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其它小说>楚汉争霸启示录(出书版)>第九章 韩信用兵的秘诀:将心理战发挥到极致

英布投汉

  公元前205年四月,“西方失败”刘邦被“东方不败”项羽扭转战局,一路向西遁去。

  刘邦战败后,经过沛县,往西南七十公里跑到了下邑,这是从前汉联军从西来时攻占的地方,属于魏地的地盘。刘邦从马上下来,把马鞍子也搬下来,置于地上,把屁股放在马鞍子上,方才惊魂甫定,可以喘一会儿气了。

  喘完气之后,五十周岁的刘邦知道项羽即将要进行大反攻了,这些地盘怕是都守不住了,就想了一个买空卖空的主意:“各位,我请问一下,我想把函谷关以东,所有我现在占的地盘,魏地、韩国、三河,全都不要了,给天下的英豪,使他们与我共定大功,但是,我不知道给谁好呢?灌婴,像你这样的,我给了你也没有用!”(三河,指河东、河南、河内三郡,为刘邦这次东来路上陆续所占得)

  灌婴是离沛县不远的睢阳(河南东部商丘)人,参加革命不算早,岁数也不算大,刘邦开始西征的时候才开始加入,以前是卖绸缎的,但是打仗非常豪野,跟抢购货源似的,在前面攻占彭城的战役中,因功被封为了昌文侯,赐食邑在关中的杜县平乡。

  灌婴是卖绸缎的,能说会道,但是不敢接话,刘邦才给了他一个乡,这关东的大片郡县,他怎么敢想。

  成信侯张良的面子大,出身不像刘邦、灌婴似的都是老秦的编户齐民(刘邦靠着能骂,靠长期骂对方而从心理上慢慢驾驭了对方,才镇住了这些同是出身编户齐民的战友),是五世相国之家,于是接话回答刘邦:“其实这样的人选,只有三个,一是九江王英布,最近因为生病的事儿,这位楚国骁将跟项王闹了别扭,生了嫌疑;还有一个是齐王田荣从前遥拜的齐地将军彭越,被您在来的路上拜为魏相国的,帮着略定了魏地,现在不知道被打散在哪里了,这两个人,可以赶紧调动起来。至于您的诸将里边,我看只有韩信大将军可以交托大事,独当一面。所以,您如果要把关东地盘全都封出去,封给这三个人,则楚国可破也。”

  意思是,以关东之地调动这三个人的积极性,则可攻破楚国。

  刘邦说:“这个事情我再想想,我们先进下邑休息再说,吃顿饱饭再说。”他听了张良的话,似乎有了吃饭的心思了,不这样在马鞍子上坐着,望着天空发呆了。

  在下邑里驻扎来后,刘邦遂派人去调动英布、彭越这两个人。彭越好办,本来就在像偏执狂一样死攻项羽,早先已发展成为三万人的独立大队,趁着五十六万大军东伐项羽之势,又加入了刘邦,受了刘邦魏相国的官,随即略定了山东、河南交境的魏地。目前势必死保魏地。去鼓励他勉力反楚,以拖住项羽对刘邦的步步大反击,十分好办。但是英布呢?

  刘邦觉得很烦闷,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动静闹得很大,对左右人说:“像你们这样的人,关键时刻,都帮不上忙。”

  负责接待宾客的随何,上前说:“不知大王说的是什么意思?”

  刘邦看了一下随何,知道这是一个儒生,说:“你们这帮腐儒,既不适合破坏也不适合建设,畏首畏尾,更帮不上忙。”

  随何说:“不知需要帮什么忙?”

  刘邦说:“帮忙,就是,谁能为我出使淮南,令九江王英布发兵反楚,这样,拖住项王的后腿数月,那我取天下就非常保险了。”

  随何说:“如果是这样一件事,那臣请前去出使。”

  刘邦也没有别的办法,就派了二十个人跟着他,往淮南而去(九江国地盘辖今安徽在淮河以南地区,以及江西省和部分湖北省,面积大,GDP低)。

  随何与二十人乘坐着车辆渐行渐远,最后被一片青葱的淮南森林所吞掩——当时江淮,还有大片的原始森林,后来孙策还在这里打猎被暗杀,总之,还是蛮原始的地方,开发得很不够,人们不会穷得饿死(因为有很多鱼虾虫鳖可以吃),但是也没有千金的富家。随何到了六安(安徽合肥附近),求见英布。英布心说,我怎么能见汉王的军队,那汉王反叛项王,是乱臣啊。风遗尘整理校对。

  于是就把门对着随何的鼻子关上了。随何着急了,就对传达室的说:“大王多日不肯见我,想必是以为楚国很强,汉国极弱,所以不敢接见汉臣,不过,这正是我要出使要来说明的。如果大王让我去说说,如果我说得对,那也是大王所愿意听的,是好事;如果我说得不对,大王把我们二十人拉到淮南农贸市场上垫着菜板子用斧子砍了,以打广告显示您不肯跟汉国合作而跟从楚国,这不也很好吗?”

  传达室的把这话又报给了英布,英布想,既然都是好,那就见见吧。英布不肯亲随项羽伐齐,而是在九江国装病,也是有原因的。其实,英布想要的就是一块相对独立的封地。项羽先是杀了韩王成,夺了旧韩国,又去打齐国。虽然齐国有该打的理由,但是在英布看来,项羽灭的诸侯国越多,项羽的直辖地盘就会越强,挡在前边给自己垫背的诸侯就会越少。虽然现在项羽对自己不错,把九江国这个大国给了自己,但是随着项羽灭齐之后胃口越来越大,在别人的挑拨下,和统一形势的要求下,势必依次轮到要攻击自己的九江国了。所以,为苟延残喘计,他不能帮着项羽去灭齐,留着齐国,自己的九江国也就可以永远存在下去。

  英布在给项王当部将的时候,唯命是从,出生入死,将项羽利益放在第一考虑,现在得到了一块大封国,就将保存封国的长存久安放在第一考虑,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但是英布这种拥兵自保的做法,令项羽很是怨望他。项羽收复彭城之后,再次派人来召英布,叫他到彭城来开会。英布一看,会没好会,宴没好宴,更不敢去了。

  随何见到英布,英布说:“你有什么要说的?”

  随何说:“大王,臣窃窃地感到非常奇怪,大王与项王之间,何亲之有?”

  英布说:“寡人对项王北面称臣而事奉之。”

  随何说:“大王与项王俱为诸侯,而您北面称臣而事奉之,必是以为楚国甚强,可以托国于他获得荫庇。然而,项王攻击齐国,项王身自背负板筑(夯土用的板子和锤子,修城墙),以为士卒之先,身自冒险于齐国,起了如此好的带头表现作用,您也应该悉起淮南之众,自相带兵,为楚军前锋。结果您却装着生病,派了区区四千人去助楚。您所谓北面事奉项王,有这样事奉的吗?随后汉王战于彭城,项王身在齐国不能得出,您也应该立刻发淮南之兵,日夜兼程,会战于彭城之下,以解项王之忧。可是大王拥数万之众,无一兵一卒渡淮东北上,只是抱着肩膀和肚子坐观项王汉王孰胜孰败,以求本国趁机坐强,所谓托国于人,有这样托国的吗?大王托了一个事奉项王的空名,行的却是保有自己国土的实情,您这样做,项王会还继续罩着您吗?窃以为大王不应该取此策啊!

  “但是大王不助楚国,又不敢背叛楚国,是因为汉王为弱,故名义上还跟项王粘连不清。不过,楚兵虽强,但是背负了天下不义之名,因为他背弃盟约(不给老刘关中王的地位)而逐杀义帝。汉王现在收得诸侯之兵,不久将还守荥阳、成皋,萧何丞相南收巴蜀汉中之粟(小米),深沟高垒,有粮有工事,再分卒守卫附近要塞。楚国欲从齐国向西攻击荥阳成皋,则中间隔着魏地,深入敌国八九百里(魏地是彭越此前以刘邦所封的魏相国身份略定,此时刘邦又要极力拉拢彭越,故说这里是楚之敌国),然后欲攻荥阳、成皋则力不足以,转粮千里之外则小米不够。则楚必不能破荥阳、成皋。若楚能破荥阳、成皋,楚国势将势大,威胁诸侯安全,诸侯(如赵国等)必自危而合力救汉。故总而言之,楚国不如汉国,形势如此简单鲜明。今大王不跟从绝对安全之汉国,而托国于危亡在即的楚国,臣以为大王应该是患了神经病和抑郁症了。如果大王能发兵背楚,拿出行动来,拖项王后腿数月,则汉国之取天下可以百分百做到。大王立有这样的功勋,汉王必裂地以封大王,何止紧紧看着淮南一个穷地方呢?臣今日说的都是汉王的意思,请大王留意三思之!”

