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非道将手中的粥放在窗旁的桌案上。
那日的景象犹还在眼前,折礼追逐着非道的身形,神色凝重又带着疑色看着他:“师傅,你还好吗?”
非道转身,折礼的眸中除了关切,还有自然而然的怀疑。
非道走近,伸手按住折礼的脉,安抚地笑了笑:“我没事。”
没事吗?真的没事吗?他紧紧地盯着非道,反手便握住了他正要收回的手腕,紧紧地,无视对方反抗地,压在了榻上。
非道倾斜的身体靠了过去,眸中不染半分愠色,只有无尽的平和。
脉象有些微的虚浮,但,更重要的是,这样的距离,已经让折礼心猿意马,他像是摸到了烙铁一般收了手:“这样还算没事吗?”
嘟囔声中满是抱怨。
这句话甚是耳熟,倒像是角色反转了一般。
非道平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折礼也没想到,等来了非道的道歉。
“对不起,折礼。”
像是空旷草地上的风声,像是淅淅沥沥春天的雨,像是扑簌簌落叶的声音……
“是我……没有护好你。”
他抱歉的神色是如此真诚,真诚地倒仿佛是他将自己推入了险境,明明事实并非如此。
折礼一时倒慌了神:“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傅,你的安危在我心里比什么都重要……”他泄气地说道,“反倒是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非道动容地瞧着他,端了那碗粥:“来,喝粥吧。”
好像有什么念头就这样散去,有一些疑问,也被那美味的粥堵在口中,直到非道离开,折礼才回过神。
大概也许可能,方才他原本是打算询问非道关于林中发生的事情……好像是被非道糊弄过去了呢。
是夜,两个受伤的人在泉中打坐,非道的掌门印信亮了起来,温润的光芒在夜里尤为惹眼。非道低头看了一眼,折礼紧跟着起身:“怎么了,师傅?”
“出去看看。”
二人来到聆心殿外,百善眉头紧锁,月光拉长他的影子,伴着树影,显得格外幽森。
四下无人,百善感知到非道与折礼近前,转身行礼:“掌门,有一人闯山找您,自称知晓东南密林之事。”
非道神色仍是自如,倒是折礼十分讶异,他转头看非道,非道带着两三分引以为趣的神色,似在思忖。
折礼问道:“那人是谁啊?”
百善对六派弟子一向十分熟悉,当即回道:“六派问道时有见过,是落枬的亲传弟子邵芃轩,我已将人送入刑罚楼。”
非道微微挑眉:“去看看。”
三人便一同来到刑罚楼外。
“弟子已传令加强戒备,闲杂人等不得来往此处。”百善说道,示意把守的弟子开门。
折礼还是第一次进来刑罚楼,进了里边,方见别有洞天,既有阵法,又有机关和多层守卫,想必一般人很难进入。
百善带着非道和折礼来到关押那人的地方。
只见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坐在房间里,双腿架在面前的桌案上,见了非道,神色自然,甚至略带一些倨傲。
折礼对邵芃轩印象并不深,只隐约记得,应当是落诚掌门的亲传弟子之一,此时竟会在此处,难道东南密林之事,与落枬有关系吗?
对方神色倨傲,见了非道也一副爱搭不理的神色,完全不像是逃难而来。
“邵芃轩,刑罚楼可不保护没有价值的人。”百善温和地笑着朝邵芃轩说道。
非道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人,从身形来看,与那日交手的,绝非一人。既是前来投奔青芜,又还佯装淡定……
饶是有备而来,邵芃轩还是被非道盯地心里发虚,神色有稍微有些不自然。
破绽一旦暴露,就像鸡蛋壳上的裂纹,会引来灭顶之祸。
非道沉稳地在他面前、桌案另一侧坐下,从容说道:“青芜冒着风险收留阁下,若今日我所问得不到答案,明日待落诚来时,你恐怕会是一具开不了口的死尸。”
非道言语温和,不是在恐吓,只是一种平铺直叙的陈述。
“你!”邵芃轩原本自在的神色几乎是立刻就明显地崩塌了,他惶急地反驳,“你不会的,若是杀了我,落枬不会放过你!”有些狗急了跳墙意味的自说自话,引得非道又是一声毫无温度的轻笑。
“你此来无人知晓,就算死在青芜,缘由也难查清。况且,你既背叛了落诚,你猜他想你生还是死?”
