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日月同归>第47章 佛影幢幢

  折礼打了个激灵:“此处果然诡异……”他拧紧眉头再去看那佛像,似乎连佛像也扭曲了起来,折礼惊了一跳,回头再去看非道,嘴里的话还未蹦出来,便觉黑暗如洪水般灌入,耳边是一片死寂,他失去了整个世界的声音。

  恍惚中折礼下意识往非道的方向抓了一把,手中空空如也,就在那一瞬间,非道消失了。

  失去视觉和听觉的一瞬间,非道便也失去了折礼的踪迹,待他再次睁眼,四面有了微光,但他不在大殿中。面前矗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石碑之上,隐约有字,却看不真切。

  非道的手指在石碑的刻字上摸索着,当石碑上的名字出现在他的心头,似乎有所感应一般,黑暗,被血光驱散。

  血色笼罩之中,非道身处的,是一片乱葬岗的中心。

  石碑林立,其中除了非道眼前这座外,余下的,都是无字碑。

  脚下传来拉拽的力量,非道低头看去,自己似乎深陷沼泽,他没有反抗,任由那股力量将他拉拽,黑暗再次没过眼帘,四肢的束缚感反而轻了许多,仿佛是泡在水中,疲惫得难以睁开双眼。

  “便如此睡去吧。”

  耳畔有谁在说。

  “便如此睡去吧。”

  非道心中想着……

  扑通一声,落水溅起的水波,轻轻推动着非道的身体,似乎在催促着他快些醒来。他恍惚中看到一缕光从黑暗中向他奔来。

  那束光带来十分熟悉的感觉,直到它停在眼前,身体被人拽动,非道略微睁开眼,才看清那人的脸。

  那人着急地拧紧了眉头,奋力地往上游动,时不时侧首看自己一眼。

  折礼拉着非道,费力地将他带到水面,拖上了岸。

  他喘着粗气伸手向非道的脖颈探去,好在还有心跳,呼吸也还算平稳。

  折礼心里一松,任由精疲力尽的身体随意躺倒在地,待喘足了气,他伸手摇了摇非道:“师傅?醒醒!”

  非道没什么反应,折礼有些担心,连忙翻身而起:“怎么还是不醒?莫非须得渡上两口气?”

  非道感受到折礼的双手就撑在自己耳畔,他湿漉漉的发丝轻轻扫在自己脖间,正在折礼蓄力之时,非道缓缓抬眸。

  那双清明的眸平静万分,如一片深不见底的湖,将折礼引入其中,那如镜般的湖面之上,投上了他的影子。

  影子像一块石头,湖面微微起了波澜,风轻柔地游走在耳畔,除却风声,似还有鼓声。

  嗵…嗵…嗵…

  密集的鼓声叫人摸不着头脑,藏身黑暗之中的他本来怡然自得,却仿佛是那鼓声撞破了天光,自漆黑中泄露的一缕阳光,令他倍觉慌张。

  他一面不受控制地朝那阳光追逐而去,一面害怕那片光明即将让他无所遁形,这又使得他胆怯起来。

  既期待,又胆怯。

  折礼不由自主地移开了目光,起身用力拍打衣袍上沾染的尘土与落叶。

  非道支起一条腿,毫不费力地坐起身来。

  折礼拧紧了眉头,费解地问道:“师傅你可算是醒了,你怎的还溺水了呢……”他一面从衣服里拧出来水,一面觑着非道的反应。

  非道没什么反应,起身之后只是迷茫地注视着眼前平静的水面,眉头越锁越深。

  “你为何在此处?”非道问。

  心中的古怪逐渐散去,心跳也恢复正常,折礼才注意到四面的环境,他诧异地蹲到面前的石碑前,有些茫然地回头:“啊?”

  伸手拂开掩盖石碑的落叶,他陡然一惊,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迟疑着望向非道:“师……师傅……这是……这是你的……墓碑……?”

  折礼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又看向身前的石碑。

  非道慢慢地站起来,二人对视,非道的目光略显漠然,顷刻间,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远,折礼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非道,猛然注意到身边还有无数的石碑。

  他举目四望,神色愈加不可思议。

  “你不应在此处。”

  耳畔传来非道的低语,折礼眨眼的瞬间,似乎被一股强大到难以形容的推力推了出去。

  就在那一瞬间,身处大雄宝殿的二人,醒了过来。

  非道几乎是醒的那一刻,撑开了结界,护住了身侧的折礼。

  折礼扶着大殿冰冷而坚硬的地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怪异的梦,他抬头看向非道:“师傅……”

