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逢妖时>第143章 坦言

  顾煊承开门见山地说道:“宫里有两只大妖怪,祭天庆典那日会出乱子。”

  白烈一惊,脸上疑惑退了干净:“谁是妖怪?”

  “余挽风。”顾煊承看他,眼里没有笑。

  余挽风早已不是秘密,锦川时白烈虽未亲眼所见,却在后来的传闻里知了一二。可是余挽风掌管太历院,顾萧对此并未过多追究,以他多疑的性格,白烈猜是他心中明了余挽风身份却故意保留,因此,余挽风是妖与否,白烈也没有再多问。

  “另一只是谁?”蔚凌问。

  “说来惭愧,当时我不在宫中…许公公,你且说说那日的情况吧。”顾煊承说话时没动筷子,倒是旁边的顾鸢从刚才就没停着,好似这些话题与他毫无关联。

  许公公面色铁青,好似回忆起了惨痛的过去:“风月天师辰枭还在宫中时,曾在殿外龙凤阵上刻下封妖印,一日,夏夜燥热,封妖印彻夜红光不灭,次日…宫中城上城下竟然起了五尺冰封。”

  白烈急道:“陛下呢?陛下没事吧!”

  许公公呵呵道:“陛下没事,睡得特别香。”

  “那只妖我在妖域碰上了。”夏洲在蔚凌怀里端坐,感受到顾煊承看过来,夏洲不紧不慢,尾巴一晃:“只可惜,太子殿下连个座都不给我,我得掂量着这事儿到底要不要说。”

  顾煊承笑笑:“恕我愚笨,没想你堂堂大妖怪竟赖在人间不走了。”

  说完,许公公迅速给桌子边加了一张椅子。

  夏洲依旧在蔚凌腿上不动:“人间好啊,人间有你师尊,我舍不得,要不你管我叫一声师娘,我心情好,能把那妖怪的脸给你画出来。”

  顾煊承:“…”

  蔚凌把怀里得意洋洋的猫抱起来,放到空椅子上:“余挽风和这只传闻中的冰妖都与顾萧有关系?”

  夏洲猫屁股坐了冷板凳,脸上一阵不爽,“轰”一下燃起黑炎,当着在座众人的面妖气泛滥,震得一桌子碗筷“咔咔咔”地响,随即化身为人。

  他伸出修长的脚勾勾蔚凌的脚,蔚凌不理他,当是旁边没有猫。

  白烈和顾煊承表情都显凝重,对夏洲的不满写在脸上。

  “他杀了玉兰仙子。”夏洲突然这一句,双目把在座所有人神情变化看得清楚。

  蔚凌猜到玉兰仙子凶多吉少,却也没料想夏洲会讲得如此随意。

  “砰。”一声响,顾煊承重重拍了桌子,酒杯打翻了,酒流淌一地,吓得身旁的顾鸢都停了筷子。

  “什、什么?”愣了半晌,顾鸢比顾煊承更震惊,不仅脸色越来越难看,连说话都比方才结巴了:“玉兰仙子死了?”

  夏洲微微眯起眼:“不仅死了,还被吃了,琉璃山上仙,吃下能少修炼多少年?”

  他话中有话,含沙射影,蔚凌忽然狠心,把夏洲那条不安分的脚踢到一边。

  顾鸢心里哽了下,欲言又止地看向顾煊承,顾煊承则面色铁青,好似在一念之间乱了分寸。

  “恕老奴多嘴…”许公公对顾煊承说:“殿下既然决定把藏在心头的事说给仙尊听,那就从自己开始说吧,过完今日…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他点到为止。

