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抱着那只小狐狸回了一十三天。
它许久都没有醒来, 迟迟给它稍稍用术法诊治了一下,只觉察出它的气息很虚弱,但这是一只灵智已开的狐狸。
迟迟想了想, 便将它放到了灵潭之中,灵潭之中灵气浓郁, 用灵气滋养着,其他的, 也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若真醒不过来, 她也没有办法,毕竟谁也无法逆天而行。
只是不知为何, 一想到它有那醒不过来的可能,迟迟便觉得心中有些难受。
她将此归结为是神明的悲天悯人罢。
这次去修补浊气的事情,叫她意识到自己的成长,实在是太慢了, 她应当更努力的修行,才能早日担起这执掌一十三天的重担。
迟迟本来要闭关, 可适逢沈妄来寻她玩, 迟迟为了接待她, 便也耽搁了。
沈妄一向表现得颇为稳重, 也许是自小便习武的缘故, 身上磨掉了少年人的浮躁之气,可今日, 她的脸上难得十分地兴奋。
不等迟迟开口询问, 她便迫不及待地说,她磨了父君好久,终于叫他同意带自己一起前去征战了。
迟迟感染了她的喜悦,也微微地勾起了唇角。
沈妄兴奋完了这个, 瞧着迟迟,忽然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瞧起来,比之前稳重了不少?”
迟迟一怔,“是吗……?”
沈妄点了点头,“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你好像经历过不少事情一样……”
迟迟笑着扑过去作势要打她,“好啊你,明里暗里说我沧桑了是吧?”
沈妄笑着逃跑,“没有,我冤枉啊……”
因着要随父出征,沈妄没在一十三天陪她呆上多久,便告辞了。
一十三天又剩她一个人。
沈妄走后,迟迟给自己泡了壶茶,准备喝完就去闭关,可那茶刚一入口,醇香四溢。
迟迟不由得怔了一下,她记得自己从前泡茶的手艺,是真的很平平无奇,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好了这么多。
迟迟不禁又想起方才沈妄随口说的,她身上的那些,不动声色的变化。
难道她,真的经历了许多事情吗?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来,迟迟立刻下意识摇了摇头,怎么会呢?
如果真的是经历了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她又怎么会,这么轻飘飘地就不记得了呢?
她这般想着,望向了灵潭的方向,不着边际地想,也不知道她捡的那只小狐狸醒过来了没有。
可惜她马上就要闭关了,等出关了,再去看看它吧。
不知过了多久,在灵潭之中,那毛绒绒的,缩成一团的狐狸忽然动了动耳朵。
紧接着,他眼皮也颤了一颤,下一刻,蓦然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里?
他这是,在什么地方?
面前的世界云雾缭绕的,仿佛身处于仙境一般,怎么看,都不像是他曾经熟知的那个世界。
他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只觉得四肢都轻飘飘的,全然没有力气。
他动了动爪爪,发现根本无法支撑自己站起来,丹田处也一阵空落落的,灵气溃散,无法聚集。
他这是……死掉了吗?
这里是天堂吗?
意识到这个可能,狐狸的瞳孔狠狠地一颤,他如果死掉了,迟迟该怎么办?
狐狸的内心溢出一阵悲怆,他憎恨他自己,为什么忍不住,他不该那么早挑明的,应当等真的斩杀狼妖,再去同她说,如今,自己有了意外,她……
狐狸试着想要站起来,却一直没能成功,他折腾了半天无果,累得趴在地上气喘吁吁。
即便是没了内力,狐狸的耳力却也还是极好的,他听见不远处似乎有脚步声,他下意识抬起了眼,想要看一看来人是谁。
灵潭前栽了许多桃花树,映着满枝的桃花粉色之中,自远处,缓缓朝走过来一个窈窕倩影。
离得稍远些的时候,狐狸瞧不清那人的面容,只依稀觉得身形很熟悉,待她越走得近了,瞧清来人的面容之后,狐狸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是……迟迟?!
迟迟本没抱什么希望,但心中一直莫名地牵挂着,便想着来看看,没成想这小狐狸真的醒了过来。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狐狸毛绒绒的脑袋,他的耳尖跟着轻轻地颤了颤。
“你醒啦,小狐狸?”
这张脸是迟迟的,可通身的打扮和气质,却又不是迟迟的。
狐狸几乎是在瞬间明白了过来,迟迟也许,不是一个凡人。
而且她现在好像,又不认得他了,都没有喊他哥哥。
它醒了,便不在需要呆在灵潭之中了,迟迟将他从灵潭之中抱了出来。
狐狸如今变不出来人身,连话也说不出来,他变成狐狸之所以能说话,全靠的是内力,如今内力溃散,他真的就成了一只十分普通的白狐狸。
迟迟抚摸他毛发的手掌轻而柔,却依旧抚不平狐狸心中的悲伤,难道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份爱情变质吗?
