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冰雪之境而入春花之怀,大约是非道跟随折礼落入烟云峡的感受。
他在这里的几日都是昏迷状态,不晓得烟云峡是个多么美好的存在,此时亲眼所见,也不由感慨,晚香真是惯会找地方。
穿云破霞,过山川流瀑,落入那繁华锦地,悬崖之上,花海阁楼前落了一道虹。
如斯仙境,恍若神界。
折礼带着非道,远远便瞧见晚香的庭院中,有个人影,正在花海中辛勤耕耘。
待落入院子,却是个生面孔,少年模样,生的白净稚嫩,一双紫瞳,带着未经人事的单纯无辜。
折礼侧首,晚香正歪在秋千上假寐,此时掀开眼皮,瞥了折礼二人一眼。
这不知又是从哪里骗回的苦力。
折礼正疑惑,那少年瞧见他,喜得蹦起来,朝折礼扑了过去,伸手将他抱住,猫咪似的热情地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娘亲!”
折礼像颗被挤歪的豆芽,努力想从少年的熊抱之中逃出去,听得他唤自己,当下惊呆,试探着唤道:“云牙?”
云牙使劲点头,闪着一双大眼睛亲昵地望着折礼,又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折礼六神无主地任凭他把自己一步步逼得后退,直到非道一把将云牙扒拉下来,折礼才松了口气,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不可思议地问:“怎么才几个月不见,你长这么大了?”
云牙委屈地站在原处不断地用怨念的眼神瞟着非道,折礼颇觉好笑,这神情,倒与原先一般无二。
折礼看向晚香:“晚香,你给云牙吃什么了长这么快?”
晚香翻了个身背对着折礼,没有理他。
不对劲,晚香居然没向他讹诈抚养费,这不对劲!
折礼愈发狐疑,伸手捏住云牙的脸蛋:“你是吃什么长这么快的?”
云牙呜呜地伸手抱住他的胳膊。
他无奈摇了摇头,看向晚香,晚香坐在石桌旁,冷淡地看着折礼,不甚有底气地咕哝:“灵兽本就不随你们人界的规律成长。”
晚香的目光落到非道身上,上下扫视了他一圈,又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折礼。
晚香毫不掩饰的目光自然也提醒了折礼,除了雪城他们特意隔绝了外界,这一路虽然并没有发现陆合辙的踪迹,但也并不意味着他们摆脱了监视。
折礼不动声色地试探:“你应该知道我们从魔界过来?”
晚香挑眉,神色微妙:“所以呢?”
“褚琼台,”折礼紧盯着晚香的反应,果然从她的眸间捕捉到意味深长的笑意,“你认识?”
晚香轻笑了声,眯起眼睛似在回忆,悠悠开口:“褚是九霄的大姓。”
折礼略微思索:“天,也是吧?”
晚香迎上折礼的目光,霎时二人间暗流涌动,良久,晚香敛眸深笑,伸手轻抚身畔的花瓣:“看来你查到不少……”
折礼扯了个平淡的笑容。
晚香认识褚玉阁,而褚玉阁是当年给师傅种下萤蛊的人,那么晚香呢,她究竟知道多少,又会不会是主谋之一。
可面前的女人嘴里没一句实话,贸然发问,恐怕又会得到些真假参半的信息。
方才的试探,也不过是提醒晚香,让她猜不透拿不准自己知晓了多少。
既然她想回到九霄,自己又不急着重启九霄,那么只要按兵不动,等待时机,晚香总会来投石问路。
折礼思索间,晚香伸了个懒腰,起身袅袅地往楼里去了。
云牙眨巴眼望着她,竟也跟了上去。
折礼大感疑惑,正要叫住云牙,非道上来一步,按住了折礼的肩:“你还记得我说过,灵兽有三次化形?”
非道的话提醒了折礼。
折礼惊骇地看向非道:“云牙是直接化的人形……他跨过了第一次化形?”
“云牙在潇湘境被压抑了多年,能直接化人形并不奇怪。怪的是距它第一次化形不久,他就已经进行了第三次化形。”
折礼想起非道所说,第三次化形,是在灵兽动情之后。
动情????
折礼难以置信地望向阁楼,晚香这老牛!不会趁他不在,把云牙给吃了吧!
再联想回来时晚香的怪异,竟如此符合逻辑……
折礼不敢再细想。
虽然云牙唤他娘亲他也从未当真,但毕竟是自己亲手从四时九虚带回的大白菜,就这么被拱啦?
折礼的表情变幻莫测,非道看出他所思所想,安慰道:“或许与云牙天生对花草亲近有关。”
折礼闻言叹了口气。
眼下的事情是一团乱麻,若晚香真同自己站到对立面,云牙又该怎么办呢?
这不谙世事的小嫩芽,怎么偏种了情根?
