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默默地看着天上的月亮。他谁也不敢告诉,他的功力已经去了七八成了。
自从上次为祁佑解毒,他用了太多内力,牵动了暗伤,连带着经脉运行也被淤塞住了。
“看什么哪。”清霜坐在他身边,“明天吗,咱们两个好几天不练剑了。”
“不知道。”映月轻叹,“再容我几天?”
“你怎么了。”清霜奇怪地看着他。
“没。”映月摇摇头,有些伤感,“倘若我哪一天不做侍卫了,你一个人陪着庄主,要有主见。不能事事都依着他。他其实,有些事情很糊涂的。”
“你到底怎么了,你怎么也说这种话。你想去哪?”清霜问,“你练一辈子武功了,不习武干什么去?”
“没想好。”映月笑着说,“干什么都饿不死。”
“你还真在想啊。”清霜一拍他,“你走了,也带上我。霜月剑分不开的。”
“佑儿把月剑学了个七七八八,你对我的剑术也很熟悉。有什么分不开的。”映月笑着说,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用力拍打着,“可惜明儿终究是不太好,枉费了你的心思。”
“你怎么也觉得明儿傻?他一点也不傻。他武功就练的非常好。”清霜也抬头看着月亮,“可是,我现在在想,要不要佑儿习武。”
“怎么说。”
“倘若她上次死了呢。”
“佑儿自己都没害怕,你却害怕了。”映月缓缓放开他,站起来,“你觉得她坚持不住?”
“是我和她娘坚持不住。她娘这些日子,天天说梦到佑儿出事。她说她天天惦记我也就算了,如今还要惦记闺女。”
“这种事还是要听佑儿的想法。反正我舍不得。”映月慢慢往岳景霖的房间门口踱步,“她也不会轻易放弃的。”
“庄主?庄主?”映月笑着喊他。
“怎么?”岳景霖答道。
“没什么。”
“你要干嘛。”岳景霖把门打开,见映月笑着,一如往常。
“突然想和你说说话。”
“好啊。”
“算了,不说了。”映月呲牙笑着,“你该就寝了。”
“有话快说,要不然我也睡不着。”岳景霖说道。
“没。”映月还是摇摇头,“快去睡吧,过一会夫人也要催了。”
岳景霖看了他一眼,心里觉得怪怪的,还是没问什么,见他走了,就把门关好。
次日,岳景霖醒过来,夫人还在睡着,他轻手轻脚地下床,却见窗户缝下面有一封信。他觉得奇怪,拿起信封,信封没有封口,他就单手拿出信纸,抖开,打开窗户,就着晨光看起来。
“走了,乐明交给庄里,想来不会亏待他。万望庄主珍重。”
岳景霖看着落款的映月两个字,一下子就精神了,他又看了一遍,正是映月的字迹。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明儿交给庄里?他去哪?把孩子扔了?他怎么了?这家伙逗我玩吗?和棠儿一起?
岳夫人也醒过来,起身,把衣服披在他身上:“早起凉,多穿一点。”
“你看这是什么。”岳景霖把信纸递给她。
“这?映月?”岳夫人也一下子精神了。
“快给我穿衣服,我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岳景霖有些慌了,草草穿了衣服洗漱,就拿着信纸出门。清霜早就在门口等着,此时过来见礼:“庄主。”
“映月呢?”岳景霖问道。
“可能是还没起?最近他好像不太好?”清霜答道。
“你看这。”岳景霖把信纸递给他,快步往映月的住处去。清霜也慌了:“昨夜他就说可能不做护卫了,没想到,竟然真的走了。”
“什么?他哪根筋搭的不对?他离开青峦庄还去哪?孩子都不要了?”岳景霖斥责道,颤抖着手打开房门。被子整齐地叠着,桌子上的纸还洇着黑色的字迹,若隐若现正能看出来是信上面的几个字。
“剑,他的剑。”清霜拿起来,剑身下面压着一张字条:“赠祁佑。”
“他真的走了?”清霜只觉得震惊,木然把剑抽出来,“他能去哪?”
“明儿呢?明儿知不知道。”岳夫人说道。
“对,我们去看看明儿。”岳景霖忙去到岳宁星的住处。
乐明被叫醒,还是一脸的茫然。
岳景霖有些失神地掐着信,听着守卫报告映月清早出城的消息。
走了,真的走了。可是为什么?
