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龙做了个很不同寻常的梦。
在梦里他穿过一条很长很长的走道, 走廊里很黑,他走啊走只能听见自己皮靴踩地的声音,其他什么都听不见。
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他来到一个房间的门口。
那是间厨房, 地方很小, 他站在门口看到里面有一个背对着他的老太太。
老太太穿着一身黑衣裳佝偻着背在忙活,厨房里的光很暗,上面有个灯壁都发黑的小灯泡亮着,光芒很恍惚像是随时就会熄灭一样, 四面都是黑乎乎的, 他看不见窗户在哪里也看不清老太太究竟在做什么。房间里回荡着菜刀剁骨头的声音,在案板上一下又一下,很是用力, 至于那案板上剁的是什么肉,他一无所知。
沈龙想喊出声,可是喉咙像是被静音了一样, 怎么都发不出一丝声音,他也想进去看看, 可是脚像被钉在地上,怎么都挪动不了一步。
老太太还在举刀一下一下的剁着, 过了一会儿, 她突然停下来, 脸唰的一下扭过来死死盯着站在门口的沈龙。
她的脸同样是黑糊糊的, 像四周被常年烟熏火燎的墙壁一样, 看不清原本是什么样子,但沈龙能感觉到那双黑洞洞的眼睛透过眼窝望着他, 他的心猛地一提。
“杵在啷个做啥子,过来帮我添柴哩。”
老太太操着那乡音很重的腔调熟络的和他说话, 仿佛他们认识了很多年,沈龙顺着视线往下看才发现,这是一个老式的锅灶台,很旧,油污污糊了一层,又旧又脏又破,就像好几十年前的物件,这绝对不可能在城市里出现。
他搞不懂情况,但不知为何身子居然可以动了,他发现自己走过去同时嘴里说着:“知道嘞。”
同样的口音,沈龙突然明白过来,这应该不是他。
“他”在锅灶旁边蹲下,拿起一旁的柴火往里面添,沈龙看到灶台里面火烧的特别旺,明晃晃的,而在他头顶上方不远处,剁骨头的声音又开始响起来。沈龙有点好奇老太太在剁什么,他心里是这么想的,没想到嘴巴也这么问出来了。
“娘,恁在剁嘛子?”
“剁你媳妇。”老太太阴阴的说。
沈龙忽然觉得浑身一冷,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突然感觉手上的触感变得细腻油滑,低头一瞅正发现自己举着一根爆皮的大腿骨,脂肪都流了出来,沈龙瞬间捂嘴干呕,再抬头一看,火里已经烤着两条腿,皮开肉绽,一双脚在外面露着。
37码,女人的脚。
他这一刻非常痛恨自己专业般的条件反射,沈龙头皮发麻腾的一下站起身,还没等去质问这个神经兮兮的老太婆就看到案板上血淋淋的肉块,菜刀下躺着的是一截手指,上面还涂着指甲油。
一只女人的手。
他来到的是分尸现场吗?
“幺儿,去看看锅里好了喏。”
身子再次不受控制过去,沈龙看着自己僵直着身子走到一口大锅前。
那是一口很大的黑锅,锅盖也是黑的,看着不是很干净的样子,“他”伸出手将锅盖掀开,水蒸气呼的一下涌上来,烟雾缭绕的看不清锅里是什么。
待水汽稍稍散去点,沈龙定睛一看,这次直接呕了出来,呕吐的感觉让他找回了身体的归属感,他扶着灶台吐着,大铁锅里两颗煮烂了的头颅在水里上下漂浮,时不时还翻个面,模样可怖。
这不止是分尸现场了,还是个煮尸现场。
调料过后的肉香飘荡在整个厨房里,长时间未曾进食饥肠辘辘的肚子不由控制的发出轰鸣,让沈龙又恶心又罪恶。
他抬起身子,这样一个犯罪现场令他右手习惯性的去摸别在腰上的木仓和手铐,但是他扑了个空,什么都没摸到。
沈龙忽然回过神,自己不是因为之前的案子被停职了吗?不管木仓、手铐还是警官证都在出警局的那一刻一并扣下了局长那里。
那他现在又是在哪呢?
沈龙脑子里突然变得很乱。
“搅搅,快糊哩。”
老婆子沙哑的声音又响起,那份乡音并没有让他觉得朴实,事实上他也听不出来这人是哪里人,她的声音带着魔力与蛊惑,沈龙觉得自己又不受控制了起来。
“他”的手握住了放在一旁大大的铁铲子,然后把铲子放进锅里开始一下一下一圈一圈的翻弄着,像是在戏弄锅里的两颗人头。
而那两个头,烂糊糊的两个头,在他们的锅里和案板上比牲畜好不了哪去。
沈龙忽然感觉很无力,身子像卸了劲儿,恍恍惚惚间竟然让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不是和萧文柯还有江木一起去度假了吗?
那地方叫迷梦岛,是有钱人才去的度假区。
但,那是一趟死亡之旅。
沈龙脑子转得很快,因为有很多莫名的画面在他脑海里飞快闪过。
游轮上态度奇怪的船员、莫名其妙的大逃杀、被烧成碳的尸体、满岛的孤魂野鬼……
他之后好像被谁掐住了脖子无法动弹。
“你不是我的幺儿。”
沈龙猛地回过神他刚转过头正对上一张枯槁的脸,黑乎乎的迷雾散去露出来他熟悉的脸,他感觉窒息感顿时侵袭了他。
是那个老太太!
