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亲卿记得,师兄出门时分明与卫梓溪一起,可回来时,却只剩一个人。

  进门的时候,师兄像是丢了魂。连他上前主动搭话,师兄都没有听见。

  看师兄这个状态,结合易蘅给过的,关于灰判官禁术后遗症的可能性……

  宋亲卿能猜测到,师兄和卫梓溪,在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很担心师兄的状态,但也明白,师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显然是想独自静一静。

  宋亲卿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打扰,可要他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一点不在乎,也是在为难他。

  于是,他只能一个人在门外反复徘徊,等着姬歌或许会给出什么信号,他就可以及时给予关照。

  也许是在门外踱步的声响被门内的人听见。不多时,宋亲卿看见门下塞出来一张小纸条。

  他弯腰捡起,发现那是师兄的笔迹,上面写着一行字:

  “她最后给出的线索是,冥王也想逃离那炼狱。”

  冥王也想逃离那炼狱?

  这是很重要的线索,但凭宋亲卿对冥王的了解,从这句话中什么也分析不出来。

  他只能去找更了解冥王的易蘅商量。

  宋亲卿离开之前,还是很不放心。他隔着门对师兄喊话:“如果师兄有需要,我一直都在的。听见了吗?”

  门内没有传出回应,宋亲卿等了片刻,只得作罢。

  入夜时分,易蘅不知道去了哪里。

  宋亲卿在屋中找了一圈,没看到人,只能去院子里寻找。

  把草坪也绕尽了,他还是没看到人影。

  正疑惑着,宋亲卿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窸窣的动静。

  宋亲卿回身抬头,见易蘅端坐在屋顶瓦面。

  男人支起一条长腿撑着手臂,正好整以暇看着他。

  就好像在欣赏一只找不到主人,正急得团团转的小动物。

  宋亲卿皱眉,“你怎么不出声?”

  “对啊,我怎么不出声啊?”易蘅抿嘴笑,“我是不是很坏?”

  这人故意这么说,反而让他没了脾气。

  宋亲卿摇晃着手中的字条,说:“我有信息要跟你共享。”

  易蘅也不下来,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道:“你上来陪我坐会儿。”

  宋亲卿御风上去,刚踏上屋檐,就感觉本悠闲坐着的男人直起了身。

  很快,一只手扶上他的腰,另一手托着他的肩肘,支撑着他稳稳坐好后,男人才收回了自己的手。

  “适应计划确实很有效啊!最近你碰我的时候都自然了很多。”宋亲卿忍不住感慨。

  易蘅故意说:“但最近好像有点反弹。”

  “怎么了?”

  “可能是因为你近期重心不在我这,老关心别人,我又不适应了吧。”

  听到对方这么说,宋亲卿就明白这人是在故意揶揄他。

  他知道最近自己的重心过多放在了师兄身上,可这也不怪他。

  毕竟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对待这个人,才算最合适。

  不知怎么回应,宋亲卿只能把手中的纸条递给易蘅看。

  易蘅也不多拿他取笑,结果纸条一看,脸上悠哉的意味便烟消云散。

  看到男人沉下脸,宋亲卿谨慎地问:“你是怎么想的?”

  “原来这才是那老头的目的。”易蘅眸色渐深。

  “目的?”

  “他想离开冥界,可他被困在那个位置上。如果他真的想功成身退,或者说他仅仅只是玩厌了权威……总之无论如何,他需要有人来顶替他的位置。”

  “这个人……”宋亲卿意识到,“只能是你啊?”

  “是的。”易蘅点头,“只能是继承了其血脉,能承受此等负担的,我。”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又会发生这一切呢?为什么师兄和卫梓溪会遭遇这一切?”

  “你往前推。”易蘅引导他。

  师兄与卫梓溪的悲剧,是由于冥王需要天赋超群的卫梓溪来成为灰判官,来代替原本的庄颜。

  而当时的庄颜,被无辜陷害「篡改一凡人的寿数」,随后才被罢免官职,被卫梓溪替代。

  可是宋亲卿回顾到这里,就卡住了。

  这件事陷入了一个短暂的循环,两件事环环相扣,不知道任意环节的意义何在。

  听完宋亲卿的思路,易蘅只提醒一点,“你搞错一个顺序了。”

  “是什么?”

  “冥王不是为了罢免庄颜,才修改凡人的寿数。最初就是为了修改那个寿数,才宁愿大动周章换掉庄颜,顺手摧毁姬歌与卫梓溪的人生。”

  “为什么会这么判断?”

  “你忘了?庄颜的回忆中提到,冥王曾擅自去往人界,随后有一天,就来找庄颜索要生辰册的权限。”

  宋亲卿明白了,“但是庄颜按照规则拒绝了!那个时候,冥王目的是改动生辰册,因为被拒,所以才想替换庄颜!”

  “不仅如此。”易蘅继续说,“哪怕庄颜当时同意了,其悲剧结局也已注定。因为没有神明有资格篡改凡人阳寿,哪怕这人是帝君,是冥王,也一样。如果冥王擅自改动生辰册,终究会被灰判官察觉。”

  “所以,只有替换过灰判官,让那个位置上的人不知道生辰册原本的样子,冥王这个举动才不会被识破?”

  “是的!”

  “而那个被改过的名字,是我。”宋亲卿恍然大悟,“是不是因为我之前与你认识,这会影响他培养你的计划,所以他要除掉我?”