映月背着一个简单的小包袱,一路向北。他走的并不快,只是去了那些进出不需要登记的城,他不想被人发现。
今早,他的功力已经尽数散去。如今,他知道自己已经与普通人没有两样。或许过些日子,因为脆弱的经脉没有内功的滋养,还会引发诸多的病症,到时候还不如普通人。
他想着,笑了笑,抹抹眼泪。虽然舍不得,但是。留在庄里已经没有用了。明儿,清霜和庄主都会对他很好的。总不见得让他跟我一起走。他浅浅地笑出声来,有些疲惫地坐在路边,打开随身包袱。里面是妻生前给他做的第一件衣服和最后一件衣服。他摸着已经放的有些脆弱软烂的布料,缓缓凑在脸上。
无论如何,你不嫌我对吗。
岳宁星站在他家的衣柜前,恍然落泪:“月叔带了东西走。他带走了他妻子给他做的衣服。上次我来,这里有三件,现在只剩一件了。这里少了一个黑色的包袱皮,其他的陈设都没有动过。”
乐明木然盯着衣柜,念叨着:“可是他怎么忘了我。”
“他不是忘了你。他怕他不能照顾你。”岳景霖为映月开脱。
“他连剑都不带。剑客,不带着剑?”岳宁星质疑道,“他莫非,去,去……”
“不会的,他不会的。”岳景霖反驳着,可是这样的反驳,连自己也没有底气。
岳宁星忍不住痛哭起来:“可是他为什么要离开庄里。他给庄里干了一辈子活,怎么庄里都不肯给他送终吗。”
岳景霖被他哭的心乱如麻,呵斥道:“闭嘴!人没死哭什么丧!”
“这些日子他不和我练剑,我问为什么,他就说累。”清霜回忆道,“昨晚问我,如果他不做剑客怎么办。莫非,他真的。”
“不会,他女人死了多少年了,他怎么会突然殉情。”岳景霖皱眉,“他不是为这种事想不开的人。”
“现在重要的是怎么找到他。”清霜说道。
“没用的,他的轻功奇快无比。再说了,谁能打过他。”岳景霖轻叹。
“除非,他自己回来。”岳宁星突然说,“他不会不顾着庄里的。如果庄里有事,他一定回来。”
“嗯。”岳景霖点点头,略略思索,“就说,我快死了。”
“不失为一个办法,就是不吉利。”岳宁星小声说。
“还管什么吉不吉利。”岳景霖摸摸桌子上的浮灰,“赶紧找人。”
映月静静地坐在崖边,此刻万籁俱寂,只有林木在风中刷刷的声响,温柔的月光映照着四周的一切,世界仿佛被蒙上一层轻纱。
“这孩子既然天资聪颖,就收到庄里陪着霖儿吧。”
“谢庄主。”
“你叫映月?我叫岳景霖。”
“少爷好。”
“少爷,你看,云叔刚刚教我的。”
“我不看了,我要背书。”
“映月,我好怕,这里黑。”
“你怕呀?我陪你跪着。”
“嘘,娘说,祠堂里不能说话。你陪我坐着就行。就是,你别走好吗。”
“嘿嘿嘿,我肯定不走。”
“映月……”
他想着,低头一笑。果然这辈子,不是在练武,就是陪着庄主。如今,我武功尽失,留在他身边也没用了,平白叫他担心。也好,如今孩子也长这么大了,虽说不太聪明,总算是有人疼爱着,那也够了。那么她会不会还在等我呢,还是已经转世轮回去了。
谁知道呢。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纵身一跃。
没有望乡台,没有奈何桥,只有一片水域,四处茫茫看不到对岸,水里和岸边都错落开着猩红色的大花,像是一只只枯瘦变形的手,蓝色的蝴蝶在花间飞舞,翅膀翕动的时候闪烁着诡异的光。
映月站在水边发愣,心说这小蝴蝶还挺好看的。
这是死了吧,可是去哪啊。
“要去对岸吗,妾身载你一程。”一个声音响起来。
“谁?”映月觉得这个声音熟悉又陌生。
“原来你不记得我了。没关系,我不会害你。”岸中间,一朵花突然颤动起来,迅速长高浮出水面,正是一红衣女子,划着小船,往岸边来。雾气弥漫,他看不清楚,只觉得这女子有些熟悉。等船靠岸,那女子伸出手来,看着他:“郎君,随我来。”
“是你?”他愣在原地。正是他的妻子,看起来,她正如嫁给他的时候,还是少女的模样,一双明亮如小鹿的大眼睛。
“走吧。”她笑起来。
他握住她的手,柔软却冰冷,他跳上船,船晃了晃,她扶着他站稳,他握住她的双手,贴在脸上:“你手好凉。”
“行啦,我把你渡到对岸。”她含笑把手抽出来,拿起船桨,“你坐稳。”
“真好,我终于听到你的声音了。很好听。”他傻笑着。
“不怪你。其实你听过我的声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虽然很狼狈。”
“其实第一次见你,我就很喜欢你。”
“瞎说,我要杀你的庄主,你怎么会喜欢我。”她笑着说,“不过我确实是第一眼就很喜欢你。”
“咱们的孩子。很好。”
“我知道。”她轻叹一声,“他和这世间,缘浅缘深,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她低垂眼睑,“只是,你不疼他。”
“怎会?”映月反驳道。
她突然有些生气,把船桨扔在水里,扑通一声,船桨隐没在血红色的水里。她凑到他面前:“你怎么舍他而去。”
“我……”
“想我都是假的。我不要你想我。”她凝视着他,声音也并不大,一字一顿,却让他心如刀割,“没了武功如何?没志气才是废人。”
“不是的……”
“回庄里去。明白吗。”她突然落泪,眼泪是血红色的,他一惊,伸手去擦,她却握住他的手,化作一朵红花,被他握在手里,隐没在他身上,小船也消失了,他落在水里。
剧痛,呛水,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