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年第一天

  小时候的记忆在脑海里苏醒, 他记得这片区也是出过命案的,再往前推一两百年好像还有灭门惨案。

  陆以澜作为一个新时代青年,拥有着极强的思维能力, 这会儿连灭门惨案那家老祖宗的全家福都在脑海里幻想好了。

  他张嘴想嚎一嗓子,又想起不知在哪个营销号看到的邪门歪理, 说是遇见鬼了不能尖叫, 这个时候往往魂魄最不稳定,很容易被鬼上身。

  于是他死死捂着嘴巴,悄无声息地往后退。

  这时他听见了打火机的声音, 就像好的汽车有好的引擎声一样, 这打火机的声音也「价值不菲」。

  那点光在阴暗的角落亮起,描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陆以澜不久前才在手机里见过这张脸,所以仅是一瞬间他还是认了出来。

  是谢长安的父亲。

  洛奶奶设宴,他的出现一点也不意外。

  那个嘤嘤的哭声就是跪坐在他面前的女人发出来的。

  来自八卦的好奇心立刻就压制住了对鬼故事的恐惧,陆以澜悄无声息地往前挪动, 就隔着一两米的距离在花坛后蹲了下来, 他几乎能听见男人抽烟时的吐息声, 和女人夹杂在抽噎中紧促的呼吸声。

  “这可是你的孩子……”

  “哎。”谢仕维哼出极低的一声叹息, 那一声并没有任何被胁迫的情绪, 寡淡的一丝情绪, 就更感叹今晚太冷一样。

  他上前一步, 在黑暗中掐住了女人冻得冰凉的下巴。

  “出了问题好说好商量,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以为自己肚子里揣了个东西就可以随意威胁我。你以为我像那些刚出社会的黄毛小子, 随随便便就落人把柄?又或者, 你以为真是我的亲生孩子就能拿捏我了?”

  他的声音极轻, 极冷, 好似这天空飘落的雪花,毫无重量,却又能轻而易举把人拉入人间地狱。

  陆以澜猝不及防吃了这么大一个瓜,噎得连呼吸都停了。

  这时,又是一道脚步声从四合院里传来。

  陆以澜远远地望着那道身影,她着粗跟及膝长靴,穿了件火红的修身大衣,颈边围着一圈细长的羽毛,远远看着像一只愤怒的火烈鸟。

  火烈鸟是洛女士本人。

  她杀到这对狗男女面前,冲着谢仕维狠踹了一脚,随后又是抬手一巴掌甩到那女人脸上。

  显然,她也在黑暗里吃了好一会儿瓜,眼睛已经适应黑暗,已经能够清楚地找准下手的地方。

  她甩完一巴掌后,那女人似乎是打算破罐破摔了,哭喊了两声,还欲要继续放大动静,被从路口冲进来的男人捂住了嘴巴,钳着胳膊拖走了。

  女人被拖走的时候,谢仕维又点亮了第二根香烟,他额前掉落一缕发丝,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许狼狈,也仅仅是些许,好似这样的剧情已经发生过多次,他已经熟练无比。

  “谢仕维,你都不给我个解释吗?”

  “解释什么?”谢仕维一手落在大衣口袋里,另一只手夹着香烟,这会儿他整个人已经是非常放松的状态,连一丝狼狈都不见了,“我早就叫了司机过来处理。”

  陆以澜听见洛女士很用力地做了几次深呼吸,才让自己能够稍微不那么激动地开口说话:“这种事情做过了你跟你的司机都已经熟门熟路了是吧?我们当初是怎么约定的?你想怎么玩都可以!别让那些贱人舞到我面前来!”

  深呼吸已经压制不住他的声音,嘶哑的声音跟刚被拖走的女人差不多了。

  谢仕维忍不住低声提醒道:“洛妍!你母亲就在里面,你我的家人都在,如果不想大家都难看,就给我闭嘴。”

  听到这里,陆以澜再也忍不住了。

  他走到洛女士身边,灯光昏暗,他看不清她的脸,但总觉得跟刚才被拖走的那个女人比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您觉得有意思吗?拼了命去维持这种表面的光鲜亮丽有意思吗?姑且算你一天八个小时需要面对外人,剩下的时间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觉得很委屈吗?”

  洛女士的肩膀彻底垮塌下去。

  她母亲筹办的家宴,她老公在门口被怀着孕的小三堵着,这个女人已经不知道是这些年数不清的第几个小三了。

  谢仕维热衷于恋爱游戏,他总有各式各样的办法在公开自己已婚已育的情况下,诱惑女人主动送上门来,大多数馋他钱财或地位,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就退了,他挑选的对象也多数都是这类有所图的女人,但偶尔也有头脑不清醒的。

  以前洛女士总在思考一个问题,她到底哪里不如这些女人,但她现在想明白了,她去跟一个玩偶比较,这个出发点本身就是错的。

  “谢仕维,离婚吧。”

  “洛妍!你又在发什么疯!”谢仕维的语气依旧是镇静的,似乎完全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但他又隐约察觉出了这次同以往有些不同,于是他选择了最低级的方式——转移话题。

  他看着陆以澜。

  “你是谁?”