  顾煊承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抓紧铜扇,目光渐渐凝固在了面前的酒壶上。

  “师尊有所不知…”他开口时嘴唇有些颤,像是在做最后地挣扎,直到身旁顾鸢叹了一声气,他才恍然回神,像是放手最后的固执,缓缓地打开了尘封往事。

  顾煊承在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身边的人死去。

  那是母后身旁的一位贴身侍女,因为顶拟皇后之名,与东境叛军暗通机密,顾萧在后宫挑了个风景尚好的亭台,叫来皇后身边的所有人一同观赏侍女的凌迟之刑。

  顾煊承有些记不清了,只知道血淋淋的一片,流淌满地,亭台边哭声细细,好几个侍女都昏了过去。

  可岳尔珍却一言不发,眼底看不清光,残尸被拖走后,她低头朝顾萧行了一礼,道:“陛下这又是何苦,为这贱人污了眼。”

  行刑的前一夜,岳尔珍哭红了眼,她眼眶肿得像两颗红枣,面朝顾萧时,却依旧保持着庄重与尊高。

  那时候顾煊承想不明白,为什么母后如此喜爱的侍女死了,却能这般随意的,称呼她为“贱人”。

  很多年后回想起这一天,顾煊承才知道,那便是诅咒,是刻在天命里,永远也无法违抗的东西。

  那位侍女叫什么名字,顾煊承不记得,她通敌之事岳尔珍是否之情?答案是并不知情。那时东境城内传有叛乱,东境王也为此愤恨,得知此事后,将那侍女一家老小通通问斩,人头装在箱子里,送来煜都皇宫。

  顾萧看也没看,让人丢去了城外沟里,他似嫌弃,叹道:“东境到底是粗人多了些,送礼也不会挑。”

  “皇后不知情是真,东境叛乱是假,东境王为了让皇上信服,故意杀了一帮子人,死的到底是不是那侍女的家人,谁说得清?”顾鸢最爱在别人讲故事的时候插嘴,这次也不例外,他喝了一口酒,挑了重点继续说:“说了你们可能不信,皇上与皇后当年是真爱,身处敌对,惺惺相惜,当年东境人劫杀还是太子的顾萧,是岳尔珍偷偷漏的风声,不然皇上怎么逃得掉?逃不掉,也不会遇上恰巧人间历练的蔚仙尊了。”

  白烈听得认真,问道:“皇上与皇后两情相悦,只不过皇后娘娘在无形间被东境当了棋子?”

  顾鸢搞不清楚,怎么什么话到了白烈那里都能变得一板一眼,正想反驳,却又好像没说错。

  蔚凌含着酒,上面有股猫味儿,破坏了酒本来的香甜:“东境想借此机会掌控昭阳,顾萧以此为由狠狠反击,夹在中间的岳尔珍受不了顾萧残暴的手段,最终心灰意冷。”

  “是……”顾煊承说话声音温和,听着不像是要刻意去打断谁:“母后把恨意含在心里,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白烈:“恨谁?”

  顾鸢拍了白烈一下:“大白,你听不懂的时候就要多听少说。”

  白烈:“?”

  顾煊承道:“后来,母后也看了明白,原来顾萧与她成亲,一是想要将她做了人质,二是以此为契机,让藏在昭阳的东境人一个一个露出狐狸尾巴,斩尽杀绝。”

  “所以你老娘不愿坐以待毙,开始想着法子和顾萧周旋?”夏洲面前有酒,但他偏要喝蔚凌的,奈何蔚凌听得认真,脑子里也在想事情,夏洲动手抢酒,他也来不及阻拦。

  “是。”顾煊承叹了口气,手指扣着衣领处,稍微解开一些,露出锁骨和胸口:“母后曾恨过我,在我身上以妖术设下刻印——正是上回你们所见的‘地狱门’。”

  蔚凌眼中寒起,顾煊承的皮肤上爬满了凸起的纹路,色泽乌黑发紫,刺青一样盘旋在他身上。

  夏洲亲身感受过地狱门的威力,他恍然明白了什么,惊叹道:“地狱门是五大禁术之首,一般人很难承受。”

  “自我五岁时,它就刻在了身上,同我一起长大。”顾煊承凄然笑了笑:“越往后,越是难以驾驭,让我整个童年都在痛苦和噩梦中颠簸。”

