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晚间，夜幕已然降临，恍若被撞翻的墨水，浓淡不均，又被匆忙擦去了轮廓。
李敬齐按约定到了尖沙口港岸，只带了一个人，是他这三年在公司内部发展的亲信。
独眼那边的几个人也已经在等了，李敬齐示意身旁的人验货，他知道，此时他的队友们已经埋伏好了。
那人验完货走回李敬齐身旁，“齐哥，货没问题。”
“好，我知道了。”
李敬齐拿出对讲机，“宋晓，货没问题，独眼的人也在这儿，把船开过来吧。”
李敬齐说完对独眼的手下示意，“峰哥很重视这次交易，所以还是谨慎些好。”
对面的人一摊手，“当然。”
他们不知道的是，警方也收的到这个频道。
宋晓正开着船往港岸赶，手机又响起来。
“喂，峰哥？我正往敬齐那儿去呢。”
“什么？怎么又回去？”宋晓看了看前方乌泱泱的水面，叹了口气，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好吧，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收了手机，宋晓将船往回开，嘟囔道：“这老给半程票谁受得了啊，火力刚起来，还没开始浪呢。”
独眼的人显然等得有些不耐烦，“我说，你们还要多久啊？”有几个甚至将手放到了身后，李敬齐警觉起来，并不能排除他们有带武器的可能。
这时一艘船靠了过来，看到开船人时，李敬齐心里一惊，并不是宋晓。
那人从船上下来，开始搬货，从背后偷偷给了李敬齐一个手势，他即时了然，这是缉毒大队的人。
那宋晓……是已经被抓了吗？任务成功了？那人又对独眼的人抱怨，“你们也别光看着呀，搭把手呗，早点搬完好收工啊。”
对方的人显然不认账，“怪就怪你们自己安排的人手不够。”
李敬齐笑笑，避免矛盾激化，“这不是你们老大名声太好，我们不得不防嘛。”
那几人作势要生气，但也松弛了些，领头的一挥手，“都过来帮忙搬，早点结束也好。”
这几人搬着东西双手便受了约束，李敬齐和那个缉毒警立即展开抓捕，藏在船里的缉毒警也都冲了出来，很快制服住了几人。
没过多久，陈凯带着接应的警车到了现场，抓了毒贩，缴了货。
李敬齐看向陈凯，“队长，怎么跟计划好的不一样？”“计划临时有变，这是段旭峰的局，他们的人早就半路退回去了，他妈的跟上次一样的招式，又被他玩了一遍。
他丫就是故意的，但我们也没办法，事到如今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所以我们也料定不会有段旭峰的人在这儿，就分了水路和陆路两批分别行动，独眼已经被我们的人控制住了。”
“其中我们首选的是水路，这主要是为了你，这两次行动本质的不同点在于，这次有你在这儿，独眼的人不会轻易起疑，也就是说，你相当于段旭峰放在他们手里的人质，这也是段旭峰的狡诈之处，一方面用这次行动戳破你卧底的身份，另一方面，又利用你做人质，借我们的手灭了独眼。
选择水路能最大程度保证你的安全。”
李敬齐点了点头，靠在一边的柱子上没再说话。
陈凯又拍了拍他的肩，“子辰，想什么呢？”李敬齐，本名李子辰，四台市公安局缉毒大队警员，2015年进入“胖胖熊”公司卧底，至今达三年之久。
“也没想什么，就突然间……一时有些不太适应，感觉很不真实。”
陈凯又拍了几下他的肩膀，力道加重了些，意味不言而喻，“我理解，卧底本身就是极据挑战性、需要耗费大量精力的一项任务，你需要时间好好调整一下，局里已经商量好了，决定给你一个月的假，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一个月？太长了吧，真的只是让我休整吗？李子辰努力撇开脑海中混乱的思绪。
“队长，我不用假期，你还是让我回队里吧，我这么长时间没归队，很多东西都要生疏了。”
陈凯想了想，面露难色，但还是答应了他，“好吧，你自己决定，但没有局里的许可，你暂时还不可以参与任何行动。”
果然吗？还是要提防我。
不，是考验，关于我是否还适合做一名警察的考验。
“我明白，队长，一切听从组织安排。”
李子辰回到了原来的小区，踱步绕了一圈，深夜的小区，仿佛一切都在沉睡，水池似乎是翻新了，贴了新的瓷砖，添了几分雍容华贵，还多了几个欧式风格的小亭子，梧桐树好像也粗了不少。
脚步声不小心惊醒一只熟睡的流浪猫，他弯下腰，想摸几下，那狸猫不客气地摆出防御姿态，朝他低吼了几声。
