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逢妖时>第142章 久违

  车轮压着凹凸不平的地面往前,远处少许有人声,还有影子在晃动。

  顾鸢平时最擅长接嘴,这会儿却突然安静了很多,一来他在认真看远处的情形,二来是沈非欢没头没尾一句话当真有些唬住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力吸了吸鼻子:“嗯?血腥味儿,哪儿的血腥味儿?”

  他把话一说,行径中的队伍就停了,夏洲在最前面,马蹄原地踩踏,把渗过泥泞的血溅了起来。

  客栈里尸横遍地,满地惨状,侍卫们正低着头,把尸体一件一件往围栏外面搬。

  顾鸢真给吓到了,他麻溜地从马车顶上下来,瞅着沈非欢眼神不怎么友善,于是拐弯去了蔚凌旁边,旁边护送的雪狼军见状也都纷纷下了马,把顾鸢周围护得严严实实。

  蔚凌骑着马,安顺地停在马车旁,不出片刻,客栈的门就开了,一位黑衣男子从里面出来,目中无他人,直径朝向顾鸢,毕恭毕敬地躬下身:“王爷,殿下等您多时了。”

  这人声音听着细长,不像男子该有的浑厚,是位宦官。

  顾鸢眨着眼,伸手指着自己:“许、许公公?!你怎么…?”他说这话的同时,察觉周围的视线全都朝他而来,他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纯良无邪又委屈,就算被打死也要证明自己毫不知情一般斩钉截铁:“你方才说殿下?谁?我哥?”

  许公公脸上堆着笑,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外边太脏,王爷先随奴家进客栈吧,又什么话进去再说。”

  顾鸢脸上写着茫然二字不知所措,求助地小眼神朝蔚凌看了去。可蔚凌不认识什么许公公,只知道这里有宦官,就意味着客栈里等着人是皇族身份。

  其实答应早已摆在眼前,他踟蹰不前,无非心中介怀罢。

  “里面更脏。”沈非欢站在马车顶上,所谓站得高看得远,顾鸢把位置让出来,他也不客气,迅速把客栈前院给扫视了一道:“没把儿的,这人是杀给谁看啊?”

  许公公好似不怎么在意沈非欢的羞辱,他眼睛眯成缝,十分礼貌地对他说:“天缘客栈附近闹了多年匪患,殿下既然来了,也就顺便处理了。”

  他把客栈名字讲了出来,沈非欢听着好笑,眼睛朝门匾上瞅了看,还真叫“天缘客栈”。

  “太子殿下好情趣!皇宫里呆着不舒坦,跑来山里杀土匪。”

  嘴臭的还有夏洲,他指尖拨着缰绳,马儿踏步往客栈里去。

  许公公连着被两个人呛,脸上那股从容到底是挂不住了,他朝顾鸢挤了个眼神,顾鸢没鸟他,他忍不住,问:“殿下说是收到王爷的传信,相约此处见面……”

  “啊。”顾鸢右手握拳,往左手掌心一打,眼里纠结散去,化作盈盈笑意:“本王想起来了。”

  众人又盯上他。

  顾鸢不看沈非欢,也不看夏洲,就看着蔚凌直笑,笑得天真烂漫:“是小凌说想见太子,我才急冲冲地捎了口信去,瞧我,坐马车顶上冷风吹了多,吹忘了!哈哈哈,放心吧,一切都在计划中。”

  这人说起话来神色并用,真话假话到了他嘴里都是真话,蔚凌没心思与他周旋,翻身从马上下来。

  蔚凌下了马,夏洲也跟着下马,同时牵着两匹马递到顾鸢手里,拍拍他的手,微笑着对他说:“最好在计划中。”

  顾鸢给他那声音冻了一下,抬头时,夏洲已背过身去跟上了蔚凌。

  “那是梼杌?”

  就在他发愣这会儿,背后传来了白烈的声音,顾鸢吓得缩了缩脖子,往身后看去:“大白你没事儿凑什么热闹,吓死我了你也死罪难逃!”