邵芃轩脸色又是一变,从前在他心里,青芜掌门乐非道,是个不精通人心、算计,连人情世故都不懂,只知修炼的怪物。
如今,只怕是这般的印象都要被推翻了。
就连旁边站着的折礼,也懵了一懵。倒是百善垂着头欣赏自己前几日新制的鞋,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我若死了……东南密林的事情……你就别想知道!”邵芃轩恶狠狠地盯着非道,言语间却显得底气不足。
非道微微歪头:“若你不想死,便让我看看你的价值。”
邵芃轩按在腿上的手指节有些泛白,脸上的神情已经很不好看了,他青白着一张脸,仍强自镇定,埋头沉默许久,咬牙笑道:“不愧是你啊乐非道。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我就是当日引你到密林的人。”
非道平淡地看着他,眸中露出一丝凉意:“奉劝阁下还是说实话吧,那人被我所伤,今日若还能生龙活虎站在此处,我也就不必做这个掌门了。”
邵芃轩双手交握,放在腿上,咬了咬牙,挣扎半晌,说道:“没错,那的确不是我,那个人已经死了。只要你愿意保护我,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非道仍旧云淡风轻:“你不过是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你又能知道多少有用的东西呢?”
邵芃轩咬紧牙关:“我是最清楚事情始末的人,只要我还活在世上,青非掌门就多一个筹码。”
“什么筹码?”
“抗衡落枬,或者,拉拢落枬。”
折礼闻言,心中又是一惊,此事竟真的牵扯落枬,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
非道默了片刻,问道:“是谁在东南密林豢养巨魔?”
“落诚。”
“那日与我交手的是谁?”
“方智远。”
“方智远死了?”
“他私自与你交手,落诚十分不满,担心事情败露,所以杀了他。”
假设方智远是与自己交手的人,那他为何会使用那个阵法?
“落诚为何要豢养巨魔?”非道放下怀疑,继续问。
“为了提高修为,突破瓶颈。具体如何我不清楚,但据我所知,似乎是吃掉那巨魔的心头蒂能提高他的修为。”
心头蒂?提高修为?似乎是什么邪门歪道。折礼心想。
“他一共豢养了多少巨魔?”
“只东南密林那一处,巨魔易互相蚕食,最终只得那三头。”
“是谁告诉他豢养巨魔的方法?”
邵芃轩犹豫了片刻,回道:“据说是……魔界的……东君先生。”
石东君……
七潭村的旧事与东南密林串到了一处,折礼神色难掩诧异,他思索片刻,又恍然大悟。
事情的脉络浮出水面。
当年想必是落诚或者落诚的亲信追杀石东君,石东君流落到七潭村,他眼见了周家从深谷移植的枭蓝,起了私心,借钱家的力量抢了回去,还拿钱家人做了实验。
钱家人中毒之后,事情闹开传了出去,追杀石东君的人查到了七潭村,石东君告知他自己有提升修为的方法,二人达成协议,石东君逃过一劫,但也受了重伤,原本他想夺舍周昱宁,却因周昱宁心中的仇恨太重而被反杀。
周昱宁取得了兀生石,复活了兰舒舒,倒反而是与那人达成协议,替他研究枭蓝,并以外来之人做实验。
更或许,石东君之所以夺舍不成功,正是因为那人的介入。
世事有因必有果。
枭蓝的研究在东南密林引起了不小的混乱,才被师傅察觉,他们的介入,让落诚乱了阵脚,眼见方智远死了,邵芃轩选择投靠青芜保命。
折礼能轻易想明白的事情,非道自然也已经在心中盘算清楚,他思索之后,问下最后一个问题。
“为何选择投靠青芜?”
邵芃轩怔了怔。
非道的逼视有种难以逃避的洞悉感,他总觉得,眼前这个人所思所想恐怕不是自己能揣测的。
“既然青非掌门已经查到东南密林……我想,投靠你,才是上策吧?”他拧着眉头回答。
邵芃轩回话之后,非道仍是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片刻后,非道腰间的掌门印信又有了反应,百善反应最快,转身便出去了。
非道也随之起身,示意折礼跟上。
二人出了那密室,折礼再回头,原本的大门已化作一面白墙,他伸手去摸,并非幻境。
二人出了刑罚楼,百善在门外候着:“掌门,落诚掌门到了,在聆心殿。”
非道回望刑罚楼:“保护邵芃轩。”
百善领了命,非道便领着折礼走了。
“师傅。”折礼唤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非道瞧了他一眼,“待我们看过这场戏之后,再商议不迟。”
折礼便也不再多言,随着非道入了聆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