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首席龙骑士[西幻]>第132章 寂夜围谈

  自第一防御带被攻破,恐惧的种子在人们心中生根发芽。

  只是危机当头,防御工事加快修筑,人人忙于手里的训练和活计,抽不出空想些有的没的,这才勉强掩盖了种子破土的迹象。

  人们常把时间比作流水,那么战时的时间就是一锅沸水,把士兵丢进去熬煮。

  盛夏的烈日点燃柴火,连同空气一起煮化。士兵们连喊也喊不出声,因为喉咙干得能喷火,渴水又渴睡。

  即使后方还有塔威水库作为备用水资源,但必须节省,要把水留给比夏季更为干燥的秋季。这么看,形容成大锅干熬或许更加合适。

  大锅里唯一称得上“水”的液体,是士兵们的血。

  从夏初到盛夏,第一第二阵线血流成河,据说残垣断壁染成了深褐色,堑壕里的狂沙被鲜血泡胀……那场景,那味道,能叫人吐空胃袋。

  热天加上尸体,好多士兵在战场上幸存下来,然而困在锅里,哪能侥幸逃脱死神?

  空气煮着煮着,伤口开始溃烂,医师们拼了命地跟死神拉扯,却只能看着士兵们被感染高热翻来覆去地玩弄,痛不欲生,最终离开人世。

  听说灰影骑士团的年轻医师长,那位被称作“恶魔”的路易斯,在不知道第几次手术之后,对着气息已绝的士兵崩溃大哭。

  他望着血呼啦的双手,嘴里反反复复念叨一句话:“救不回来,救不回来啊……”

  “恶魔”对着死神哭,听起来确实蛮滑稽的。但哭得再多,也熄灭不了炎炎夏日,浇不灭锅底的火焰。

  不过,全体医师的努力并不是全无效果。

  伙头兵们都知道,烹饪东西,一旦过头或者过火,很容易把食材烧烂,熬出些不一样的东西——那就是瘟疫。

  医师们拼尽全力,将第二战场可能存在的瘟疫趋势控制得死死的,战后尸体能烧则烧,尽可能清洁到位。蝎尾总司令曾道,扑灭瘟疫的火苗,三军医师功不可没。

  只可惜那些阵亡的战士,尸骨永远带不回家人身边了。他们只能化作熊熊黑烟,要不随风飘远,要不直上云霄,仿佛亡魂在使劲向上攀爬。

  爬高点,看得就越远,跟远在天边的家人互相眺望,见上最后一面。

  时间沸水倒进了沙子,瞬息之间便消失不见。

  战争这口大锅烧到现在,已经烹掉第二防御带。

  眨眼间,第三阵线的号角吹响。士兵们提刀拿枪,打赢第一战。这一战规模不大,却打得比较勉强。

  显而易见,问题出在士气:从第一防御带到第二防御带,大家负隅顽抗,竭力撑到最后,都只落得沦亡的下场。

  眼睁睁瞧着人命全部耗干,剩下一锅残渣,士气渐渐低迷,也是情有可原。

  事实不止于此——纵深战术必须退后防守,纵使大家勇气再足,眼见边境线一天天远去,土地又被迫让渡出去,谁都会感到迷惘和沮丧,这才是导致士气消退的最大因素。

  司令部和参谋部不可能放任这样的状态继续下去,可除非天降喜讯,比如某个战区干出什么壮举,或者一举逼退狂沙几千里,士兵们才能振奋起来。

  可喜讯又不会简简单单等来,只能靠他们自己去争取。硬的短时间内做不到,有人提议,那就来软的。

  怎么个“软”法,具体怎么实施……说来也许难以相信,最先提出那个方法的人,是塞伦。

  壁炉内的火光微弱到极点,宛若一颗被云层遮挡的星星,一名参谋重新添柴加火。会议室静悄悄,在火光升起前,众人带着思绪沉入一片暗淡之中。

  “用谈话。”

  塞伦声音不大,在静默里显得格外清亮:“用谈话,让士兵敞开心扉。”

  他的脸隐在夜里,令人看不清神情。希莱斯也无法知晓,他此刻面对黑暗,究竟想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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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白天才开启一场战争,战斗的余韵还未彻底消失,谁也猜不到下一次战火何时复燃。

  众人不敢掉以轻心——即便狂沙夜间通常不进攻,因为黑夜同样会阻碍它们行动——但夜幕刚刚降临,整条防线几乎没几道亮光,士兵们仍然不敢露天烧柴,怕火光过于招摇,引来敌人突袭。

  小兵卢克已经练就如何在夜间摸瞎前行,避过几名横地上休息的士兵,循着交谈声,他识别出熟悉的音色,朝那个方向走去。

  有人突然扶住了他的手臂,卢克一阵发毛,被抓胳膊弄出点应激反应了,登时扭过身子强行挣开。

  “我戴的红布!劝你好自为之,别想不开偷别人的布!”