“幺儿他死喽,烧死喽。”
她掐着他,沈龙双手无法动弹只能瞪着眼睛用力的喘着粗气。
很快!
他看到这个诡异的老太太突然举起血迹斑斑的菜刀朝他劈来。
沈龙是被活活吓醒的。
濒死感太过于真实,令他久久不能从梦境里脱离出来,脖子和四肢都在痛,仿佛真有把菜刀狠狠对着他砍下,将他残忍分尸。
“醒来就没事了。”
房间里突然出现的声音令他一瞬间警觉,沈龙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发现一个从没见过的老头正坐在一旁的破摇椅上望着他。
他穿着一个青色的冲锋衣,样式很旧,衣服磨得也很破,现在甚至有点脏兮兮的。沈龙注意到他的模样,这人几乎没有眉毛,小小的眼睛,嘴唇上长着八字胡,看着就很不靠谱,贼眉鼠眼的不像好人。
他有点怀疑的看了看这个老头,然后撑着地坐起来,周围很暗也很静,从早晨疯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了,看样子也许是要到晚上了。
老头不说话只是淡淡看着他,沈龙的头现在很痛也很乱,他摸了摸脖子,上面有很多划痕,火辣辣的疼,“对了,那个老太婆呢?”他反应过来问道。
“那边,”老头往右边一指。
沈龙眯起眼睛仔细辨别了下才在昏暗处看到地上躺着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形,一动不动,笔直的躺着,他转头问:“还活着没?你救的我?”
老头摇摇头:“死了,不是我救的。”
沈龙又是怀疑的看了他一眼,心道,不是你还能是谁?
他扶着周边的东西慢慢站起来然后朝那个老婆子的尸体走过去,借助外面的微微光亮,他看到了一具脖子被咬穿的尸体。
那种伤痕确实不是人为的,因为那只有一种生物能做到——厉鬼。
一回生,二回熟。
沈龙接受的很良好。
“发生了什么事?其他人呢?”
老头从怀里掏出个类似于大哥大之类板砖状东西摆弄着,“死的死,跑的跑,酒店空了。”
说着他还笑了笑,顺道冲沈龙举手比划了下说:“这里面至少留下了五十多具尸体。”
他的笑容实在不怎么样,你说他幸灾乐祸吧,他眼里真真实实流露着悲天悯人的目光,但你说他愁肠百结,他嘴角又扯着贱兮兮的笑容在这桩惨案里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你又是谁?”沈龙冷声问道。
老头摇动了下椅子嘿嘿笑了笑,贼眉鼠眼的模样,在半昏暗的屋里着实惊悚,让沈龙都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也是哪个没死干净的孤魂野鬼?
“道士。”
“道士?!”他听到后提高声调反问一句,同时上下打量着老头。
这种怀疑的目光好像一瞬间戳中了他的痛处,老头站起来伸手转了一圈问:“不像吗?”
一个尖嘴猴腮的脏兮兮的干瘦老头子,怎么都和风仙道骨的形象扯不上关系,但这种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因为现在并不是个可以胡侃的时候。
他扭头看了眼地上的老太太,酒店里静悄悄的,在这片寂静中还躺着许许多多残破的尸体,他心里莫名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问:“既是道士,厉鬼杀人都不管吗?”
老头也看了看地上的人,那尸体已经硬了,他说:“不是不管,而是管不了。”
那话说的有点沮丧,沈龙瞥了一眼,发现老头哭皱着一张脸,要笑不笑,要哭不哭,难看至极。
“老道能力低下,拦不住那么多厉鬼寻仇啊。”他叹道。
这话倒是提点了沈龙让他有了想法,他问:“我的一个朋友说,人死后阴阳两隔,彼此是触碰不到对方的,活人触及不到鬼魂,鬼魂也惧怕活人阳火。”
老头点点头,“对的。”
“他说有人在炼鬼。”
“噢,炼鬼,是这样。”
老头一点也不觉得惊异,一双小眼睛直勾勾望着他像是在等他继续说些什么。
沈龙想着江木的话,神情有丝纠结道:“厉鬼没有那么容易形成,同样,道行不够的厉鬼也是不能杀人的,除非……”
老头接道:“除非杀的那个人就是害死他们的凶手,你这位朋友厉害啊,是那个瘦瘦白白的小男孩吗?他是个苗子。”
后面的话显然证明这“图谋不轨”的糟老头藏在一百八十三人中间并在暗地里早就注意他们了,但沈龙此时完全不想理这茬,他愣了愣神情很恍惚甚至有点痛苦的说:“我刚刚梦见一个犯罪现场……”
他将他的梦境讲了出来。
但他讲得很支离破碎,也不知道是讲给眼前这个老头,还是讲给他自己。
沈龙皱眉道:“厉鬼不能随意杀人,但是他们都死于厉鬼之手……”
电光石火间,他一下子明白江木的顾虑。
他一直都以为他们是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是被丧心病狂的幕后人用所谓的杀人游戏圈套在里面的小白鼠,他们一直在与邪恶作斗争。
倘若,他们这群人里并不无辜呢?
那么这究竟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灾难,还是一场等待已久的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