  英布听到这里,觉得助汉制项王,对于自己保有九江国,确实是好。而且目前自己已经惹了项王了,叛楚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于是拧着眉头,把一脑门的刑徒文身扯来扯去,终于一拍案子:“好!就依先生所言。”

  英布又说:“但是这事不能对其他任何人泄漏,你待我准备准备,布置布置吧。”

  随何说:“布置多久啊?不要等得太久啊。”

  英布说:“很快,很快,不要着急,你先回传舍休息。”

  随何回到传舍,心想英布可能还在首鼠两端,观望东西的能力和战局。不久,他去传舍的餐厅里吃饭,就见一个大包间里,英布跟一帮楚国的使者正在吃饭。这狡猾的英布,还在跟楚国人拉拉扯扯呢!

  随何于是推门而入,一屁股坐在楚使者代表团团长和英布中间。旁边楚国使团团长对他说:“老大,你坐错位置了,你比我团长还大啊,你是哪个单位的,应该到外边大厅里吃去。”

  随何说:“我大名随何,是汉王使者。你是哪个单位的?干什么来的?”

  团长说:“我们来替项王出使,责命九江王速发兵击汉的!就是打你们的!”

  英布脸都白了。

  随何说:“九江王已经归汉,楚国还想让他发什么兵,击什么汉!”

  英布一脸煞白,白得脸上的黑字都白了,满面愕然,心说先生你怎么这么说啊。

  楚国使者立刻明白了,团长“腾”地站起来,狠狠瞪了英布一眼,把餐布往案子上一丢,全部离席出去了。出去就赶紧备车,要去告英布的御状。

  英布捏着餐布说:“先生,你可把我害苦啦,不是说好保密吗?你现在怎么就对项王的人乱讲啊!”

  随何夹起一片生鱼肉,送到嘴里嚼了一口,擦了一下唇边的胡子,说:“大王,事已至此,铁案已经构成,无法挽回啦,杀了我也没有用了。你要杀,不如杀了楚使者,别让他们跑了去报信,然后您赶紧起兵与汉并力攻楚吧。”

  英布说:“你,你,你这个读书人!好,我就按你说的,起兵攻楚吧!叫我的保镖们驾驶员人都进来!”

  保镖随后带着人,把楚国一团使者,追着杀了个精光,然后竖起旗帜发兵攻楚。项羽使自己的族人项声和大将龙且发兵攻击淮南英布,而亲身西攻砀山县。刘邦乘机遁至中原中部的荥阳、成皋地区组织坚守。

  不管怎么样,随何一番游说,有辩才有勇气,一人出使而扭转刘邦困窘无助之局面,勇夺秦末“四大辩士”第二之美名,不亦英豪乎?

魏王豹自立叛汉

  公元前205年四月,刘邦在彭城战败以后,项羽带着彪悍的楚军,乘胜逐北,追逐汉军,好在英布在淮南叛楚,使楚军不得不分出主力应付,而魏相国彭越,也类似英布那样得了刘邦的鼓励,拼命在魏地本土阻挡追击刘邦的项羽军。但是项羽还是迅速光复了彭越所占领的魏地,彭越被迫带着残兵北退至黄河上。然而他的一番战斗,毕竟迟滞了项羽对刘邦本部的追击。

  五月,刘邦在楚军追击下,败逃到荥阳。荥阳位于中原偏西部一点儿,具体位于豫西走廊的东口(再往西二百多公里就是函谷关),属于韩国地区,后面再往西就是洛阳。韩王信、韩信、曹参、陈平、周勃等诸将也带着败军都向这里集结,后方的丞相萧何听说了前线的消息,也尽数征发了关中青壮送至荥阳,一时荥阳城内元气复振。

  我们说,当进攻的军队发起一次进攻行动时,必须离开自己的战区,并因此受到削弱;而防御者的军队则距离自己的兵员和物资补给基地较近,因此防御这种作战形式,比进攻这种作战形式要强。所以,当刘邦攻至彭城的时候,强弩之末,后援不济,于是败亡二十多万,惨死遍野。而当项羽击破在魏地挡着他的彭越,向西几百里来到中原的荥阳的时候,也一下子踯躅不前了。

  项羽的先遣部队抵达了荥阳,布置进攻,其中骑兵部队比例较大。刘邦站在城上,心说骑兵我也有啊。原来,在刘邦的大军中,也有收编自秦国的一只骑兵,只是因为都是降卒,没有委之以重任,连个骑将都没有设,只把他们当传令兵和摆设用——作为自己的仪仗大队,叫郎中骑兵。刘邦于是发下话来:“你们这些秦国骑兵里边,谁的骑射最厉害啊?”

  秦国人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推选说:“李必和洛甲现在是骑兵校尉,最厉害。”

  刘邦于是找来李必和洛甲,说道:“现在提升你俩做骑将,择日拜授。”

  李必、洛甲非常低调:“我俩都是二等公民,是从前的秦国人,恐怕我俩当将,大军不能听从啊。您最好还是选个您身边善于骑马的,做骑将,我俩帮着他就行了。”

  刘邦这帮楚国人,倒是善于在淮泗上划船,淮泗之间河多,马走不通,所以不怎么会骑马。刘邦说:“灌婴这小子倒是很会骑马,这次往回跑,他总是跑在第一个,你俩觉得他应该算是会骑马吧?那好,就拜灌婴为骑将,你俩为左右校尉,速速操演骑兵,建设编制,过几日就出城去夺制地权。”

  李必、洛甲于是保着卖绸缎出身的灌婴,在城里说教怎么排列和运用骑兵,过了几日,即高调出城,和楚国的大骑兵一场鏖战,竟将楚国骑兵队攻破。

  于是,汉骑兵和楚骑兵,就共同控制了荥阳城外和四周的制地权,在汉骑兵的纵横掩护下,城中汉兵也可以出来,跑到附近敖仓地区抢粮食了。当时,在荥阳以东北的广武山,北临着黄河,有很多粮食储在这里的粮仓里。从山上往下挖了许多大坑,粮食埋在坑里,上建遮雨屋顶,就是粮仓,这是从前老秦像老鼠一样储备的,数十百个之多,被称为敖仓。汉军占了这个敖仓,又修筑甬道,借着两道墙壁,从甬道里向荥阳城内及城外各营地运粮。

  刘邦命威武侯、将军周勃戍守敖仓,这周勃从前的职业是用芦苇编织养蚕的叵罗拿出去卖,以及人家发丧时他给吹小曲,是个大炮筒子,说话粗质少文,他跟灌婴很有共同语言,俩人都对典护军陈平意见非常大。这个陈平,现在当了诸将的二老板,指指画画,乱指挥。

  于是,周勃、灌婴等人,就一起去找刘邦说陈平的坏话:“陈平这个人,虽然是个美丈夫,但是他就像冠上的饰玉,光灿好看,肚子里未必有货。我们听说,他在老家的时候,盗过他的嫂子(偷情私通);他在魏国事奉魏王,在项王那里当尉官,都混不下去,只好逃亡到了您这里。今日大王把他封为了二老板,让他做监军。我们听说,陈平利用护军职权,收受诸将的金子贿赂,谁给他金子多的,他就让谁去安全的地方驻扎,那些给的金子少的,都被他派去到项王的嘴边去当炮灰。这样的反复乱臣,希望大王好好查查他啊!”