  对面俩人似乎愣了愣,打头的人松开手,毫不在意他不太友善的语气,含笑道:“对不住,谨慎点总是好的。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搭档找个地方休息。”

  “那没问题,去我们那儿吧。我刚领了干粮,够分给你们一些,只是水分不了。”

  不是偷布的就行,小兵卢克立马放下心,直接招呼他们去小队所在的位置。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人低沉平缓的声音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

  他带二人来到墙脚底下,借着薄弱无比的月光,看出队员们围坐一块儿的轮廓。

  分干粮的时候,身为队长的老兵约翰虽然没吱声,却明显散发着不太乐意的气息。战时资源紧缺,食物也不例外,多半块面包,就意味着能多补充一点体力,增加活下来的几率。

  那俩人接下面包,道谢之后,其中一人居然掏出水袋,要往他们碗里倒。

  见状,老兵约翰第一个出手阻拦。

  “别!用不着这样,水你们留着自己喝。”

  不乐意的是他,阻拦的也是他。见二人有这份心,老兵不可能再有什么意见。这玩意儿如今放他们眼里,比金币银币稀罕多了。

  然而盛情难却,那人还是执意分他们一些水,这下算是彻底破冰,队员们用热情回报。

  想起刚才回来的路上,看见许多人像这样扎堆聚集,聊着什么话题,小兵卢克不免好奇。

  “今晚怎么这么多人围在一起说话,有啥事吗?”

  “你去领干粮,所以没听到。长官传了个话,叫咱们吃饭时坐一坐聊一聊。”巧舌解释道。

  谈天说地没什么特别之处,可为何是长官下令?

  卢克心下疑惑,顺势提出又一个疑问:“聊啥?”

  只听一道磁性的声音响起:“说说大家战争胜利之后,想做些什么。”

  谈到这个,巧舌就来劲了。

  “我原以为是让弟兄们追忆往昔呢,讨论老生常谈的东西——提那些只会让我更憋屈难受,更想回家。但要问将来做啥,我可有得聊了。”

  他扯一口还没泡软的面包,硌牙但是解饿,含着嘴里囫囵咀嚼两下,拿出一副发表重要讲话的口吻。

  “我以后要拿把里拉琴,把打仗的经历写成诗歌,走到哪儿唱到哪儿!”

  小兵卢克噗呲一下笑出声:“就你还吟游诗人呢,会唱歌不?去乐师或者马戏班子里当讲戏的还差不多!”

  巧舌当即吹胡子瞪眼,嚷嚷着“你别不信”“小心我以后多收你几铜币”诸如此类的话,然后给众人唱一段魔音灌耳,还不知所云的诗歌传说。

  那唱腔不是人能听的,老兵约翰实在听不下去,抓起他碗里的面包就把嘴堵上,强行打断。

  卢克夸张地捂着耳朵,说多亏巧舌帮忙,两年耳屎全在今天震出来了。结果也被约翰塞一嘴巴干粮,骂他倒胃口。

  笑闹的氛围中,再冷硬的干粮也没那么难以入口了。

  话题转到木头身上,这名士兵依旧沉默寡言,撬不出几个字来:“想继续做木匠。”

  “木头从军以前,一直在他家的木匠铺里学手艺,将来应该会接手自家的铺子。”还是巧舌接下话,为其他几人说明。

  大家在黑暗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兵卢克主动把问题抛向老兵约翰。

  他虽然对前辈又敬又怕,但他明白,约翰平时看似待队员严厉冷酷,嘴上不饶人,其实训斥的东西非常有用,往大了说,可能关乎性命。

  卢克分得清真正的恶意和善意,所以像小狗一样,前辈教训的时候缩着脑袋不敢动,又偏偏喜欢黏在大狗身后,时不时招惹一下,对前辈很感兴趣。

  果然,老兵约翰“不负众望”,展现出“大人”的务实和无趣。

  “看看哪家贵族愿意收我当个守卫吧,有活干,能吃饱饭就行,再不济去做佣兵。”

