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很多人类来说梦寐以求的舒适轿车内,此时对于被强行塞上来的半妖崽如同逃不出去的精致囚笼。
确定开离妖局后，车子停在路边，女人拿出放在包里的缚灵环递给男人。她的嗓音依旧温柔动听,只是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冷意：“给它戴上。”
缚灵环是束缚妖怪妖力用的,半妖崽的妖力太过微弱,已经小得不在能承受缚灵环最低压力的范围内。
套上手环,宛如万斤巨石瞬间压在方抽芽的嫩草身上,缩在最边上一直望着开过的路的半妖崽全身一塌。耳朵耷拉下来,弓紧的脊背一软，无力地靠在软座上，呼吸微弱到微不可闻，它甚至连转动眼瞳也异常困难。
“好了,”看见半妖崽变化的女人声音再次变得温柔,“小泽，可以碰了。”
坐在旁边,得到日夜期盼的玩具般一直盯着半妖崽,舍不得移开目光的陆泽略带阴沉的双眼，在听见允许后亮了起来。
“给我的。”
“嗯，给小泽的。”女人回道。
他们两人由于家族企业的事很忙，两个时常在国外，自从生下小泽后，几乎全部、交给保姆带。国内别墅里更是只有司机、保镖和保姆那些人。
而且听幼稚园的老师反映，小泽在班上根本不怎么和小朋友接触。女人打电话问陆泽为什么不和别的小朋友玩，陆泽只说他们太蠢，不想和他们说话。
女人这才发现,他们可能确实对自己的孩子过于疏忽。
之后她给陆泽买各种智力玩具，然而陆泽玩了一次就扔掉,说玩腻了。她问陆泽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陆泽只说没有。
眼见自家孩子越来越孤僻，女人想方设法，还给陆泽买过宠物，可惜陆泽压根不感兴趣。
直到前不久他们回国，居然有妖局那边的人联系他们。他们家有一定的政治地位，所以对妖局自然了解。
但谁也没想到妖局的人会联系他们，并且还是问他们需不需要收养半妖。
妖啊！
即便是半妖那也是妖！
这些年死在妖怪手里的人还少吗？
就算看了半妖崽的照片和视频，看着手机里面和她儿子差不多大，除了长得过于漂亮和那双不是人类的耳朵和尾巴外，即便那样无害的小崽子，她依旧没半点收养的心思。
他们这种人，向来谨慎心细，哪怕只是一丁点不确定的危险也不会冒险。
正当她要回绝的时候，陆泽看见了。
六年来，对他们态度逐渐冷淡的儿子，指着手机里坐在沙发上的半妖崽，脸上露出他们从未见过的渴望和狂热。
第一次对他们说：我要它！
后来那些照片视频全被陆泽拿去翻来覆去地看，在得到他们确定收养半妖的日期后，陆泽更是亲自买各种半妖用的物件。
衣服、洗漱用品、零食、玩具……
从来不让别人进入房间的陆泽，直接给出一半大床，要让半妖陪他一起睡。
事到如今，不收养也不行。紧急会议是真，但不是非去不可，他们提前来接还是因为陆泽强行要求。
他已经迫不及待把他的活玩具接回家。
得到女人肯定，陆泽往旁边一点点坐近，紧张期待又带着些不知所措的模样，像终于触碰到橱窗中心心念念的物品。
默默从后视镜观察自己儿子的女人一笑，现在这样倒像个正常小孩了。
穿着一身羊绒的半妖崽浑身又白又软，饶是只坐在旁边也感觉阵阵暖意。陆泽撑起身，手捏住那垂下的狐狸耳朵。
陌生的气息笼罩整个鼻息，半妖崽脑袋往旁一侧，想要躲开陆泽的手。陆泽手指用力，往他这边一扯，不准半妖崽侧离身子。
小孩不知道控制力度，半妖崽咬着牙，艰难抬起手，试图挡开陆泽。然而陆泽反应远比被缚灵环锁住的它快得多，一把攥住半妖崽的手。
女人见半妖崽确实没伤害性，安心收回视线，她道：“等到了家，用宠物消毒液泡会儿。”
“再让宠物医生来检查身上有没有什么寄生虫和脏东西，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该打的疫苗打了。对了，”女人似乎想到什么：“刚才它咬了那人吧，畜/生就是这样。”
女人一字一句中带着满满的嫌恶：“回去之后，还是先得磨掉尖牙，再做个牙套，免得咬人，指甲也全部剪掉。”
说着，突然她看见后视镜里捏着半妖崽手的陆泽脸色阴沉，分明只是稚嫩的六岁孩子，身上气势却阴沉恐怖得可怕。
女人皱眉：“怎么突然发怒？它惹你生气了？”
陆泽抿紧唇，隔了几秒，像看见什么极其厌恶的东西一边抬手用力擦掉，一边声音狠戾道：“他弄坏了我的东西！”
什么？
谁？
女人侧头往后看去，才看见半妖崽袖口往上微卷。陆泽手中正狠狠擦着的微微颤抖的手腕上，不知什么时候红肿青紫了一整圈，在细瓷白皙皮肤上格外的触目惊心。
