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逢妖时>第23章 随影

  程英桀抓了抓头发,忽然严肃些许:“阿凌,既然能再见,便是天意助你我情谊永存。”他停了一下,缓缓露出腼腆的笑容:“我啊…受天子赐婚,来月会在锦川招呼着亲朋好友,你与夏阁主若是有空……”

  蔚凌的眼睛缓缓睁大,他那张总是云清风淡的面容竟难得一见露出了惊喜之色。

  “大哥!你怎么现在才说…!不对、应该说恭喜你!我……”

  他原本想说,我一定来。

  可是他忽然意识到,程英桀如今是皇室中人,婚约又是天子所赐,大婚当日定会很多权贵人事到场。以他现在的身份,实在不便抛头露面。

  程英桀看出他的难处,安抚道:“你不用担心,大婚在皇城中已经办了,这次回锦川,也算是回娘家,不摆架子,随便吃喝罢,义弟如果愿意赏脸,还请不要介意才是。”

  蔚凌松了口气,程英桀至幼就偏袒他,直到现在也处处为他着想。

  何况,他还是自己现在唯一的至亲。

  “好啊,我来。”蔚凌那漂亮的眼眸笑得弯弯的,亮亮的:“到时候一定捎上大礼。”

  夏洲在旁边瞅着他,心想,蔚凌从没在自己面前笑得如此可爱。

  再看看程英桀,更纳闷儿:这糟胡子大汉到底哪里比他好了。

  接下来很长的时间,夏洲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翻来覆去也没想出答案,他沉默这会儿,蔚凌和程英桀倒是聊得热火,先问了嫂子什么样,怎么认识的,程英桀这人特爱吹牛皮,吹起来有理有据连绵不绝,那股绘声绘色劲简直吹出了一股堪比牛郎织女的深情似海来。

  “不过夫人他最喜欢你这种长相英俊的美郎君,别说捎上大礼,你能来就是最大的礼。”程英桀喝高了,说话嗓门都大了几倍。

  夏洲迷迷糊糊听到这句,想也没想就嗤笑道:“哪有给自己老婆送男人的。”

  不知道程英桀是头脑简单还是笑点太低,竟然被夏洲这话给逗了笑:“夏阁主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也合我夫人的胃口,你要能来,我这就是一次送了俩。哈哈哈。”

  夏洲服气,心想此人没救了。

  蔚凌撑着下巴,翕然合着双眸,又缓缓睁开,似有迷离,些许醉色。程英桀说什么他都无所谓,反而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也许是借了酒劲,面前程英桀的笑容是如此亲近,如此熟悉。

  他突然喃喃说道:“大哥,能见到你真好。”

  他这么一句,好似打断了程英桀滔滔不绝的言语,但他没听清,只觉得程英桀看向他的眼神是那般热情,于是他敲了敲桌子,不等程英桀回答便道:“喝,陪我喝。”

  蔚凌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喝这么多酒了。

  那天秋风微凉,卷着淡泊夜露,苍穹与明月遥相呼应,千年以来一直如此。

  此时院中有人弹琴,琴声悠扬,婉转而来,一位女子正在舞剑,剑随琴音,青涩悠扬。

  程英桀突然说:“这弹琴和舞剑都不如义弟,上一次听你弹琴,都是多少年前的除夕夜了。”

  蔚凌看着他,那是泛着醉意迷茫的目光,他们如此熟悉彼此,言语间的话不用说通,都能知晓一二。

  但蔚凌却只是一笑而过,目光盯着那姑娘手中的剑。

  “随、动、静、凝、合。其所为随,随风,随声,万物依序,旁者随之。”夏洲在他身旁轻声一句,嗓音低沉,温和,像是在这深秋微风之中缓缓而散。

  蔚凌并没回头看他,但却知道他在说什么。

  五重剑灵其一,随。

  那女子手中剑正是随那音律而动,染着月光,剑走之势,落叶轻飘。

  “不对。”

  蔚凌拎着酒壶站起身来,踉跄一步,忽然朝程英桀伸出手:“大哥,借剑一用。”

  程英桀虽然不常用剑,但身上始终配有一把剑,听蔚凌一说,便取剑递给他,蔚凌轻轻握住剑柄一带而出,留了一个空空剑鞘给程英桀。

  “所谓随,我倒觉得,非为客,反是为主。”

  取剑,也不放下手中酒,风起时,吹落木槿,染夜似红。

  “落叶随风,皎月随波。”

  他轻手起剑,光随剑锋滑动,如一滴水珠滚下。

  那剑声清澈,起落干脆,他一身白衣,被掠过湖畔而来的风扬起,极像一只展翅欲飞的白羽仙鸟。

  程英桀看得出神,连手都停在半空中,夏洲也挪不开目光,眼中倒映那无暇身姿,好似有他一人,世间万物都黯然失色。

  蔚凌一定是喝多了。

  手中的剑像是有了生灵。

  他觉得有趣,浑身那么松软,又那么灵活,恍惚间看见手中珍酿未尽,朝明月仰头饮尽。

  黑发垂落,发簪上的坠摇摇晃晃,柔白的长袍贴着紧致玉腰,衬得他身姿纤长又挺拔。

  他踉跄两步,险些没站稳,但再睁眼,满目尽是天地万物绚烂之色。

  他松开手,酒壶落在地上,柔软的睫毛微微将醉意掩如双眸,手中长剑再一次抬起。

  “剑欲攻之、而心…随万物,听其声,冥其道,顺、其自然,故曰随之。”