折礼扶额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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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开云牙同晚香的关系不谈,与非道在烟云峡小住,的确是件修养身心的好事。
日日心情舒畅,非道的身体较之前恢复了些,若能这般清净地过日子,倒也不需去开什么九霄之门。
晚香一如既往,懒懒散散,饮酒作乐,也看不出有什么急切。
非道同折礼在崖下瀑布旁的桃林隔了道结界,简单地搭了几间屋宅,无事时便一同研究些菜式,晚香时常会闻香而来,蹭个饭。
倒是一副邻里和睦的景象。
云牙本该与折礼住在一起,怎么说也是“未出阁的小公子”,但住了几日折礼嫌他粘人,碍事得慌,又寄养回了晚香处。
晚香虽倦懒不爱搭理,却也随他追在自己屁股后头,换做以前,怕是早就把云牙绑起来丢回折礼处了。
云牙也对晚香有独一份的亲昵。
折礼看在眼里,逐渐心照不宣。
毕竟天要下雨,儿要嫁人,他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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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的河源于流瀑,激流撞入河床,于蜿蜒中渐渐平缓,水草丰茂,游鱼肥美。
折礼头上歪了顶草帽,叼着根草坐在太阳底下,望着面前静悄悄的鱼竿,抬眸看阴凉处坐着看书的非道。
折礼的目光随清风拂过非道耳畔的碎发,又勾勒过眉眼,落到修长的手指上,难以抑制地扬起了嘴角。
这些日子,他又将非道养得长回了些肉。
真好看,师傅无论什么时候,都好看。
折礼沉浸于非道的美貌中,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从山坡冲下来个小笨蛋,糊里糊涂的,叽叽喳喳地冲到折礼身边,吓得水面的鱼打了个旋儿没入了水底。
“娘亲!”
折礼在心里叹了口气,撑着下巴侧首,云牙正抱着一个光溜的酒坛子,又冲对岸的非道招手:“师傅傅!”
他听折礼管非道叫师傅,为了区分,不知怎的打通了思绪,也管非道叫起了“师傅傅”。
非道抬眸瞧了二人一眼。
云牙炫耀宝贝似的蹲下身,把坛子露给折礼看:“娘亲,我亲手酿的果子酒!我们一会儿吃饭喝好不好?”
“能喝吗?喝了我不会被毒死吧?”
云牙点头:“能喝的,我已经喝过了,还活蹦乱跳呢!”
折礼不由伸手捏了把云牙的脸颊,不知道该说他傻还是该说他可爱。
他低头看了眼鱼篓,也行,索性中午做个鱼,再炒俩小菜,配上这自家酿造的纯天然美酒,赏着景儿晒着太阳小酌,倒也不错。
折礼起身,拎着鱼篓往回走,云牙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边,数那篓子里到底有几条鱼。
他刚到家,非道也从外头慢悠悠地往回走,同他一道下厨,做了几样小菜。
院子里的花架上爬着各种藤蔓,盛着烈日,投下凉爽。
和着清风与花香,他们像一家人般围坐桌旁。
云牙小心翼翼地将酒倒入碗中,霎时间花香四溢,伴着不知名的果香,折礼端到鼻前轻嗅,味道的确特别。
晚香不知怎的,竟没有来蹭饭。
折礼给非道和云牙各夹了一条鱼,抿了口酒,入口绵柔,回味甘甜。
云牙期翼地望着他,折礼咂了咂嘴:“嗯,确实不错,师傅,你尝尝?”
云牙又眼巴巴地看向非道。
非道也浅尝了一小口,眉头微收,晃着手中的酒杯,轻轻点头。
云牙面上乐开了花,捧着那酒杯一个猛灌,折礼没拦住他,但见他喝下后打了个饱嗝,美滋滋地笑道:“好喝,这下晚香该喜欢了吧。”
“……”折礼一阵无语,感情是给晚香试酒了。
果酒后劲大,却也易上头,三人一杯接一杯,直将云牙喝倒,非道抚着额头,觉得头昏脑涨,才恍觉有些不对劲。
他与折礼平日并不爱酒,怎么会接连喝了这么多,似停不下来?
心上一疼,折礼霎时醒了酒,看向非道。
或许是因为被疼痛折磨惯了,折礼反倒比非道对他身体的变化更加敏感。
他伸手扶住满脸通红,呼吸急促的非道,直觉不好,非道的状况不对。
折礼伸手撩起非道的衣袖,果然,沉寂许久的咒痕如死灰复燃,逐渐蔓延开去。
“怎么回事?师傅!”
折礼出声呼唤,非道却已如陷入痛苦无法自拔,浑身滚烫,心跳剧烈。
木灵珠的力量激荡开去,折礼探入非道灵根,膨胀的萤蛊似乎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极为活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