陆泽很少喜欢什么东西，可一旦喜欢上了什么东西，就容不得有一点瑕疵，更不允许别人触碰。
双眼因厌恶而发红，陆泽用力擦着红肿伤口，极力地想要用别的什么覆盖这恶心的痕迹。饶是擦破皮，流出血，也不停止，反而见到他弄出来的伤口覆盖了原本的青紫，更加用力地擦了起来。
手腕疼到战栗，被缚灵环套住的半妖崽，没有丝毫力气，根本无法推开发疯了般的陆泽。
咬紧牙，瘦弱的身躯紧紧贴住车壁，脑袋垂着，本死死忍着痛意的半妖崽，在看见手腕上的一圈白绒后，双眼浮上一层水雾。
唇无声地动着，唤着心里面的人：哥哥。
*
没有了定点地址的妖局飘荡在结界之中，蔺楚回来时，正好处于两界黄昏交替处，绚烂的晚霞交叠着妖界血似般的余晖，将整个妖局度上一层华丽的光圈。
而就在踏进妖局的那一步，偌大的妖局里面混杂着各种妖气，独独没有那一缕细细微微的。
蔺楚气息一凝。
“楹树！”冰凉的声音仿佛刀刃。
老树妖本就苍白的脸，在听到这一声时，更是惨白如纸。这是头一次，老大直接喊他的名字。
“老大。”
员工以及黑镯子跟着一块来到大厅，老树妖埋着脑袋，不敢直视蔺楚双眼。
其他员工也没敢说话。
蔺楚立在大厅口，冷眼扫视着这群人，实则疯狂地一点一点扫着所有地方。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不用找了。”黑镯子声音平淡:“上午十点十二分的时候，已经接走了。”
呼吸一窒。
整个妖局死一般的寂静。
站在后面的程源眼见气氛僵硬，他连忙上前来，手里抱着一叠资料：“老大，本来他们打算后天来的，可是因为太喜欢小半妖，加上有急事，所以今天过来接走了。很抱歉，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这里有他们的资料，我先前特意查过，全国出了名待遇好的福利院全有他们的大力资助，而且他们家里也有个六岁大的小孩子，今天那小孩还一块过来接小半妖，很喜欢它。”
“嗯嗯，老大，我跟着去看了！”一旁有的员工连忙附和，“那对夫妻真的很不错，不管男方还是女方说话都好温柔，家里有钱又有耐心，他们小孩就乖乖的站在旁边，和小半妖一样听话。你放心吧，小半妖在那边过得肯定很好！”
“什么都安排好，过去就可以直接住了。那车一看就舒服，这下子能过多少人类做梦都梦不到的好日子啊。”九尾猫还在回忆白天的场景。
“反正要送走，这家在我看来，比你选得福利院靠谱多了。”黑镯子跟着道。
“老大，如果你不放心的话，你可以看一下他们资料。”程源走上前，将那一叠他特意保护得很好的资料递到蔺楚面前。
资料很厚，一看便知道查找了这些资料的人花费了多少心力。
可惜蔺楚一眼没看，耳边叽叽喳喳的，吵得他生烦，一瞬间有种想把这里全毁了，干干净净反倒让人舒心。
“楹树。”蔺楚稳住心绪，又喊了声老树妖。
“老大。”老树妖应答。
“它被接走的时候，是怎样的？”
拼命跑掉，挣扎咬人，求着要等你回来。
无声的威压从背后传来，浑身血液一瞬间静止凝固，那种绝望无助的死亡感如黑云般再次笼罩了他，仿佛只要他说错一个字，他的树干枝叶将会被扯成无数碎片。
喉咙轻动，老树妖长睫颤抖，声音却平稳回道：“很乖，不吵不闹，让那个男人抱上车的。”
“嗯。”
兜里的两颗奶糖顷刻间化作齑粉，蔺楚眉眼冷淡，转身离开。
“若是舍不得，可以去看看。”黑镯子补充道。
“不用。”迟早都要送走，没什么舍不得的。
回到家里，初冬的冷雾侵袭整个不大的房子，由于起得早，沙发上的被子还没来得及收拾，憨憨的小黄鸭依旧躺在那个小枕头上。
置物架的奶粉罐上规矩放着小勺，两个玻璃杯干干净净地摆在桌子上，窗台边的树枝依旧生机勃勃抽着芽。靠门的挂衣架上，挂着洗干净的毛绒帽和大外衣。鞋柜中，软软的小拖鞋规规矩矩并排着他的拖鞋放好。
仿佛有无形的手扼住脖颈，连着呼吸都变得困难，蔺楚不舒服地皱紧眉。他直接来到浴室，而在浴室里，另一套儿童洗漱用品也和那双小拖鞋一样，紧紧贴着他的。
当初洗漱用品刚到时，为了方便，他直接将小崽子牙刷杯等放在洗漱台上，结果小崽子硬是踮着脚，也要把牙刷杯和他的靠在一起。
再次无端烦躁起来，简单用冷水冲了下脸，蔺楚回到房间。
躺在床上，磕着眼，残阳渐渐没入地平线，黑暗悄无声息地笼罩住这坟墓般冰冷死寂的居室。在阴影中，头一次，那好看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