迟迟心中打定了主意,想叫它当自己的灵宠,以后腾云驾雾什么的,也方便些,且是她救了它,它应当没什么不接受的道理。
迟迟心中怎么想,便怎么同它说了,它灵智已开,迟迟知晓他能听懂。
狐狸当然能听懂,他想了想,也只得点头应下,因为他总觉得,迟迟好像没什么想耐心养他的心思。
当灵宠的话,起码有个还算……有个名分。
一十三天有些冷,也许是他没了法力的缘故,总觉得冷,迟迟素日里没什么事情的时候,就给给他说话,他便蜷缩在一旁的桌子上静静地听着。
他还时不时的跑回灵潭去修炼,为了早日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随着时间越久,迟迟总觉得记忆里好像有什么朦朦胧胧的,要破壳而出一样。
可每当她细细地想来,却根本想不起来。
她不知晓,这是她母亲为了保护她,给她体内下了一种机制,她怕女儿因为小情小爱,而受到伤害。
当她真的爱一个人的时候,这种保护机制就会打开,切断她的那部分记忆。
可迟迟是个温吞的执着之人,今天想不到,没事,她可以明天再想,她不强求,也不急于一时。
她如今可以确定,她的故事,也许和那只,一直看她眼神深沉的小狐狸有关。
不是没想过,她如果真的想起来,那会不会同姑姑一个下场?
可她现在终于理解了,与其这样漫长而平淡地活着,倒不如下决心,来个了断。
这些心思一直积郁在她心中,她表面上看起来无比正常,可实则内里早已是千疮百孔一般地破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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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是祈愿节,凡世万家团聚的日子,就连不远处的那轮月亮,也格外的圆,格外的亮。
迟迟将小狐狸抱着放到了石桌子上,她拿出了尘封多年的酒,就那么干喝着,不知自己是醉了,还是醒着。
小狐狸动了动,大尾巴扫过她的胳膊,迟迟一双眼望了过来,“怎么,你莫不是也要喝?”
狐狸点了点头,她好像不是那么开心,明明是在笑着的,可眼睛里却满是悲伤,他不能为她一起分担,总也不能让她一个人喝闷酒。
思及此,狐狸点了点头,迟迟也没多想,把碗让给了它,自己抱着酒坛子开始喝。
喝着喝着,她仿佛想起来一些事情,好像她在凡世,也见过这么一只狐狸,她依稀记得,它似乎是有人身的。
可他的人身,是什么样子呢?
她蹙了蹙眉头,记忆模糊得厉害,仿佛隔了一层朦胧的纱一样,能瞧见轮廓,却全然看不清面容。
她只记得,那种酸涩的感觉,在胸腔之中涤荡着,她瞧着身侧的这只小狐狸,狐狸也望着她。
彼此的眼中,都有些醉了。
鬼使神差般的,她捧起狐狸的脸,在它的鼻尖印下了一个湿漉漉的吻。
忽然银光微微闪过,面前出现了一个少年,朦胧月色下,少年白皙的锁骨泛着通透的冷白,而他的双颊,也因为烈酒,泛着微微的桃花色,那双眼,波光粼粼的,叫迟迟在那一瞬间失了神。
几乎是无意识一般的本能,他伸手揽过少女的腰,将少女禁锢在了自己怀里,化被动为主动,给了她一个真正的,绵长的吻。
唇齿相依之间,迟迟觉得,自己好像想起了一切。
有关和他的一切……
原来那酸涩,灼痛,都是因为他。
她终究是走了姑姑的老路,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她便不用再一个人,忍受这样漫长而无边际地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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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酒后劲实在是大,狐狸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醒来之后,他没找见迟迟,翻遍了一十三天,哪里都没有。
他心中不安的感觉更甚,左右打听之下,才知晓,她犯了天道的禁忌,不能再留在一十三天了。
她在世间要接受永世轮回之痛,辗转留恋之苦,永远泯然于众生之中。
他废了好大的劲儿,找到了当时他救过的一个凡人,那凡人如今是修仙门派的掌门,为人十分地可靠,她在那里,受他照拂,还有许多师兄师姐,一定不会孤单。
她那么怕冷清,那么怕一个人,在那样热闹的环境里长大的话,永远都不会孤单。
如此这般,他也就,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