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越不仅不再提嘬嘬的事情,甚至,开始拒绝云涅夜夜□□的要求。

  不知是不是先前的意外,导致桑越突破惯性思维,意识到了一些东西。

  桑越忽然醒悟,云涅过度依赖自己不仅有他的问题,也有自己的问题。

  桑越语重心长地说:“为师仔细想了下,你已经长大,该学会自己一个人睡了。

  根据研究表明,一直跟长辈睡在一起的晚辈,无法独立生活,无法承担责任,无法真正长大,这样对你的成长很不利。”

  云涅抱着被子的手渐渐勒紧,有些无措:

  “可我没有一直跟师父睡,我十七岁才开始——师父,我可以出山半个月进行任务,可以参与宗门大比拿名次,也可以给其他师兄弟们解答问题。我还长高了……这样也不可以吗?”

  他可以做很多很多事,结交了新朋友,也有实力保护自己了。

  他已经成长了,可以承担责任,能自己照顾自己。

  可是……

  桑越不忍看云涅迷茫的双眼,反问:“如果有一天,师父不在了,你怎么办?”

  桑越以为这个问题,至少会让云涅思索一下再回答。

  如果想得深了,或许小孩还会有些伤心。

  但云涅几乎没有犹豫地说:“我会找师父,不管在哪里,都会找到您。”

  他是那样的坚定啊,谁又能忍心打破他的信念。

  桑越却不得不这样做。

  可能说一些话对云涅有些残忍,但他太过执拗,话不说明白些,他不容易理解。

  所以桑越狠了狠心,说:“我是指,我死的那一天。小涅,在你之前的生活里,应该清楚死亡是什么概念,那是找不到的……”

  云涅渐渐沉默下来,连同脸上的表情一起归于一种古井般的平静。

  他不说话,也不挣扎了。

  看不出是否被这个预想伤到心。

  桑越将他往外推了推:“回去,你该习惯自己一个人睡了。”

  他狠心将水门升起,用行动表明态度。

  云涅看不到屋内的样子,看不到师父的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半晌儿,他回到自己的屋子,把被褥枕头全都抱出来。

  在桑越门前铺上,然后钻进去。

  一时有些睡不着,头顶的灯石亮着入夜后的暖光,并不强烈,耳边响着潺潺的流水声,偶尔能听到鱼尾拍打水面的声音。

  洞府比之他刚来的时候,没有太大变化。

  细节里,却又处处充满了不同。

  池里的鱼儿变多了,有云涅亲手抓来的小鱼。

  紫萝藤蔓边顽强地生长了一株白色的新花草,是云涅亲手种的。

  书架上见缝插针放着云涅学习过的书,连三字经都还在。

  墙角靠着石壁摆了两摞酒坛,全是云涅一点一点酿出来的。

  他做这么多,不是为了取代桑越存在的痕迹。

  云涅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被子里,整个缩成了团。

  下一秒,被子就被掀开了。

  桑越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或者说,其实他一直都没有离开。

  云涅睁开眼睛,缓缓眨巴着:“师父?”

  见云涅脸上没有水迹,桑越松了口气,这种情况再装消失好像有点傻,他便问:“好端端的蒙住脸做什么?”

  云涅慢吞吞地说:“太亮会睡不着。”

  厅堂与走廊的灯石没有开关,会一直亮着。

  桑越沉默。

  云涅瞅他一眼,他还记得自己刚睁开眼时,看到师父脸上有担心的痕迹。

  “师父,您以为我哭了吗?”

  桑越:“……”

  云涅:“师父,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睡,还蒙住了脸?”

  桑越:“……啊哈哈凑巧,为师睡不着出来散散步,你继续,为师出门溜达会。”

  说着桑越便转身往外走,没走一步,就被云涅抓住了衣角。

  “等一下,我陪您。”

  云涅很快就从地铺里钻出来,套上外衣,跟桑越一块往外走。

  两人沉默着在月华山上散步,看夜间神秘幽深的密林与沉睡的花草。

  走至空旷处,桑越坐到一块石头上,云涅坐到他身边。

  到底是功力不如师父深,也没师父那么能熬夜,一静下来云涅就开始犯困。

  不知什么时候,桑越伸出手,揽着他叫他靠到自己肩上睡。

  “明明说好了自己睡。”

  也不知是说自己还是说对方,总之是有点无奈。

  云涅并没睡着,他说:“徒儿只是觉得,如果注定有一天要跟师父分开,就更应该珍惜在一起的时间。”

  万事万物似乎在此时陷入了缄默,良久,桑越低笑一声,带着点云消雾散的释然。

  他问云涅:“困了吧,师父陪你回去睡好不好?”