  刘邦听了,心里也疑惑了,陈平仪表堂堂,他嫂子对他动心遭他勾引是很有可能的,而且俩眼总放着邪光,勒索诸将的金子也颇有可能,于是找来魏无知,这是当初引见陈平来拜见自己的人,说:“你推荐的人,也太有问题了吧,思想品质非常不端啊!”

  魏无知是刘邦侍臣,长期陪着领导,自然非常会说:“臣所看重的,是能力,您现在说的,是德行。德行有用吗?如果把尾生和孝己这俩人叫来(尾生是鲁国一个书呆子,一直找不到女朋友,后来有个女的跟他约在桥下相见,发了大水,他实在想见女的了,抱着柱子也不走,最后被淹死了,为了看女孩把自己牺牲了;孝己是商朝中期商王武丁的儿子,特别孝顺,一宿起来五次看老爸盖的被子是薄是厚,枕头高低合适不合适,患有严重的强迫症,这俩一个是信,一个是孝),却无益于帮着您打仗取胜,您要这种有品德的人有什么用呢?现在楚汉相持,我推荐的是奇谋之士,有能力,能出计策以利国家。品德不品德现在不重要。盗嫂求金这些事儿,您何必在意呢?”

  刘邦没话了,又把陈平从广武城叫过来,批评他道:“先生先是事奉魏国跟人处不好,于是去事奉楚国,现在又跑来追随我,讲‘信’的人都是这样心思乱转吗?”

  陈平明白了,一定是有人给我扎针了,说:“臣事奉魏王咎,魏王不能听我的良谋,反倒听旁边小人的挑拨,于是我辞魏而去。项王也不能信任人,他所任用和信爱的,不是那帮姓项的就是他媳妇的弟兄们(相当于刘邦的吕氏诸将),即便有我这样的奇人在他身边,也不能用。我听说大王能用人,所以来到这里。我这不是轻于去就,实在是他们也不肯用我。我坐着船过黄河,被迫把衣服都脱了,以向黑船老大证明我没有钱,到了这里,果真也没有钱,如果我不收受点金子,我都没法活下去,更不足与诸将交往。如果臣的计策谋划您觉得略有可采用者,愿大王用之;如果您觉得没有什么用,我跟他们要的金子都还在,我都上交,请辞职离去,我并无话讲。”

  陈平说得赤诚慷慨,坦然磊落,刘邦不禁为之折服,陈平也承认自己贪财求金子了,但是一个贪财的下属,其实是最不可怕的下属,如果连财都不贪的,那才可怕呢,那自己还能拿出什么来调动和笼络他呢?不过,陈平没有为自己盗嫂的事辩护,可见这事实在是找不出借口了。刘邦见陈平说的重点突出,目的明确,不愿意用我的计就让我走,刘邦方才慌了,走下席子,朝着陈平深鞠一躬,道歉说:“你讲得非常好,你没有什么错,是寡人暗昧不懂道理了。我这就厚赐你。以后不要老跟诸将要金子了,以后缺钱跟我要。当老子的要给儿子零花钱,不然把儿子都逼成这样了。我即刻提拔你做护军中尉,可以监护所有的诸将了(以前是典护军,大约是护军中尉的下级,参与监管诸将)。”

  陈平告谢,随后退下。

  周勃等人一看刘邦态度如此明确,也不敢再向刘邦发类似的议论了。

  陈平受揭发和扎针这件事,体现了丰沛集团与归依集团之间的矛盾,周勃、灌婴都是沛县和附近地区的老人。以此类彼,韩信在刘邦军中,也属于少数派、外来派和“团队”边缘派,平时估计喝酒喝不到一起。

  西魏王豹更是“投降来归派”了,带着自己的西魏国兵,败退到荥阳,对革命前途失去了乐观憧憬。这时候,他的高级小妾又跑来耽误他了。他的高级小妾叫薄姬,薄姬的爸爸也姓薄,是苏州人,长得还可以,在秦朝时去一个故魏王宗室的女儿魏大姐家里干活。这一天,薄爸爸刚干完活,魏大姐说,你的肌肉真健美啊,怎么长的啊,一边看一边摸。摸着摸着就把魏爸爸给摸到床上去了,俩人鱼水之欢作罢之后,不久就生下了薄姬。

  薄姬像他爸爸,长得美艳动人,因为来路不明,就在妈妈魏大姐家里当勤杂工,其实暗中把她当女儿待。等到魏王豹在楚怀王的支持下了,得了魏国二十多个城,被楚怀王在魏地立为魏王了。魏大姐作为宗室贵族,也跑来凑热闹,攀亲戚。魏大姐说:“我有个丫环,特好,给你王宫里留着用吧。”

  于是把薄姬送到了魏王豹的宫里,帮着魏王豹擦桌子和柜子,擦着擦着就跟魏王豹一起擦到床上去了,被收为了姨太太。如今到了荥阳,姨太太薄姬也跟着随军在这里了。当时打仗习惯带着个姬在身旁,譬如刘邦就总带着刚刚得到的戚姬(戚夫人),项羽则带着虞姬,他们都是一帮很懂得生活的魔王,爱情和打仗是人生的左右两个极点和支持点。

  薄姬和她妈妈魏大姐这一天听说荥阳城里有个算命的老太婆叫“许妇”,看相水平特神,薄姬于是被魏妈妈领着,到算命专家老太婆“许妇”的门市里去请她看相。

  许妇把眼睛在薄姬的脸上身上肚子上腰上胯骨上,来回打量,“噗”的一声就喷出了一口鲜血:“天机不可泄漏,这……这太太的命太贵了,你这个肚子,你这个腰,我担保你,不出数年,你一定生出一个天子来!”

  “哗”——天上一道洪亮的霹雳,似乎天帝也批准了。

  魏妈妈和薄姬大喜,赶紧付了卦钱,手拉着手,高高兴兴从农贸市场跑回来了。回来就向西魏王豹报告:“报告,您了不得啦,您这爱妾,未来要生一个天子啊,老天刚才都打雷批准啦,著名专业算命师许妇都亲口说啦。”

  西魏王豹正在郁闷,对革命形势忧心忡忡,听到这个好消息,像赌输的人突然摸到一个暗杠,乐得满脸发红。当下把叛逃的主意打定了:“看来,天命是在我们魏氏啊,我以后要当皇帝的啊,我为什么跟着刘竖子这个败家佬到处跑,向他称臣啊!”

  于是魏豹卷了铺盖,准备回去另立炉灶和中央。他哪里知道,这个薄姬确实是会生天子,只不过那是在未来改嫁给刘邦之后。

  魏豹见了刘邦,就沮丧着脸说:“大王,我得到不好的消息,臣的老爸老妈,如今在河东都一起患病了。我这里心乱如麻,没法留在前线了,我这就带着我的兵,回去到平阳照顾我爹妈,顺便在那里布置防御,以免赵国听项王的命令,向西偷袭我们河东郡。”

  西魏王豹原来的西魏王国地盘,就是黄河大拐弯处的山西西南角的河东郡。赵国本来跟着刘邦一起向东伐彭城的,但是失败之后,现在也宣布不理睬刘邦了。

  刘邦说道:“既然得病了,要回去那就回去吧。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我的老爸现在都楚军中押着,我都不以为意,大丈夫处世何必顾家。你这样的人,快走了拉倒!”

  魏豹于是灰着脸,且惊且喜地从汉王宫里出来,然后脚步轻松,一溜小跑,带上了自己的兵,以及薄姬(给她弄了一个软和的温车,生怕把肚子震坏了),向北不远过了黄河,然后一路西北去,越过太行山南段,走了一百多公里到了临汾(平阳)。

  魏豹回到祖国,当即发出重兵,把河东郡以西面临黄河的渡口蒲坂严密封锁堵塞了,以防关中汉军从临晋渡河来掏自己,然后宣布西魏国独立。

  刘邦听了消息,顿足大恨,但是现在项羽在城东集结,自己也无法抽身去打魏豹。于是只好把气恼暗暗忍住,不提。

强渡黄河,韩信灭魏

  就在项羽刘邦鏖兵荥阳的时候,齐国的田横,开始反攻,攻击项羽留下的扫荡用的诸将,逐渐竟很快收复了齐国城邑。一看齐国重新是自家的了,田横扶着自己的大哥(田荣)的儿子田广,立之为齐王。田横自封为相,专齐国之政。田横颇能得人死力,有从前的孟尝君之风,收有大批门客。齐国算是有了一个铁腕的君主。

  项羽朝背后怒目望了一眼,责怪自己的诸将无能。

  不过,刘邦身后也有危险,刘邦呆在荥阳,他的身后,就是左侧翼的魏豹,魏豹自从叛汉以后,对刘邦的威胁也颇大。

  于是,两个月后,刘邦把四大辩士之第一的郦食其老头子叫来,说:“你老这就辛苦一趟,缓颊(松开脸颊)以说西魏王豹回来。前月他背叛了寡人,寡人再给他机会,叫他重新归附,跑来荥阳这里助我。办到之后,寡人以万户封你为侯!”