  “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去。”非道起身,拽了折礼便离开了大雄宝殿。

  二人回到精舍,却见朦胧的夜色中,一个模糊的漆黑鬼影,在精舍外徘徊。

  折礼拦住非道,摆好架势便攻了上去,却被非道拽住了后脖领子,夜色中传来一声苍老的惊呼,非道将折礼放下,借着月色,才看清是那日在大雄宝殿争吵的老头。

  精舍又亮起了灯,折礼递上茶水,干瘦的老头惊魂未定地坐在榻沿。

  “刘老伯,这么晚了,你怎么在此处闲逛啊?”折礼出声问道。

  老刘头放下那杯茶:“我听闻我的儿子,便是死在这面的精舍,才想过来看看……”

  “刘公子是怎么死的?”非道出声问。

  老刘头抬头看了他一眼,污浊的眼又湿润起来,他一生为农,早年丧偶,唯留下这么个儿子。满是皲裂的粗糙大手伸到脸上,老刘头抹了把眼泪。

  “我儿子自小爱读书,为人是孤僻了点,但他一向是个孝顺善良的孩子,今年十八,本已请了村头的王大婶说了媒。”

  “他自小没了娘,只爱读书,我一个种地的,别的不能给他,书还买得起,日子也就这么过着。”

  “可老陷在书里,也不是个事儿,他年纪不小,终身大事不说,也得谋个营生。就这么的,这半年我和他吵了几回,他就越发把自己往书里藏,让我十分生气。”

  “重阳的时候,我上山拜佛,知道圣泉寺也求姻缘,就拉着他上来,别的不求,他能出来走走,晒晒太阳,也比埋在书里强。”

  “他陪我上了山,我去礼佛,他便四处闲逛,那日我下山,他突然说想在山上住一晚,我没在意,便随了他。第二日他下山之后,突然变得异常开心。”

  刘老头说道此处,又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那几日他突然天天外出,我见他一日比一日活泼,当然心里也开心,以为他是遇到什么好的转机。”

  “也就是那几日,他茶不思饭不想,有天突然同我说,书中真的有颜如玉,他要留在书里的世界。我气不打一处来,打了他一顿,他索性搬到了寺里住下。”

  “我气了几天,就想着上山把他接回来,到山道上,突然听闻寺中死了人,好像是个书生……”

  老刘头说道此处,已是伤心欲绝,泪如雨下:“我心里咯噔一下,连滚带爬上了山,就瞧见他冷冰冰的尸体,瘦得只剩下骨头,躺在地上,怀里还抱着书和一个雕像。”

  精舍中只剩下老刘头的哭声,他哭得肝胆俱裂,折礼只得叹着气安慰他。

  哭累之后,老刘头便如失了魂一般,双眼失神、空白地坐在原处,灰白的头发丝杂乱地飘荡着。

  “刘公子怀中的雕像,可是那尊圣女像?”非道问。

  老刘头迟钝地反应了一下,随后茫然点头。

  次日,小雨。上午,道衍又带着二人上山。安顿好折礼之后,他向非道笑道:“施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二人来到外头的石台,道衍撑伞的背影有些寥落,袈裟在风中飘荡,非道走到他的身旁。

  “数十年前上上任住持还健在的时候,也常说大雄宝殿的佛像还需要修缮。”

  “那时圣泉寺的香火还并不鼎盛,寺里破破烂烂的,道衍便照着大雄宝殿的佛像学起了雕刻,慢慢的,也有些样子了。”

  “一晃又是十几年过去,自我师傅那一辈开始,圣泉寺的香火逐渐鼎盛起来,逐渐成为远近闻名的寺庙。”

  非道静静地听着道衍所说。

  “最早,人们求温饱求平安,然后求名利,求姻缘,求长生。人之所欲,无穷尽。或许正因如此,山神也发生了变化。”

  “每一任住持,都与佛石山的山神有所连接,到我这辈,山神所选择的,其实是渡衍。”

  “山神的变化也导致了渡衍的变化,他痴迷于雕刻,变得暴躁,充满执念,于是上一任住持,将方丈之位传给了我。”

  “我知道施主法力高深,想请施主断绝山神与师弟间的维系,让他恢复正常。”

  道衍转过头,向着非道行了一礼:“贫僧在此,谢过施主了。”

  非道淡然地看着他,随即望着一望无际的连绵群山说道:“万物有灵,不可亵渎。妄图加以利用,终会反噬。”

  天空中乌云滚滚,一个闷雷猛然响起,道衍灰白的眉皱到了一处。

  “大师放心,我知晓了。”

  二人辞别,道衍撑着摇摇晃晃的伞,凝视着非道远去的背影。

  这次二人并未在山上逗留太长时间,不到晌午便下了山,下山之后,非道带着折礼来到了渡衍的院子。

  如此寒冷的日子里,院中仍旧传来了冷冰冰的斧凿之声,非道在院外敲门,那斧凿声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