  白烈身上披着毛皮大氅,把受伤的身子掩在别人的目光之下,这位将军并没把受伤当成多大一回事,眼中那股如狼锋利的神色,丝毫不见消退。

  “梼杌怎么来了人间。”

  顾鸢刚才答非所问,于是白烈又问了一遍。

  “人家都跟来大半个月了,你才发现。”顾鸢皱着眉头。

  白烈盯着夏洲的背影,随即大步朝客栈里走去。

  顾鸢心里无奈,转身招来随性的雪狼军,往旁边指了指,雪狼军立刻两边排开,挺胸抬头地驻守门前。

  “你不去?”临走前,顾鸢问沈非欢。

  “不去。”沈非欢托着下巴,盯着那些在院子里收拾尸体的人:“我当看门狗,看着门就行。”

  *

  这间客栈比想象中要大,正厅里有些打斗痕迹,但明显已经被清理过,堆在墙边的酒桶破了一地,酒的味道还氤氲在木头间,蔚凌一路随许公公,没见店小二,也没见掌柜。

  穿过细长的走廊,侧面有假山流水,水是红的,沉着一股血味儿,再往里有护卫驻守,浑身黑衣,妖术师的气息分外浓烈。

  “东境人。”夏洲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像是故意说给在场所有人听。

  许公公低着头,迈着小步子往前:“早年东境战争结束后,有一小部份出生东境的人留下来充军。”

  夏洲道:“多年前皇帝下过令把东境人斩尽杀绝。”他斜倪了身后隔着一段距离正警惕他的白烈:“雪狼军失职啊。”

  白烈道:“夏阁主听错了风声,当年陛下之令是清灭东境乱军残党,而非是滥杀无辜。”

  顾鸢生怕白烈在这里和夏洲打起来,他加快步伐,把自己挡在白烈和夏洲中间:“一句话一传十十传百,总得传出些花样,小事,都是小事。”

  穿过庭院的风吹得有些凉,摇摆廊下灯笼明灭火光。

  一行人走到尽头,两个护卫把门推开,里面的屋子应当是这间客栈的上房,一盏圆窗正对竹林堆叠,雾气笼在其间,像是把空气都染成了清新的碧绿。

  顾煊承一身金纹长袍,金色的发冠干净整齐束起了发,他闻声回头,指尖将钢扇合拢,沿着墙边亮起的烛光在扇子上反射,像黄昏抖落的一粒尘沙,映在他温和的眼瞳中。

  “师尊。”他眼中带着喜悦,向蔚凌走来,可就在咫尺距离时,他却停了下来,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往夏洲的方向看去。

  夏洲操着手倚在门框边,慵懒随性的气质中参这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压感,好像周围的空气正在被他慢慢抽看,取而代之是让人喘不上气的压迫与恐惧,全凝在他那双狠毒却阴冷的眸中。

  “雪狼军白烈,参见太殿下。”

  这种时候真得感谢神经大条的白烈,他分毫未觉气氛怪异,以堂堂正正的身姿突破这无声的剑拔弩张。

  “白将军有礼了。”顾煊承又露出笑容:“这一路多亏白将军护我师尊周全,请,各位都请坐吧。”

  这间屋子宽敞,一张圆桌放了些热腾腾的食物,酒自然也少不了,顾煊承邀请众人入座,最积极的当属顾鸢,他肚子早饿了,闻着香味都流口水。

  可等他坐下,看着一桌子清淡寡味,脸上的期待最终化作落空的苦笑:“殿下这一桌子饭菜只挑了小凌的胃口,我都半个月没尝着肉了。”

  他说话说得也太委屈了,声音像是能拧出水,顾煊承本来紧张,现在倒是想找到台阶,有了笑了的弧度:“我怎会亏待你,只是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能到,这会儿已经安排人去做了。”

  圆桌旁只有四个座椅,顾煊承没考虑过夏洲,等蔚凌坐下,他往夏洲站的位置看了一眼,本是想盯着那只恶妖,却发现门边已经没了人影。

  黑色的猫穿到桌下,蹦上蔚凌的大腿,十分惬意地伸展身子,舒舒服服躺下。

  “殿下为何会在这附近?”白烈心里很是在意,顺势也问出了口。

  “最近北面战况严峻,煜都送的军粮一路缩减,到了将士们手里折了近八成,后来才知道,这山岭横在通往北面的必经之路,山匪称王,与周边县上官府勾结拦断粮路高价贩卖给百姓以此养肥自己……正巧,我听说你们途经此处,担心你们遇到危险,就带着人来了。”顾煊承坐下身,旁侧的许公公便招来侍女斟酒,那侍女动作娴熟,显然是宫中人,细长的手指握着玉白酒壶,倾斜间细酒流淌,坠在酒盅里融成一团柔光。