  郦食其拄着宝剑,穿着儒衣,追着魏豹逃跑的路子,北渡黄河,过了太行山,来到山西西南部的平阳(临汾),对着魏豹把脸颊一松,不断赔礼道歉,滔滔不绝地哀求西魏王豹回来。

  西魏王豹本来参加了联军攻楚,但是因为自己的小媳妇要生天子了,故辞别了彭城大败毫无希望的刘邦,躲回了西魏国(河东郡),再不回来,并且还和项羽呼应,重新臣属于项王。

  魏豹把脸一硬,说:“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耳(要好好享受生活,因为人生太短了),可是我跟在汉王那里,汉王喜欢怠慢和侮辱人,骂詈诸侯群臣如同骂家奴一般,这岂是上下该有的礼节。我不忍心再去那里过那样的日子了。回忆起来,简直是噩梦一场。”

  郦食其说:“汉王起自布衣,自然没有大王的礼仪彰美,文雅有质。大王是天鹅,汉王是鸭子。但是,汉王素来表里如一,待人赤诚,外表虽粗,内明大义,封赏功臣诸侯,立等可取,不移片刻,谈吐豁达,不拘小节苛礼,真是天子之姿……”

  “你不要说天子了,告诉你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我河东郡这里,也要升起天子了,未来的天下姓魏。你老若是有意,就留在这里,未来不失太傅之位,若是无意,我们各行其素,未来或有相见之期。”

  小小一个魏豹,对于自己能当天子的预言,都时时放在心上,那项羽被人说成只想回复割据分裂局面,只属意于一个霸王,没有当天子一统天下之心,确实是很不合情理的臆测啊。事实上,据史载,当时豪杰争为天子的以万数。

  郦食其看魏豹没有回转的意思,只好长揖施礼,当下摇着头,辞别回去。

  他望着太行山以北脚下的三晋大地,夕阳正在满野抖下清凉的金光,一时不知自己身处何时何世。

  八月,汉军准备开辟第二战场。汉大将军韩信,在郦食其说西魏王豹不果的情况下,当月奉汉王刘邦之命,带领汉假左丞相曹参,和数目不详的有限军队,也从关中出发,车轮辚辚,在盛夏的蝉声中上路了。他们向南北而流(左右分开山西和陕西)的黄河西岸的临晋关挺进。

  韩信这支别动队,以讨伐数月前叛汉的西魏王豹为短期目标,以缓解刘邦在荥阳被北部魏豹俯瞰的危险,以攻略占据黄河以北的山西、河北乃至山东,从而对项羽构成半包围态势,为长期目标。

  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因为它意味着深入敌乡,三千里独行,而且没有任何后备队和充足的给养保证。

  韩信来到了黄河岸边,准确地说,是靠近黄河大拐弯处偏北二十公里的临晋关(陕西大荔县)。

  韩信向对岸眺望,这时候,敌人——魏豹,集中了阵容庞大的主力在河对面的蒲坂渡口,戟矛全部前仰,干等着汉军过来厮杀(蒲坂渡口在山西最西南角的永济县境内)。

  我们说,渡河进攻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到了对岸登岸之后,集结、列阵和展开作战,都会有时间耽搁,于是渡河进攻就像是把芦柴棒一批一批地送进燃烧的火炉里。

  韩信对曹参等部将说:“魏豹把所有的主力都聚集列阵在对岸蒲坂,真是愚蠢啊。”

  曹参等人心想,这是冷笑话吗?——又来了,敌人把大火炉架在对岸,等我们把战车步兵渡过去,一批批地被他吃,这难道是愚蠢吗?那怎么才能不愚蠢,让敌人过河来打我们吗?他们肯来吗?

  韩信说:“我的意思很明白,我们只要躲开这个火炉就可以了。但是我们必须让敌人把这个火炉留在这里,这就需要用疑兵,吸引住敌人这个炉子不动。”

  诸将听得似懂非懂,于是按照韩信的命令,去扎草人。当时正是夏末秋初,草很好找,韩信大兵扎了无数草人,都给他们披挂了,安在战车上,摆在满岸的渡船后面。然后旌旗羽毛,如火如荼。

  魏王豹举目往对岸观看,就看汉军战车都纷纷正在往渡船上搬,车上车下都是呆板的大兵,说道:“传我的命令,昼夜警戒,待敌人半渡而来,我们就把他们过了河的那一半士兵,全给杀掉。然后,等着他过来随便杀。呵呵,这个不知哪里来的韩信,既然这样不把士兵的性命当回事,我也只能勉为笑纳,替你消灭你的兵了。”

  韩信则命令自己的步兵,今夜乘着夜色掩护,向北开拔。曹参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这是要另外寻找渡口,在敌人没有火炉子的地方渡河啊。于是曹参说:“大将军,我建议往南走。往南就是黄河大拐弯处,有风陵渡自古知名,我们可以在那里过河。”

  韩信说:“不好。如果我们从风陵渡渡河,过河之后,身后是黄河大拐弯,两面被黄河所包,背水而战,这是死地,敌人只要把火炉南来四十里,就能把我们逼死在黄河岸上。所以我命令,朝北而行一百五十里,从韩城渡河。”

  韩城?就是大名鼎鼎的鲤鱼跳龙门的地方,在陕西东缘。换句话说,韩城正处在秦晋大峡谷的西缘,黄河从峡谷底下而由北向南而流。曹参说:“不可啊,韩城这个地方,下临黄河深涧,两岸都是崖壁高耸,水急而狭,怒涛滚滚。我们的士兵,到了那里,不都得喂鱼啊?”

  韩信说:“正是因为涧狭水急,魏豹方才不会相信我们从那里过河,所以必然无备。我们渡过河去,一路南下,就可以把魏豹军逼在黄河大拐弯里,陷之于死地啊。至于渡河的危险,让士兵们都带着救生圈,使劲游泳就好了。现在天气不凉,游泳是有利于健身的。你听我的话没错,赶紧去准备救生圈吧。”

  上哪去准备救生圈啊。于是曹参就在韩信的教导下,找木头的罂和木头的缶(fǒu)当救生圈。罂是装酒的(也可以装水),类似现在的橡木葡萄酒桶,小口大腹,有盖儿,因为嘴儿小,可以拿材料堵上,成为一个大空坛子,缚在身上。罂粟花的形状跟罂差不多,所以得名。

  到了韩城,因为已经出乎敌人所料,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在夜里渡河了,士兵们都脱光了膀子,把衣服卷起来,捆在腰里,把木罂缶也系在腰里,一个手抱着,一个手划水,跳入了黄河,往对岸游,好像很多饺子下了锅,又好像很多老鼠带着拖来的油瓶,一齐往对岸去。在河水黄浪中,曹参一边侧着身子划,一边问韩信:“大将军,你以前游过泳吗?”

  韩信说:“呸呸(吐水呢),我只在小池子里游过,我更喜欢在浅水池游。因为深水那儿女的少,女的能游深水的不多,浅水池女的多。”曹参说:“嗯,像今天咱们这么深的河,就一个女的都没有了。韩信将军喜欢男的吗?”

  “是啊,其实我也喜欢男的,我喜欢魏豹,你把他抓来好吗?”