  他轻声说着,身影一退,微转剑锋,那纷纷飘落的木槿竟是被利刃打散,卷入白色的剑气中辗转而不断。

  只见他回过神去,落在湖面的月光好似天地间的立柱,那剑是朝光而去,定能将那立柱拦腰斩断。

  蔚凌想,若是天就这么塌下来,该怎么办。

  越是这么想,越是觉得未尝不可,迷糊间已是微偏剑锋,真要朝着那光影而去。

  正在这个时候,夏洲翻身出现,他把剑鞘抛出,刚刚好在蔚凌出剑那一瞬间,剑捅进了剑鞘里。

  蔚凌愣一愣,没能刹住,夏洲毫不客气,顺势握住他的手,还揽住他的腰。

  方才看蔚凌舞剑,那腰身早就勾得夏洲想摸上一把,如今已然得逞,身体抱起来如看见的那般精瘦结实,顿时就不愿放手了。

  “醉鬼,开心吗?”

  夏洲将人拉进怀里,顺势夺过了剑。

  蔚凌闭了闭眼:“开心。”

  话还没说完,夏洲又低下头凑着他发红的耳根:“下回你要再敢露出这幅模样,我可要当着别人面把你吃干抹净啊。”

  蔚凌呆怔着看他,忽然蹙眉,抬掌将他击开。

  这力气不小,夏洲硬生生吃了一痛,跌撞两步。

  程英桀还沉浸刚才的走剑中,见蔚凌回来,他忍不住连连感慨:“阿凌,你练的是什么剑法,没有丝毫法力,居然能让枯花落叶全靠剑起剑落的气流而动!”

  “五重剑灵第一重。”蔚凌毫不隐瞒。

  程英桀茫然:“五重剑灵?”

  蔚凌寻思着如何解释,可无论怎样解释起来都很麻烦,夏洲跟在他背后,张口就问:“你已经背下来了?”

  蔚凌坐下:“不知不觉。”

  程英桀脸上的表情滞了好一会儿,直到夏洲把剑递到了他面前,他才恍然笑道:“这就是天资!阿凌不愧是琉璃山天资最高的人,有你这样的义弟,我真是三生有幸。”

  “有什么用,最终不过自毁仙途。”蔚凌醉醺醺地眯了眯眼,程英桀的身影竟有了重影。

  程英桀赶紧安慰:“你可别这么说,从小到大,只要你愿意,哪有做不到的事。”

  夏洲到他身边来,调皮地摸摸蔚凌醉红的脸。

  “我好像喝多了。”蔚凌趁机抓住夏洲的手,迷迷糊糊把脸凑了上去:“让我靠靠。”

  刚才还把夏洲推开,这会儿又自己靠过来,夏洲自然乐意,大大方方把蔚凌的脑袋拥入怀中:“大酒鬼,喝多了就回去休息。”

  蔚凌小声嘀咕:“好久没见大哥,舍不得。”

  程英桀看蔚凌软绵绵趴在夏洲身上,心里咯噔一下,也凑了过去:“来,大哥给你靠靠。”

  结果夏洲脚下一踢,把那桌子踢过来横在程英桀前面,挡了他的路。

  程英桀:“?!”

  夏洲头也不抬,摸着蔚凌的头发编起辫子来。

  程英桀:“??!”

  蔚凌嗜酒的毛病是跟赫玉学的。

  赫玉喜静,逢年过节四处走访嫌麻烦,就在天羽殿把往年埋下的酒挖出来,让蔚凌和程英桀陪他喝。琉璃山的冬天很冷,冷到喝酒都要有人陪才会觉得暖和,但程英桀酒量差,到了后面只有蔚凌陪他,两人也不怎么说话,各自想各自的事。以至于后来,每当蔚凌觉得寂寞了,开上一壶酒,就能想起赫玉与程英桀在身边的日子。

  赫玉走后没多久,蔚凌收了徒弟。孟兰舟天天提醒他要为人师表,喝酒的习惯这才假惺惺地掩去一些。修炼之人就不该贪图这些俗物,他一边这么告诫徒弟,一边却管不住自己。

  ——可酒是好东西。

  能让人心情舒坦,忘却烦恼。

  在边关,在皇宫,在沧溟寺,他曾想着,如果有一天喝醉了,摔倒在地就这么安静的死去,或许也是一种幸福。

  ——能够自由选择生死是多么奢侈的事。

  若老天爷真能对他有一丝同情,便从了他这个愿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