  “不愧是你。”易蘅夸小孩似的,拍拍身边人的头,好像他在说的事与自己无关一般轻巧,“亲卿真的好聪明。”

  被夸得小脸一红,宋亲卿把那纸条拿回来,无意识摩挲起上面的字。

  “我想。”易蘅往后一仰,撑着手臂,抬头望着星空,“冥界被我们这么一闹,失去了灰判官。那老头不会善罢甘休,只怕是山雨欲来了。我们得珍惜这最后的和平了。”

  听到这番话,宋亲卿捻着纸边的手指一颤,险些将那张纸的角落磨破。

  易蘅侧过脸,看着他,饶有兴致地打量,“你看起来意外地还挺冷静。”

  宋亲卿浅浅笑道:“可能是我生来便如此吧?”

  “所谓「无心」?”

  “嗯。”

  “可以前的你并非「无心」。”易蘅说,“所以你并非天生如此。”

  宋亲卿抬眼看对方,觉得这人话里有话。

  果然,易蘅继续说道:“所以你是不是把心放我这,忘了我,才「无心」了?”

  “啧。”宋亲卿嫌弃这人没个正经,小声道,“自恋。”

  “说真的。”易蘅凑过来,“你开始喜欢我了没有?你还没亲口承认呢!”

  宋亲卿被人撩拨得心跳加快,只能佯装烦躁地挪开一点,再给自己找补,“那我一开始回答错了。我冷静不是因为无心,只是在人界锻炼得多了。”

  易蘅逗弄似的追问:“你都锻炼什么了?”

  “远的不说,就说认识你之后我接的那些任务,一桩桩一件件,哪个故事没有虐点?这些虐点都锻炼了我的心性!”

  “说说,都怎么虐了?”

  见易蘅有兴趣,宋亲卿掰着指头一件一件回忆起当时的心路历程——

  “你看,第一个故事,因为偏见,常清差点遭心上人记恨。这很令我心疼。”

  “嗯。”易蘅所有所思地应了句。

  “第二个故事,因为外力阻拦,胡晶晶不能喜欢自己的心上人。如果他们真的错过了,那该多遗憾?”

  “嗯哼。”易蘅随口应道。

  “第三个故事,那个老爷爷和老奶奶,活着的时候不得相见,险些又阴阳相隔。生死真的是永恒的虐点。”

  “嗯。”

  “然后就是后来的庄颜。明明是那么好的人,却注定成为某人的棋子,除了悲惨落幕,没有任何选择。”

  “嗯。”

  “最后就是我师兄的事了。我的师兄被心上人忘了名字,其心上人又为了我师兄付出了那么巨大的代价……”说到这里,宋亲卿还是难掩悲切之色,“总之,我只是旁观者,只是看着都觉得虐心。大概这些悲欢离合看得多了,心才会麻了吧?”

  “还说麻了呢。”易蘅抬起一手,拇指贴着少年悲伤的侧脸抹过,“那你现在难过什么?”

  “呃……”宋亲卿看向身边的人,反问,“你听到这些故事,都不会难过吗?”

  “我?”易蘅挑眉,神情轻松,“我不难过。”

  对方不能与自己感同身受,宋亲卿也不苛求,只说:“你这样也挺好的。没心没肺的。”

  “说我没心没肺?你个小没良心的。”

  两人沉默地看了会儿夜空,不知过了多久。

  “如果……”易蘅突然开口,语气听起来很平静,“我是说如果。有一个人把你刚才说的所有虐点都经历过了。你会有多心疼?”

  “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吗?”宋亲卿设想了一下,只是纯粹想象,都被虐得心脏一揪。

  听见少年恐慌的发问,易蘅继续悠哉盯着天空,随口答了句,“谁知道呢?或许有吧。”

  虽然对方答得随意,宋亲卿依旧意识到了不对劲——

  易蘅不是漫不经心的人,不会随口说不切实际的胡话。

  也正因此,他突然有了个令自己不安的猜测。

  宋亲卿端坐起来,盯着易蘅,“你刚才说的那个人,该不会是……”

  “你那张纸再给我看看。”易蘅转移了话题。

  “易蘅!你先回答我,刚才你说的……”

  “再不给我我就动手抢了哦?”

  太生硬了!这话题转移得太生硬了!

  宋亲卿追问不休,不打算让易蘅把这事糊弄过去,便顺势将师兄写的那纸条藏在了身后。

  易蘅却逃避似的,故意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把注意力放在那纸条上。

  “这纸条你都看过了,非抢它干嘛?”

  “我再看看有没有遗漏的信息。”

  “就那么一句话而已,早看完了!易蘅你先回答我……”

  “我就看一眼。”

  “呀啊!”

  争执不算激烈,但拉扯之间难免有肢体的触碰。

  宋亲卿因为在意坐直起来,重心本就不算稳,再这么推拉几下,脚底一滑,险些摔下去。

  好在他重心调整得快,易蘅反应也灵敏。

  这边调着,那边护着,还是没发生危险情况。

  为了平衡重心,宋亲卿没留心,不知什么时候松了手,纸条竟落在了自己的身侧。

  他注意到这一点时,为了不让易蘅拿纸条当借口岔掉话题,便立刻伸手去捡。

  可易蘅也眼尖,已经迅速倾身过来,一只手径直压上了那张纸。

  两人的手几乎同时触上那字条。

  两人的呼吸几乎瞬间交缠在一起。

  一个抬眸,一个垂眼。

  高大的男人因这姿势,顺势把少年压在了身-下、圈进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