  “呵呵,好啊!”曹参说,“这回我非生掳了他不可,这个竖子。”

  “其实,”韩信喘着气,俩手都划着水,说,“魏豹这人我还是蛮佩服的。他有骨气,汉王骂他,他就受不了,逃跑了,还是有骨气的。”

  曹参想起韩信从前钻别人的裤裆,受别人的胯下之辱,确实是没骨气,刚要说,但是又不敢说了。韩信猜他大约也是想到这个了,于是申斥说:“你不要再逗我说话了,为什么你在岸上不怎么跟我说话,非要到水里说。你把魏豹抓住就好了。快看那边,有个士兵好像在往下沉呢。”

  曹参往侧面一望,果然一个士兵两手张着,冒出水面,然后下面就往上冒泡。曹参说:“对于这种情况,我把脸扭过来就好了。咱们再聊会儿吧,游泳太漫长太枯燥了。”

  韩信说:“不聊了,你今天怎么了,你不要老对着我笑了,据说要淹死的人,就会笑。”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春秋左传》知道的,是吴王夫差说的。其实,勾践也曾经用这样的渡河战役的打法打败过夫差,后来夫差被围的时候就说出了这话。”

  说完,韩信就停下来踩水,用手指着曹参:“你往前游,你别跟我一块!你要害死我啊,这个长舌男!唉!”

  曹参只好奋力使用自由泳的姿势,追上前边一个部将,跑上去跟他边游边聊。没聊多了一会儿,就见那个部将,禁不起说话,力竭气喘,几下子扑腾,冒了俩泡,俩手张着,沉到水底去了。曹参只好把脸偏过去,很沉默很无聊很枯燥地继续往河对岸游。

  就这样,一群水老鼠拖着油瓶,纷纷过河,用尽残余的力气互相拖着爬上岸,把戟矛从罂缶上解摘下来,然后整队,往东南而去。

  曹参问:“大将军,我们现在进攻哪里啊?”

  韩信看他又是一脸郑重其事的表情了,心想,看来是这样的,凡聪明的人,都是忍不了单调无聊的,如坐马车啊,坐火车啊,游泳啊。现在好了,于是他对曹参说:“我们即刻向南攻击魏豹去。”

  于是,曹参作为前锋,引动韩信主力,迅速南下七十公里,攻击至永济县(蒲坂地区)。魏豹见势不妙,发现敌军从后方(东北方向)汹涌而来,慌了——凡是战斗,通常都是正面防御和正面对打,而如果敌人是在自己的纵深后方过来,通常都会给自己造成极大的惊慌。魏豹赶紧掉头护尾,撤了自己的蒲坂渡口设的大火炉子,向北迎击汉军,结果在东张(永济县北)一场大战,端着火炉子的魏豹被汉军大破。魏豹帅军向北突围。

  韩信、曹参军又往北追了四十公里,在曲阳(山西绛县)一场鏖战,将魏豹再次杀败。曹参生掳魏豹——这是曹参一生中抓过的最大的官,一个王。

  然后众汉军追着作鸟兽散的魏军,北上平阳(绛县以北八十公里),抓了西魏王豹的老妈老婆孩子兼小妾薄姬。

  公元前205年九月,仅仅在韩信出兵一个月后,西魏王国被灭,西魏王豹被装在驿站马车里,同车的还有自己的老妈媳妇幼子和美女薄姬,一站一站地押送往荥阳。这时候下起了秋雨,魏豹望着那将给自己生天子但是现在肚子还没有鼓起来的美姬薄姬,不禁一声叹息。

井陉之战,韩信平赵

  魏豹到了荥阳以后,刘邦把他废物利用,继续教他帮着自己守城,抵御楚军。同时他派使者北上魏国,对第二战场的总指挥韩信说:“现在大王有命,荥阳前线十万火急,所以你这里的精兵,全都跟着我回去,赶赴荥阳前线那里。”

  韩信说:“精兵都跟着你走了,我这边仗怎么打?”

  “你可以继续收编魏豹的魏军啊,赶紧收编,赶紧训练。你们不要生气,汉王同时宣布赐给大将军你食邑某某,赐给曹参食邑平阳。怎么样,你们能不能训练?”

  一看给了食邑,得到了一块可以一辈子抽税收钱的大烙饼,堵在嘴上,韩信、曹参都没话说了。

  把新收编和在敌占区新征发的士兵,迅速建成正规军,是韩信的特长。韩信带兵,多多益善,他擅长把很多乌合之众,迅速编织成杀人武器,再多也不会乱。

  一边练兵,韩信一边略定了魏豹的魏地五十二城,改之设为河东郡(山西西南部),然后向东向北两个方向略地,很快又在下一个月(十月)收得了上党郡(山西东南部)和太原郡(山西中部大片土地,以现在的太原、当时的晋阳为郡治),遂整个占据了山西省除北部以外的大片地区,彻底解除了中原中部荥阳以北的侧背威胁,使刘邦在中原不再处于过于突前的位置。

  随后韩信主动请缨,派出使者,要求刘邦批准自己向东对赵国(约今河北省的大部分地区)发起进袭。

  刘邦觉得,在精兵都被自己收过来的情况下韩信还愿意这么干,是好事啊。于是他把张耳叫来:“张公,您对赵国是最熟悉不过了,我现在就给你反攻的机会。你这就带着你的亲军,还有原班干部,北上到平阳去,跟着韩信一起东攻赵、代两国。”

  其实张耳对于攻赵是会有点帮忙作用,但是叫他去主要也是为了抢夺胜利果实,将来以张耳为赵王,名正言顺,免得被韩信大手拿去。

  张耳北上到了平阳,和韩信、曹参相见,于是韩信留下曹参镇守山西,自己带着张耳,引了于溃军乱地收征的数万兵马,车骑步并进,向东开去,去攻击赵国。

  太行山呈南北走向,像一个隆起的屋脊,把山西、河北两省左右分开,号称天下之脊,地势难行。韩信要从山西进入河北,也必须跃过太行山,怎么跃呢?太行山麓只有一些东西走向的谷道可以穿越,号称为陉。

  与此同时,赵王歇、代王陈余听说韩信来袭,于是聚兵井陉口,号称二十万,堵住了韩信的来路。

  太行山有个特点,山中多东西向横谷(陉),著名的有军都陉、薄阳陉、飞狐陉、井陉、滏口陉、白陉、太行陉、帜关陉等,古称太行八陉,为穿越太行山脉的八条通道。井陉是其中最赫赫有名的,现在修有娘子关,当道据守。当初八路军的百团大战也在这里。这井陉在太行山东侧的开口,叫井陉口,井陉口的位置,就在今河北省石家庄以西不远的井陉县。

  陈余下面也有著名的人物,就是李左车,受封为广武君(封君,地位比封侯略低一点)。如果说韩信是用兵天才,李左车就是后勤保障的专家,特别懂运输学和物流,他对代王陈余说:“我听说汉将韩信渡过黄河,生掳魏王,如今又有张耳相助,意欲攻下赵国,他这样去国远斗,其锋不可阻挡。但是我听说‘千里馈粮,士有饥色’,通过长达千里的漫长运输线去送粮,肯定不能使用直达运输,而只能用中转运输,中途经过多次落地并换装,一站站转运,经由不同的城邑承办者和路段负责,这样损耗严重,时间拖沓,前方的战士肯定是饿得病歪歪的。而且,如果是一千里的大平原,有河道运河倒还好说,可韩信的运输路况怎么样呢?您也知道,井陉之道,非常狭窄,两辆车不能并着开,马匹走也不能成几列,数百里都是如此。韩信在这样的路况下,不能使用集装箱货运,只能采取零担货运,裸装物品、散粒物品由人扛马驮,有形损耗极大,物流成本极高,效率低下,运货期超长,根本不能满足配送要求。我估计,他的集装箱肯定都拖在了后面。

  “所以我的计划是,您借给我奇兵三万人,我从小道,迂回到他的身后,拦截他的集装箱,捣毁他的物流作业车辆和主要节点上的货栈,您则深沟高垒,坚营固守不与之交战。他向前不得战斗,向后不得回还,他的粮食物资也就断了。当然,他可以到后方已占领区里的小乡邑掠夺食物以补充自己,但是,在新战区获得补给是很不可靠也很不迅速的,我同时会以这三万人干扰他,使他野无所掠。不出十日,我保证韩信、张耳两个人的人头,必然交到您的旗下。希望您考虑考虑臣的计策,不然的话,您必为这两人所擒哪!”