  “结果啊,还没来及收拾干净,没想到各位就已经到了。”顾煊承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不要介意才是。”

  他这话漏洞百出,显然是懒得找更好的理由,白烈在来的路上留了以那些尸体,被杀的确实有不少山匪,但也有客栈里的仆人。或许这些仆人是被山匪所杀,顾煊承带来的人来不及救,又或许这些仆人本身也是山匪,手中都不干净。

  白烈没有质疑顾煊承的理由,无论怎样的解释,他都会全盘接纳。

  “先尝尝酒。”顾煊承道。

  蔚凌闻着酒香,心叹这酒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昭阳境内的酒大多是粮食酿成,可这酒闻着一股花香味儿,像是清泉浸过的莲,光是气味都蜜香回甘。

  顾煊承知道蔚凌喜欢酒,也知道蔚凌对酒心动时会是什么神情,他又笑了起来,对蔚凌说道:“师尊,酒是东境至高无上的宝贝,名为珍珠酒,在东境有一个昼时如夏,夜落如冬的山谷,谷中山泉开有一种莲,叫珍珠莲。”

  蔚凌碰着酒盅,好似有些兴趣,可怀里的猫先窜了出来,伸着猫舌头去舔酒盅里的酒。

  顾煊承盯着夏洲,声音平稳地继续往下说:“昼夜交替时,莲上起霜,取其霜而酿,萃之花蕊精髓,得此珍酿。”

  “好酒!”顾鸢已经仰头饮尽:“哥,下回送我点。”

  顾煊承苦笑道:“我也就剩这一壶。”

  顾鸢觉得这酒喝着清甜,像是要把喉咙结成冰,却又润到心底化作蜜,他说道:“怎么才一壶。”

  “东境也就一位老人能酿出如此美味的甘露,而后战火滔天,他没能逃过劫难,这酒也就成了绝世之作。”顾煊承轻声说道:“母后藏了许多年,当是传家宝,今日叫我带来,是想以酒代她心意,给师尊赔个不是。”

  蔚凌侧眸,乌黑的瞳孔里沾了光:“所以,岳尔珍让你来的?”

  “也不是。”顾煊承诚恳道:“是我要来见你,顺带替她把话讲明白。”

  夏洲尝着酒,是真的香,尽管他不爽顾煊承,不爽东境人,但酒是无罪的,喝了就是赚,永远不会亏。于是,他把猫爪子放在桌子上,身子撑起来,趁着蔚凌试探顾煊承,他见机行事,灵活地挑动猫舌头把酒盅舔得咕噜噜直转。

  “你不仅要替她讲,还要把你自己的事,讲到我明白了为止。”蔚凌顺手拿走了酒,余光扫过,发现酒都被舔光了。

  “好。”

  顾煊承用力点头,他心里本是担心再与蔚凌见面会有隔阂,可蔚凌的说法明明白白,在顾煊承看来,这便是在给他机会。

  白烈端着杯子正准备喝酒,身旁的顾鸢却夺了去,把他酒盅放给了蔚凌:“大白你有伤在身,少喝点。”

  平时最爱劝酒的是顾鸢,这会儿却在提醒他少喝酒,实属难得,白烈心有无奈,他不爱喝酒,可顾煊承如此说来,总觉得这酒不尝尝挺可惜的。

  这么想着,白烈瞥见顾鸢还瞧着他,脑子顿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这是顾鸢在暗示。

  顾煊承与蔚凌有话要讲,兴许他还是回避为好。

  想到这里,白烈将手轻轻搁在桌上,看上去是准备找借口起身离开。

  “白将军请留步。”顾煊承唤住他,右手轻轻敲了敲桌面,许公公已经退步到了门边,把门带上,微笑着站在那里,把自身当成了门锁。

  顾煊承笑着:“不妨先听我们把话说完,将军再考虑要不要走。”

  白烈心中疑惑,想着难道是自己会错了意?

  其实他并没有会错意,顾鸢是真想叫他走,但眼下情况来看,这火已然烧到白烈身上,就算顾鸢想帮他扑灭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