苦笑着收回了手，往某个明该是无比熟悉但却令他感到有些陌生的方向走去。
屋内依旧干净整洁如初，陈凯跟他说他爸妈经常会过来帮他打扫整理。
拿出手机，输入家里的号码，他又想起太晚了，爸妈肯定都睡了，就又收回了口袋。
他躺在床上，脑袋里突然变得空荡荡的，思绪像是雾，被风吹散了，星星点点萦绕在边缘，随时会坠落。
随后又是各种片段开始闪映，一会儿是父母，一会儿是陈凯的话，一会儿又是段旭峰的脸，所有东西都绕在一起，扭曲、纠缠，冲撞得他无法静心，难以正常思考。
卧底？原来他早就知道我是卧底了。
人质？他拿我做人质，没错，你是卧底啊。
可是，可是我……他突然伸出双手，蒙住眼睛，在心里告诉自己，你是李子辰，你是一名优秀的缉毒警，你成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你不认识段旭峰，不认识李敬齐，也没做过卧底，你有在盼着你回家的父母，有平淡的生活，而且以后都将是平淡的生活，也只有平淡的生活，什么都别想了，就这样，回到李子辰的生活中去吧，回去吧，回去！说着，一滴泪从手边滑落，落到白色的被子上，氤氲成一朵花，在一片漆黑中，绽放得张扬。
此时，段旭峰办公室内。
宋晓坐在办公室一旁的沙发上，看着地面，沉默着。
片刻后，他开口打破沉默，“峰哥，你确定没有搞错吗？敬齐他……”段旭峰推过来一份资料，“好奇吗？看看吧。”
宋晓起身拿过资料。
李子辰，缉毒警，卧底，三年。
几个惹眼的字跳进视野，像是好战的勇士，战场之上义无反顾，首当其冲。
“砰！”宋晓一拳砸在桌子上，“亏我拿他当兄弟，一起出生入死这么久。
峰哥，你准备怎么处置他？”段旭峰勾起一边的嘴角，浑身包绕着的阴沉中隐隐透出一丝愉悦。
“让他变回李敬齐，不，让他只能做李敬齐怎么样？”宋晓没明白他的意思，“变回李敬齐？要怎么变？”段旭峰的眼神变得有些狠厉，“一步一步逼着他变，呵，时间问题罢了。
宋晓，派几个信得过的人，把人先弄过来。”
李子辰已经入睡了，但多年的缉毒警和卧底工作使得他对危险有着异常的敏锐。
他睁开眼的同时手已经抓住了枪，那是队里为了他的安全着想给他配的枪，但已经迟了，头被套住，一把枪抵在了太阳穴。
手也被绑了起来，他被拽着往外走，应该有五个人，而且不止一把枪。
他被带到一辆车旁，一个人开了车门，直接把他推了进去，“对不住了，齐哥。”
熟悉的称呼让他一愣。
是段旭峰的人。
他的车里连他是3个人，驾驶座一个，旁边一个，副驾驶没有人。
他试图按下手表的紧急装置，但却被一只手按住，那人解下了他的手表，“齐哥，别让我们为难。”
他的手机也早就不在身上了。
恰巧这时陈凯手机上收到了一条短信。
子辰：我想先回家看看我爸妈，暂时还是先不归队了车停了，兜兜绕绕一大圈，他被带进了一个房间。
被压着跪在地上，头套被摘掉。
他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段旭峰和宋晓，嘴巴翕动，却什么都没说。
“敬齐，我真的想不到，你……”说着，宋晓转过身背对着他，冷笑了一声，“呵，你平日里跟我称兄道弟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是不是觉得这家伙真他妈的傻，被我骗得团团转，还拿我当兄弟，是吗！”兄弟两个字，他完全是吼出来的，然后他又转身面向李敬齐，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李敬齐看着地面，没有做任何回答。
他没办法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说话啊，怎么不说话！”宋晓真的有些气急了，脸颊、脖颈都隐隐泛着红。
“我叫李子辰，是一名缉毒警。”
稳重的声音落罢，沉默再次侵袭了整个房间，段旭峰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像个局外人恰巧经过，遇上了一场好戏。
宋晓苦笑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他刚走出不久，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枪声和闷哼，脚步微微一顿，又抬脚继续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