  陈余说:“你是学物流的吧,我跟你想得不一样,我素读诗书,学的都是儒家的东西,你这些形而下的东西虽然一时有效但都是技术上的问题,没有关注意识形态建设的问题,没有我们儒家的高屋建瓴。我认为,我们用的是义兵,堂堂正正,正而不谲,不用诈谋奇计,以正讨邪,仗义而行,方能力挽世风之浇漓,建设治民安邦的万久长策,民众才信任我们,在我们的言传身教下成为奔向大同社会的义民和德民。君子之德如风,小人之德如草,草上之风必偃,我们怎么能带头行不义诡诈之事呢?你还是改一个学校再念念吧。”

  李左车一下子说不出来了,在他的知识体系里面,从来没有道德教化以治国的问题。

  我们说,陈余这人喜好儒术,文章写得也好,为人也好,赵地的豪杰都敬佩他并愿意和他交往,所以当初张耳和他一起保着武臣来赵地略地的时候,赵国豪杰在他的说服和大义感召下,主动凑出了数万志愿兵,帮着他们打下了赵国十城,随后越滚越大,平定了赵国。陈余对自己的这种胜利模式,笃信不疑,认为唯有一个义字,才是为人行事可以成功的根本保证,所以对于儒术和义,是看得比生命还宝贵的。因为他是儒家,所以另外他对旧贵族也非常有感情。譬如,当陈余把张耳赶跑以后,当即把赵王歇请回来,继续当赵王,自己并不见利忘义,贪夺赵王的位子。

  但是,这些贵族,比如前面的魏豹,下场已经被看到了。陈余行着儒术,奉着贵族,而贵族也好,儒家也好,一味守着自己的仁义礼信忠孝的教条,这种教条,在群雄乱争的时代,只能致他们自己于死命。

  陈余命令大兵在井陉口外壁垒内待命,单等韩信到来,就以自己的正义之师、有德之师,去把韩信军给打得焦头烂额、狼奔豕突。于是,陈余不去绝韩信后面的补给道路。韩信派在陈余那里的间谍,把李左车和陈余两个不同学派的学者之间的谈话,以及陈余的最终决议,跑回去报告给了韩信,韩信方才大喜,把一路上的满面忧愁和沉吟,一下抛到了太行山的另一边。

  韩信传令:“全军继续前进,目标直向井陉口,后面的集装箱也不用派大批部队看护了,把骑兵都调到前方,用于侦察和待命攻击。”

  一两日之后,韩信到达了距离井陉口三十里的一处驿站,止舍休息。士兵们都脱下裤子,抖落上边的虱子,然后拿出零担挑子里的铺盖,躺上去准备睡觉。十月的傍晚山风已经很冷了。他们得到命令,今晚不吃晚饭了,到半夜里再吃。

  夜幕降临,星星透过茅壁或者树间的缝隙,晶晶亮地,透过来了,钉在眼里。寂静的夜晚,只有风的滚动,夜猫子偶尔扑打一下翅膀,而柴壁和树缝间的星星,多么宁静。

  到了半夜,韩信就命令大家起来了。就像彭城大战时是清早开始攻击,而之前的组织动员和行军抵达战斗地点和列阵,则从夜里开始启动。古人比我们更珍惜时间,一清早就要开始打,不能浪费白天有阳光的时间。韩信这时候也开始启动战前程序了。他坐在自己的驿舍里,裹着军大衣,拿着一杯酒,下面垫着张兽皮做的地图,对站在面前的骑将某某说:“你的任务这次属于最轻松的,你们骑兵也只能干这些事了,不要怕以前没练过。这次很简单,每人取一面红旗,一共两千骑兵,现在就开始出发,从小道走,到了井陉口,靠近敌人壁垒,在附近的山上择地隐蔽,务必天明之前到达。待到战斗开始,我就开始溃退,赵人见我大败,必然整个壁垒全部出动,出来抢我的人头和东西,你们要急速奔驰下山,驰入赵军壁垒,把他们的旗帜都拔了,全部插上我们的汉军红旗(按照五德循环学说,秦的皇帝是白帝的儿子,汉刘邦是赤帝的儿子,红可以克白,所以汉军红旗)。这个任务很简单,你复述一下。”

  骑将于是张了张嘴,看着韩信的酒杯,然后好像就有了一点精神,说:“红旗,拿着,天亮,山上,你败了,人头,都出来了,抢,我们奔驰,拔了,黑的旗,都拔了,红的旗,插上,很简单。”

  “嗯,很好。关键词都有。”韩信半闭了眼睛。

  “可是,插完以后,我们的人头怎么保住啊?他们返回来,砍我们的人头怎么办啊?”骑将终于想清了逻辑,问。

  “这个你不要问。我传令,现在各军开始吃饭,是夜宵规格,等到今日在井陉口,我们大破了赵军,再会食吃大餐。你听到了吧,所以你们不用怕,插完了,我们就吃战胜后的大餐。各将布置吃饭,随后拔营前进。”

  骑将和周围的各军将,听完之后,都没有一个信的。怎么,插插红旗,今天就能赢啦?但是看着韩信非常慵懒,好像待会儿还要睡一顿的样子,也都不敢问:“敬诺!”然后,就互相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看韩信再没有什么吩咐了,就一个个摸着黑,从大帐里出来了。

  于是,汉军军营里开始传食吃饭,士兵们拿着饭盒拼命刮,一些山里的猴子,跟了他们一路了,这时候都玩了命地往蹲着的人圈里跳,抓了年糕和大饼锅盔顶在脑袋上就跑,虎狼则被这帮猴子吸引,也都跑来了,在旁边围着嚷嚷,这里好像一个天然的野生动物园。

  吃完饭,韩信喝了点汾酒,对又过来的军将们说:“现在我们就要走了。赵军已经占领了有利地势,建筑了壁垒和工事,但是你们不要害怕,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共带领一万人,在前面先行,出了井陉口,有条绵蔓水,你们背水列阵,等待厮杀。”

  军将说:“背……背水,似乎应该是左侧靠着水吧,左侧靠着水,这样敌人受水的阻挡,就不能攻击我们左翼了,减少了我们一定的压力。你……您说的,是背水?”

  “是啊。”

  “背水,那不太对吧?”

  “你学什么出身的?”韩信问。

  对方立刻没话了。韩信说:“我说得很清楚,背水列阵,你千万记住,这次胜败关键,就在于你是不是背水,背靠着水。你们三个,切记切记。护军,你跟着他们,确保他们背水列阵。”

  军将说:“去可以,可是,我们一万多人,又不占地利,敌人空壁垒而出,二十万众,攻杀我们,我们如何抵挡啊?”这不等于直接把我们拉到河边砍头吗?——他这后半句话没敢说出来。

  “不要怕,正是因为你们人少,不是主力,我的大将旗鼓和主力部队,都在后面的井陉道上,所以他们不会打你们。他们不会攻击你们这些先头部队,以免吓走主力,怕我们缩回险阻里不出来。你们快出发吧,你们先行。”

  韩信说完,又说:“各部军将,按本部兵马,车步并进,跟从孤的大将旗鼓,三刻后出发!”

  说完,韩信就拿起一卷竹简,抖抖地展开,开始假装看起来了。部将不敢多言,纷纷忐忑不安地领命出去。

  韩信看完《孙子兵法》,又翻开《左传》看了一会儿,时间到了,方才整齐披挂,登上战车,乘着夜色,向东方前进,去谋求自己一次惊天动地的树名海内的大战!

