会脱线好了。”
垂首一笑，罗文摇头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只不过到你这个年纪才来脱线，未免悲催了点。”
哈？
冷哼一声，林朗继续埋头看第二幅素描。
“罗法医，这个人的动作……似乎……与龙吟那名死者的致死原因有些……”
推了推眼镜，罗文笑道：“看起来你还不算太笨，除了这些，你还想到了什么？”
放下素描，林朗靠在工作台上，思考片刻，他取出曲尺走到龙吟死者身边，测量过死者内里伤痕之后，他又有些疑惑。
“从现场采集回来的那个高仿警用电棍与死者体内造成的伤痕，痕迹不符。”
“还有呢？”
仔细观察过死者肛周皮肤出现的电击斑，林朗直起身挠了挠头，“可是这些电击斑确实是在死者生前造成的嘛！怎么搞的？难道……”
“难道什么？”
瞄了一眼罗文眼底带着的笑意，林朗双手撑在解剖台上，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泄气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温和笑容敛去，罗文苍白的面容上，换成了另一种笑，不过很显然，林朗没有看出来他这种笑容的涵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