  不可能驾驭得住。

  蔚凌脑子里几乎一瞬浮现了这样的判断,以顾煊承的说法,最开始“地狱门”只是以刻印的形势附加在他身上,随着年岁增长,地狱门会渗透到顾煊承的法脉中,却是以比他本身适应能力更强更疯狂的速度释放,一旦顾煊承本人意志波澜,无法将其压制,“地狱门”就会释放出来,落得那日在锦川城时所见的场面。

  顾煊承看向蔚凌:“师尊,我上琉璃山拜你为师的原因有二,一是想要以此方式接近你,谋求父皇欢心。二是……抱着一线希望,寻找封印‘地狱门’的方法。”

  “找到了吗?”蔚凌问他。

  “找到了。”顾煊承爽快地道:“苍麟救了我。”

  其实早在顾煊承刚上山时,苍麟便发现了他体内的地狱门,或许是好奇,又或许一时兴起,苍麟指名把他留下来,并且告诉他,只要留在琉璃山上,“地狱门”就会不觉醒。

  更多的话苍麟没有说,但事实却如他所承诺一般,在琉璃山的那些日子,顾煊承体内的“地狱门”神奇地安抚下来,折磨他的痛苦与噩梦都一扫而空,好似整个身体被清空了污秽,实实在在地重新活过。

  可是,没过多久,当东境战争爆发的消息传来琉璃山时,顾煊承后知后觉,那些过去的记忆并非痛苦与噩梦,那才是属于他的现实,而真正的梦,是他在琉璃山时无牵无挂无忧无虑所经历的一切。

  梦总会醒来。

  战火滔天,现实带着铺天盖地的绝望,将他打得措手不及。是他沉溺短暂又虚幻的幸福,忘记了身为“太子”的本质,让整个东境近百万人性命沦为无间地狱的亡魂。

  “你可真是了解我的千古疑惑。”听到这里,夏洲忽然出声打断,他见顾煊承眼里无光,心底很是佩服地说道:“我之前就没想明白,苍麟再怎么也是神兽,不可能配合你们玩这些脏东西,可是为什么东境人会盯上苍麟?你老娘给我的解释是说想要取代我,神兽取代妖怪,哈哈,初次耳闻。”

  顾煊承平静地说:“你想表达什么。”

  夏洲哈哈笑:“你们一家子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老子当年对你师尊恩将仇报,你遗传得好,盯着苍麟能制住‘地狱门’,就打起了他的主意来。”

  顾煊承抬起眸,和夏洲四目相对:“我曾向他求救,他置若罔闻。”

  夏洲嗤之以鼻,没接话。

  “我知道,他没理由救天下人,可是牺牲他一个,却能换得东境的噩梦就此终结,对我来说,何轻何重?”顾煊承依旧是那副惯用语气,温声道:“而且,我没想杀他,只是想借用他的力量,梼杌,你别忘了,苍麟是你杀的。”

  夏洲眯起眼,他从顾煊承温柔的话语里嗅到了极为危险的气息。

  蔚凌接过了顾煊承的话,问道:“‘地狱门’的暴走和苍麟的死有关?”

  “是,他笑我枉生为人,我怪他冷血无情…最终他恼羞成怒,撤去我身上的法印,却是让‘地狱门’成了脱缰野马,差一点把他吞噬。”说话的人换了,顾煊承态度也变了,他垂下脸,好想要把刚才的情绪都藏进暗处:“除了苍麟…玉兰仙子也知道这件事,她早年在人间历练,以‘神医’之名远扬,后来被召进宫中,于太历院任玄花宗宗主,苍麟死后,我曾因为‘地狱门’的暴走险些丧命,是她一直用各种各样的仙药替我压制,直到去年,在她的帮助下,我总算…将‘地狱门’彻底接纳。”

  看着蔚凌面露惊讶,顾煊承从容地伸出手,在空中轻轻一点,一抹黑色的裂纹在空气里流淌,把火光与寒意从中划破,随之在他收手间,骤然合拢,消失干净。

  空气里有着地狱门的气息,却不同那日狂放,而是平稳,又淡泊的流动。

  “师尊,你看。”顾煊承笑起来:“我像不像只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