  两侧山上,早有陈余负责侦察的游骑,看到了汉军的东向,拍着马屁股,在老虎和大狼的追赶下,飞驰而去,把汉军拔营前行的状态,报给井陉口外壁垒内的陈余知道。

  陈余的壁垒,距离井陉口有一段距离,他没有堵着陉口,以便留出一块空地,与汉军正面决战,谁也不欺负谁地打一场。他的壁垒,则扎在高阜地带,从远处一看,非常明显,但是他不准备坚壁固守,这个地利,对他也没有什么用。

  陈余当即传令各部,结束秣马,准备编队决战。

  不久,天光未亮,踩着高一脚低一脚的峡谷山路,那一万名等着在水边被砍头的汉军先遣军,到了谷口了,随即出了谷口,向北侧走,不远处遇到绵蔓河后顺着绵蔓河又往东,然后面南背北,背靠河水,列起大阵。虽然天还没亮,但是壁垒上的赵军都看见了,就见西北方向的这一拨汉军,面朝自己,背水列阵,揉了揉眼睛,果真如此,都把肚子笑疼了。陈余也趴到垛口旁观看,果然汉军是背水列阵,陈余也说:“呵呵,这韩信背水列阵,是不是要让这些兵,等着我们直接冲过去砍啊!哈哈!韩信难道会这样用兵吗?”

  “代王,那我们要不要出去攻击?”

  “当然不要,我没有见他们的大将旗鼓,而且这些人数量太少,姑且先让他们在这里等死吧。我们等敌人主力从山道里冒出来,再不能缩回去了,再鸣鼓而攻之!”

  说着说着,天就开亮了,大平原上,右侧的太阳,好像一个被抬在轿子上的老太太,一点一点,时上时下地冒出来了。

  因为是十月,山中还有雾气,就在雾气之中,听见了隆隆的鼓声,是韩信建起了大将之鼓,一步步地击着鼓,汉军也从井陉峡谷的井陉口,一点一点冒出来了,好像山洪,卷着雷震,冲泄出了峡谷。

  陈余举起令旗,当空一摆。于是,壁垒里面的赵军,登上战车,拔开营栅,鱼贯而出,随着战车的,是骑兵步兵,周旋盘绕在壁垒之前,开始排列大阵。

  当时打仗必须要有阵。打仗靠的是严密刚硬的组织,使勇敢者和怯懦者都不敢私自乱跑。这个阵列的组织,就像一场奥运会的开幕演出。

  韩信那边,也在谷口开始布阵。但是汉军确实太少了,如果说赵军像奥运会的演出,他这就像亚运会。

  双方把大阵布置整齐,陈余是一点也没欺负韩信——其实,陈余趁着韩信通过险隘,兵力难以迅速集结、展开之际,移阵倾师冲上去与汉军决战,也就是说,不等汉军全部出口摆出阵列,就抢先攻击,必能大破敌军。但是他跟宋襄公一样,一定要等敌人过完河列完阵再打。

  等不了那么多了,打仗必须是需要拼命的,不管战前的奇谋如何如何,真刀真枪地拼起来对打这样的体力活,永远是无法规避的关键。时间也不能耽搁了,越拖肚子越饿啊,双方都不肯耽搁,火爆的两阵开战场面,已经伴着太阳的节节高升,残酷而血腥地开展起来了。

  双方大战良久,韩信、张耳的主力大阵终于渐渐不支,韩信说:“放——旗!”于是下面的掌旗手、掌鼓手,把手上的旗鼓,好像烫手的山药一样都扔了。韩信、张耳,带着自己的败军,就争相往北面的水上军去了。所谓水上军,就是那一万个背水列阵的倒霉的人,这帮人一看,你们来找我们干吗啊?我们这地方背运得要命,你们刚才不来,他们还不打我们,你们一来,敌人就被你们吸着一起打我们啦。

  于是,水上军把大阵一开,前面的盾牌战车开出若干道罅隙,佯败的韩信、张耳主力军,就全冲入到水上军阵里来了。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水上军阵是个生力军,因为他们刚才一直待着没有用。须知,战争是件体力活,不管是魏国人,还是秦国人,还是淮北人,还是赵国人,这种体力活干了两三个小时之后,必然气力衰竭,如果我方突然又冒出一股一直放着没有用的生力军(预备队),冲进来加入战斗,虽然人少,但也可以一下子把疲劳的敌人给冲杀得一败涂地。

  但是,赵军壁垒中也有生力军,陈余刚才并没有把所有军员都释放到开幕式现场。现在一看主战场上,汉军旗鼓弃了一地,壁垒里边的赵军也不管了,重开营栅,从所有的出口蜂拥闯出壁垒,猛扑到主战场上。陈余也亲自上马,跟在后面,挥军一起往水上军那里拥去。

  水上军这里可热闹了,所有赵军像追星族一样,都往这边涌来了,终于水上军不坐冷板凳了。赵军像山移水涌一般挤压而来,汉军背水,皆殊死战,虽然不能向前打退敌兵,但是敌人亦不能将他们击败。这些赵军就好像火车站窗口挤着买票的人民群众,不管多挤多累多臭,不管周围其他人怎么冲压,依旧牢牢地抓着窗口铁栏杆,把大队向左向右扭来扭去——为了回家,他们都豁出去了。这些汉军,则为了不掉到河里,全力苦战,死不旋踵(死也不退),如果说,在以往战争史上,有士兵搏杀最卖命,最能激发出人体全部潜能战例,那就是这次绵蔓水边的数万汉军了。

  人类的求生本能能催发出强大的战斗力,汉军背水搏杀,不可挫败。赵军一次次组织对水旁汉军的大冲锋,但是一次次不能得逞,不能拼败汉军,于是士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了。

  这时候,就当汉军拼命抵抗的时候,韩信派出的两千潜伏的轻骑兵,终于念着韩信交给他们的命令口诀,从旁侧的山峦背后,盘旋飞驰而下,直冲进赵营的壁垒。赵营壁垒里面的人,全出来攻击水上军去了,营中大空。汉国骑兵,风姿飒爽,骑着飞驰的骏马,穿梭往织,揪着赵军的旗帜就往下拔,随后把自己每人携带的一面汉军红旗,高高插起。不出片刻时间,赵军营垒,上上下下,立起汉军红旗无数!

  赵军军卒这时候,已经对打垮水上的抢购火车票大军不抱希望了,多次鏖战不能战胜对方。于是都打算收兵回营,脱开这个僵局。可是,就当他们刚一转身,向前一看,哇!自己的壁垒上,飘的全是汉军的红旗啊!啊?赵军全大惊失色,以为汉军已经尽把壁垒里边的主将陈余和赵王歇都给抓住了!

  一下子群龙无首,赵兵大惊乱,阵形遂大坏,纷纷四向遁走。陈余在军中一边被人挤冲撞着,一边喊:“我没有死,我在这里!我是陈余!陈余在这里,陈余在这里!”

  众人士卒哪个听得到,旁边一个侍卫对他说:“代王,您别再喊了,您再喊,都把敌人召来了!这帮人为了封个几千户,还不眼睛都红啦!”

  陈余赶紧闭嘴,命令诸将遏制大军乱奔乱遁之势。诸将举着宝剑,不断砍杀乱跑的士卒,可是照样不能止住士卒的遁逃。汉军终于从水上解放出来了,好像拿到票的中国人民,终于欢天喜地地向赵军冲去,帮着赵国军将砍杀士兵。

  我们说,这些赵国士卒都是本地人,本地人在本地打仗是最不好的事情,因为他们遇上一点理由可以溃败,就会毫不犹豫地都溃败回自己家里去了。这就是李左车说的“去国远斗,其锋不可挡”,远征军异地作战,只能凭着战胜这一条活路,所以锋锐不可阻挡。于是赵将虽然砍杀,但是阻止不了赵卒这些有家可回的人。

  韩信汉军遂大败陈余赵军,抓的俘虏无数,以数万战败二十万。陈余一路飞逃,向南逃到不远的槐河边,被汉军追斩。这个秦汉之际的宋襄公,曾经为赵国复立立下不朽功勋的反秦先驱,把生命终结在一条山西南部的河边。一并被淹没的,是某一种贵族的命数。

  赵王歇随后亦被南下追及都城邢台的汉军,杀于乱军之中。

  中国的贵族,基本上在这个时刻消灭殆尽了。

  为什么上天不肯给这些贵族机会?复立贵族本来是“从民所望”,但是随着复立的贵族,不出几年,各个依次倒下,人民也被迫地慢慢将这类人遗忘,而开始属意于卑贱出身的布衣英豪。