  陆以澜咬着唇犹豫了一下,想起他的爹妈都分给了谢长安,那谢长安这糟心的爹妈自然也不能放过。

  “我是您儿子的男朋友,请注意听,是您儿子,不是您的女儿。不过我比较偏向于另外一种说话,您儿子和您女儿现在都是完全拥有独立能力的成年人,所以您可能很快就要没儿子没女儿了。”陆以澜越说越来劲,念经似的,又继续叭叭道:“所以我向您提出非常珍贵的建议,搜寻一下您过往的情史,看看是否有什么沧海遗珠,没准您拿着放大镜一搜——”

  “诶嘿,已经有这么大个儿子了。”

  陆以澜双臂展开,在空中画了个又圆又绚烂的大饼。

  谢仕维似乎被他的大饼惊讶到了,好半晌都没吭声。

  陆以澜耸了耸肩,转身想要往热闹的屋里走,刚一侧身就见到了立在不远处的谢长安。

  他满身风雪的痕迹,不知道站在那儿听了多久。

  谢长安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满身风雪的痕迹,他是从陆以澜家里出来。

  所以满身都是陆以澜熟悉的痕迹,她妈按套买的卡通图案卫衣,亲手织的毛线围脖……

  这些痕迹越多,陆以澜的心口就越疼,他走过去牵着谢长安的手。

  也不问他什么时候来的,捏着他的手就往前走。

  “走,咱们回家。”

  谢长安手指冰凉,冻得跟冰棍似的,好像还在不穿秋裤的倔强年纪。

  陆以澜拽着人的手放在唇边吹了好一会儿,谢长安好似这会儿才缓过神来,像怕自己的手冻着他,想往回抽,被陆以澜用力地攥住了。

  正好大门开了,洛奶奶撩开厚重的门帘,见他俩手牵手也没多问,小声地埋怨了句:“到了还不快进来?在外面想哪只脚先进?回自己家用不着讲究这些。”

  洛奶奶一伸手,两人都被他拽了进来。

  家里人挺多的,几家人都在。

  很快洛妍和谢仕维都回来了,不愧是有着多年丰富斗争经验的两人,但从外表上已经看不出任何一丝刚才风波的痕迹。

  又是一顿丰盛和谐的团圆宴。

  吃过之后,陆以澜跟谢长安一起送客,洛妍和谢仕维是最后一批。

  两人是乘坐同一辆车来的,谢仕维先上车,转身前刚客客气气地喊完一句「妈」,下一秒就听见了洛妍在老太太面前说:“妈,我打算离婚了。”

  既然闹到了长辈面前,似乎这事就算定了下来。

  谢仕维也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外露,他就像个得知不懂事的员工要跳槽的上位资本家,高高在上地撂下一句「随你」,便扬长而去。

  洛奶奶拥抱了她的女儿,新的一年的第一天,她的女儿也终于决定向新的人生迈出一步。

  洛妍收到了母亲的拥抱,却不敢去看她的儿女。

  她垂着眼眸,塌着肩膀,带着一身不再伪装的狼狈匆匆逃离,她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好似预兆着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陆以澜和谢长安没跑了,家庭聚会后的收拾环节是个大问题,阿姨忙不过来,自家人都得上手。

  陆以澜选了个最轻松的活儿,坐在沙发上把坚果往密封袋里倒,洛奶奶则在一旁捡坚果盘里的水果,很随意地问起陆以澜以后的计划。

  “想做点什么?想学点什么?”

  她以为像陆以澜这个年纪,应该满腔雄心壮志,可她完全想错了,当代大好青年们最大的梦想都是做一条躺平的咸鱼,只希望每天只用做一件事——翻身晒完B面晒A面。

  陆以澜:“躺平。”

  洛奶奶呼吸一滞,想指点江山又想起不是自己家的孩子,于是只好冲着陆妈妈挤眉弄眼。

  “洛姨,你怎么了?眼睛不舒服?”

  你洛姨选择闭嘴。

  收拾忙活到一点半,陆以澜、谢长安和洛水谣三个小辈才去厨房洗手,算是终于结束了清扫工作。

  陆以澜:“晚安——”

  “晚安。”洛水谣回头打招呼,结果见到谢长安和陆以澜在门口换鞋。

  陆以澜蹲着换完鞋,手递给提前换好等他的谢长安,后面就没有再抽回去。

  她嘴巴长成了O型。

  “我好像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她给谢长安发微信:哥,你跟小陆哥的事我一定会保密的!!

  谢长安拿着手机一阵无语。

  这个家里还有人不知道这事儿吗?

  不过他还是回:一定要保密。

  作者有话说:

  昨天出差忙得昏天黑地,以及梦华录榨干了我的存稿……呜呜呜,应该快要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