  云涅说好,小小打了个哈欠,眼睛半睁半眯站起来,抓着桑越的衣角要往回走。

  桑越并不让他走,直接把人抱了起来,手指在云涅眼皮上刮了两下,哄他闭上眼睛,轻声道:“睡吧,师父带你回去。”

  次日,云涅在桑越的玉床上醒来了。

  .

  月华仙君难得主动找掌门,吓得掌门以为自己儿子又出事了。

  “不不不,跟彧儿没关系,是我有事。”

  掌门便问,月华仙君有何贵干?

  月华仙君说:“我想去摘星会,期间你另外找几个人替我守山。”

  掌门:“……”

  忽然开始希望有事的是自己儿子了。

  这事有点难办,从私心来说,掌门并不希望桑越离开月华山。

  但老拘着人,也挺对不起人的。

  桑越之前是觉得去不去无所谓,反正他也没啥兴趣,留在这守门更重要。

  但现在,他忽然觉得,这种热闹事,是该陪着弟子一块去一遭。

  至于守山嘛,他已经做得相当仁至义尽了,近百年都没怎么远离过宗门。

  实话实说,这本就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桑越肯牺牲是为了昔日宗门对自己伸出援手的情分,不肯也没人能勉强他,当初的情分实话实说远够不上以命相抵的程度。

  况且照前例来说,守禁山的应该是那位老祖。

  只是老祖状态不稳,没办法才叫桑越顶上。

  早年桑越成长,不是宗门培养的,近年桑越也没向宗门提过什么要求,反而帮了不少忙。

  于情于理,这点要求都该答应他。

  可怕就怕,桑越不想守山了。

  自从那个叫云涅的孩子被他带回来,掌门就察觉到,桑越产生了一种变化。

  曾经他并不怀疑,跟宗门没有太深情分的桑越肯一直守山甚至牺牲自己,因为很明显,桑越并没有太多留恋的东西。

  一个人一旦没有了欲望,是生是死,或贵或贱,都很容易接受了。

  但现在不一样。

  桑越给人的感觉,不再是曾经那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感觉了。

  掌门难免担心他这样下去,产生越来越多留恋,享受越来越多乐趣……便不舍得放手这繁华世界了。

  人有了欲望,就有了弱点,有了不舍,就有了怯懦。

  掌门试图用大道理劝说桑越留下来。

  最好就孤零零地待在月华山,一个人,越寂寞越冷淡越好。

  桑越如何不知掌门心里所想,他知道,但不拆穿。

  也不管掌门怎么说,反正他已经决定了。

  桑越拍拍手,笑吟吟地说:“等出发的时候叫上我,我走的期间,就靠掌门了。”

  罗里吧嗦有什么意思,直接通知就完事。

  修真界就这样,谁拳头硬谁老大。

  桑越甩甩袖子走人,留下掌门在后方长吁短叹,没办法,又不能强制把月华仙君关在宗门里,只好多安排几个人替他守一阵子了。

  .

  时光如梭,白驹过隙。

  一晃眼,到了出发的日子。

  十名入围弟子都是百岁内的年轻人,对摘星会这等盛事难以压下自己的兴奋,几乎个个都精神抖擞兴致勃勃。

  只有云涅,没什么精神。

  想到要跟师父分离这么久,他就不开心,昨晚就算被师父抱着哄,也一直没睡好。

  云涅跟在队伍后方,上了云舟。

  这云舟是宗门的,十分大气磅礴,能装下百余名修士。

  这次带队的是紫云仙君,外加两位真人陪同,在十名入围弟子外,还有他们各自带去凑热闹的弟子。

  此外,还有同行的两位管事与一些外门弟子,他们会承担一些杂事,顺便做个生意。

  上上下下不到三十个人,每人都能分到一间房间,还很有空余。

  紫云仙君把没有入围的唐献也带来了,曲彧正跟他聊天,没注意上云涅。

  正好云涅现在没心情跟别人聊摘星会的事,就默默溜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没精打采地开了门,走进去,再关上门。

  一转身,整个人却忽然愣在原地。

  窗大开着,云舟在空中飞翔,缕缕明亮如金的光线漫射而入,照的室内一片光辉灿烂。

  一个人正站在窗边,冷风灌袖鼓胀着飞舞,连着他的长发与衣袂同样飘飘。

  光实在太耀眼了,刺目的让人眼眶发酸,明亮的让眼前模糊一片。

  那人缓缓转过身,对云涅张开手臂微笑。

  如画的眉目间,满是醉人温柔。

  云涅迫不及待奔了过去,一下子扑进桑越怀里。

  “师父!”

  桑越接住他说:“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