  实际上这场运动,本来就是布衣英豪作为主导的,贵族不过是拉来当名义领袖的,人们最终属意于布衣英豪,也就不是很奇怪了。

  韩信,拿着他那空着的酒杯,走进陈余留下的红旗飘飘的营垒,登上垒去,极目眺望西方的太行之山。韩信沉吟了一会儿,把酒杯放在垒墙上,然后轻轻说:“传我的命令,有生得李左车者,赏千金。”

乘胜之威,韩信降燕

  曹参没有参与这次破赵的井陉大战,他留在魏地击败了赵国别将戚将军,随即,他吊着俩胳膊,转去增援荥阳前线了。

  战败赵军的韩信随后考虑进击燕国。燕国也原是战国七雄之一,是七雄中最弱者,一直没有什么表现,地处相对偏远的河北北部。

  韩信正在思考攻击燕国的事,这时候,李左车被军众高高兴兴捆来了,拴在了军旗下,然后士兵跑进去向韩信报告。不一会儿,李左车就看见韩信跑着从帐门出来了,直跑向自己,韩信激动极了,远远跑过来好像一只蹦跳的蜥蜴。

  韩信奔到李左车跟前,脸色通红,立刻解开他的束缚,引着他进了大帐,让他坐在东向的上座上,自己坐在向西的下座,把他当作老师来对待。

  主将和俘虏二人促膝谈心,共话衷肠。

  诸将也都进来了,齐声向主将韩信道贺,有的诸将咳嗽了一声,拱了拱手,说:“我也曾看过兵法,背水交战乃是居于死地,并没有后路,士兵因无后路,必然恐慌,所以战心不足,必遭大败。可是将军这次却令臣等反倒背水结阵,还说等这样破敌之后我们再聚餐吃大饭!这样就能吃大饭吗?我们还以为要进河里吃河鲜呢。然而我们竟然以此获了大胜,这是什么法术和逻辑啊?”

  韩信与李左车对视了一下,说:“这是军事心理学。而且其实兵法里也提到了,只是诸君没有留意到吧。《孙子兵法》不是说了吗,‘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诚然,背水结阵,这是处于死地,身后和两侧都没有回旋空间。但是,没有空间的死地,亦可以战胜啊,只要这死地中的人发了疯。诸位都知道,我们精兵都被调到荥阳主战场了,来的这些,都是仓促征发收编来的,我素来没有抚慰他们以得其心,也不曾三令五申、反复训练。用这样的人,此所谓‘驱市人而战’,赶着农贸市场的人让他们去打仗。我势必只能置之于死地,使人各自为求生而玩命,为求生而玩命。如果我把他们置于生地,这些农贸市场的人,身后是大量的回旋空间,还不全都跑了?我还赶着谁去打仗啊?所以兵法上也要讲心理学啊。”

  其实韩信还有一个地方讲心理学的,就是把赵军营垒遍插红旗,使得对方精神崩溃,兵败如山倒。

  我方为求生而死战,对方信心士气被摧毁,这次完全都是心理战啊。

  诸将听完,全都服了。诸将出去之后,韩信对李左车说道:“李先生,刚才我说的,都是班门弄斧了,接下来的仗怎么打,还要向您请教。具体就是下一步如何北攻燕,东伐齐。”

  李左车说:“臣听说,败军之将不可言勇,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如今我是败军之将,何足于与您研究大事呢?”

  “哎,不是这样的。”韩信说,“我也读过一点古书,知道百里奚在虞国做大夫的时候,虞国国亡君丧,可是去了秦国做相,秦国却称霸诸侯。这不是因为他在虞国时候智商低而到了秦国智商就长上去了,是用与不用,听与不听的问题了。假若代王陈余听足下之计,如我韩信这样的人,就早已被人所擒了。因为代王陈余不用足下,韩信今日才得以侍奉您于此啊。仆(“我”的谦卑的说法)委心归计——完全放弃自己的心思,完全听从您的计策,愿足下不要推辞。”

  李左车说:“嗯,臣听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那我就作为愚者说说,供您参考。关于北伐燕,东击齐,我觉得是这样。如今将军涉西河,掳魏王,擒夏说,一举而下井陉,一个早晨还没过完就破赵二十万众,诛代王陈余,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们无不把耒耜扔了,辍耕在家,杀牛杀羊,把家里好吃的都吃了,好衣服都穿上——这是干什么呢,是看见您兵戈大动,知道北方将有大战,非常恐惧您打过来,于是不作长远打算,只顾眼前享受了。农夫们尚且吓得如此,燕、齐的将官兵士们,更是惶惶不安了。能令敌人惶惶不安,这是您的优势所在。但是,您的军官疲劳,士卒疲敝,其实难再用兵。如今将军打算拖着这些疲敝之兵,列阵于燕国的坚城之下,若久战却不能拔,恐怕情势不利。”

  李左车接着说:“攻城是件很难的事,您攻燕旷日持久,后援和粮食不济,而小小的弱燕不能拿下,齐国见了,必然自信心加强。燕、齐与您相持都不肯投降,则汉王和项王的轻重高下之势,就一时难以区分。这些情况,就是将军您的短处。所以,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应以长击短。”

  韩信忍不住问:“那我该如何以长击短呢?”

  李左车踌躇了一下,说:“这个,我的估计,为您考虑,不如按兵休甲,抚慰赵国军卒的阵亡者家属,使得他们一高兴,百里之内,每日愿意担着牛酒而来,给您的将官们吃,给士卒们喝。显示您大得赵国民心,然后您挥兵向北,压在去往燕国的路上,做出攻击态势,然后派出能说会道的使者,带着您的咫尺之书(当时的信写在一尺长的木板上),劝燕国投降。这样,您以您的所长(乘胜之威)威慑燕,燕国必然不敢不听从,拿到木板儿就得投降。燕国已服,跟着您走了。您再派一个辩士向东告诉齐国,则齐国惧于燕、赵之势,必也跟着顺服了。所以,您用尽您之所长,避其所短,如此,则天下可得。用兵固然有先声而后实,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韩信抚掌大喜,把杯中的汾酒一口喝光,说道:“善啊,善啊。”于是全按李左车布置,发使者出使燕国。燕国见了木板,心中本来胆怯,果然就出降了。

  当然,这个降服,是比较脆弱的,前提是汉国不侵犯燕王臧荼的本土利益,燕愿配合汉军行动。这个燕王臧荼,本来是燕将,被项羽所封,如今也算是投入了汉国阵营。北方的燕、赵和魏地,至此都是汉的直辖地盘和仆从诸侯了。韩信开辟第二战场的任务,在短短两三个月时间内,极为成功地完成了。

  通常来讲,频频“战胜”,会把国君或者大将的胃口诱得更大、更贪、更想出去打仗,直到自己精锐尽死,国民疲敝,遭到敌人大反攻而失败(从前夫差就是这么死的),大将军韩信能够断然止戈,把战争的推进进程控制在“顶点”之内,是他的明智和虚心啊。

  韩信把战报报捷给汉王刘邦,刘邦大喜,随后楚军亦不断发兵北上赵国,争夺第二战场控制权,被韩信、张耳往来救挡,略定赵国城邑,楚军终不能有所作为,并且韩信不断遣发自己的精锐,调去南下支援荥阳汉军。

  荥阳坐落在豫西走廊的东口前,两侧都是山地,谷峰交错,亦易守难攻。在荥阳前线这里,五月份从彭城败逃至此的刘邦,一直硬撑着据城抵挡项羽,由于项羽被胶着在这里,韩信才能够在北方大逞其威。

  与此同时,在淮南的九江国,宣布反叛项羽的九江王英布,则一直拖住了项羽手下大将龙且,与其鏖战。

  时光随即慢慢到了十二月,九江王英布终于扛不住了,他和龙且已经连战了九个月,终于被龙且大军在九江国把他打得节节败退。英布见颓势已无可挽回,只好弃军往荥阳汉国逃跑。他怕带着大军跑,目标太大,会被楚军歼灭于半途,只好弃了大军,改走小道,带着随何只身逃奔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