  “哇,你们好没追求。”巧舌咂嘴。

  “谁说的,我可有追求了。”

  卢克不服气地反驳,说完,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幸好天色够黑,遮住泛红的耳朵。

  他往怀里摸出一枚小木片,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傻笑出声,一听这傻劲,队员们眼睛鼻子嘴巴拧成一团,料到卢克要讲些什么。

  “我要和茱莉亚好好在一起,让她过上好日子!唉,真想把天上的景色也带给她。”

  “你骑过龙背?”巧合稀奇地挑眉。

  “当然啦,我是灰影骑士团的,参加过龙骑培训。先不提这个,茱莉亚烤面包的手艺特别好,有机会让你们尝尝……”

  这小子一有机会,就逮着弟兄们谈起他的小情人。张口闭口茱莉亚特别好,性格多可爱,眼睛多么漂亮,这是他愿意厮守终身的姑娘。

  木片是小鸟形状,卢克进入骑士团的前一天,茱莉亚赠予给他的。那天,恋人在他怀里抽泣不断,肩膀一耸一耸,颤得像小鸟挥动翅膀。

  卢克心疼坏了,更舍不得她,只能紧紧抱着茱莉亚,说如果等不到自己,往后就不用等了,嫁给别人也挺好,只要她能开开心心地过完一辈子。

  这话听上去洒脱,富有男子气概,实际上卢克早就哭成了一个泪人。换来茱莉亚冲着他的胸口一阵疯狂捶打,以至于第二天还在隐隐作痛。

  每次摸着小鸟木片,小兵卢克都会绽放一丝笑颜。睹物思人,多难喝的水也会变得甜丝丝。

  其他队员受不了他这幅模样,恨这小子有老婆恨得牙痒痒;却也从不阻止,默默听着,偶尔酸溜溜地插上两句话。

  因为他们清楚,卢克需要这些。他们也需要一些盼头,来支撑艰苦的军旅生活。

  人总得有点盼头,管他是不是吊在骡子眼前的萝卜,反正幻想无罪,若能增添一星半点活下去的希望,那便值当了。

  寂静漆黑的夜里,士兵们围坐着诉说愿望,听听别人设想的未来。

  这一刻,没有家国大义,没有务必完成的使命,只关乎他们个人:真真切切地活着,在畅想着未来。好像明天近在咫尺,胜利会如期而至。

  ——而想要实现他们所说的一切,必须基于胜利之上。模糊的概念渐渐勾勒出轮廓,众人心里名为“惶恐”的嫩芽静静发生变化,长成不一样的颜色与形状。

  木头突然提出想看看小鸟木片,这样摸瞎的环境分明什么都看不见。卢克不疑有他,顺手递给对方。

  接着,卢克偏过头,向边上不怎么插话的二人问道:“那你们呢?”

  开口的依旧是那道沉沉的男音,不过莫名低哑了几分,隐含着某种期待。

  “我啊,会和我的龙族搭档去龙族国度生活。”

  卢克等人怔了一瞬,接着连声称好,还表示以后若是有机会,也想去龙族战士生活的地方看一看。

  他们没有觉察出别的意思,更没听出字里行间糅合的一抹缱绻意味。

  末了,二人便以去轮值守岗为由,暂且离开此处。

  ……

  希莱斯说完那句话后,塞伦始终不曾出声。

  回营帐的路上也基本见不到灯光,希莱斯仗着夜色牵起他的手,五指紧密相扣,隐匿的,也是裸|露的。

  他们成为恋人已有几年了,碍于身份,只能在私下无人时,才能互相表达隐秘的情感。

  可此刻塞伦心如擂鼓,晚风根本吹不凉耳根的热意。

  方才对方说的话,跟现在没有任何遮挡、暴露空气中的手别无二致——把只有他们彼此之前才懂得的含义,袒露在天光之下。在他看来,无异于将他们“不可告人”的关系宣之于口。

  谨慎惯了,塞伦竟有些忘记,希莱斯在这方面要比自己坦率得多,而且比想象中更加大胆。

  掌心微微发汗,塞伦顾不得抽离,更不愿把手分开,仿佛变回曾经那个情窦初开,凡是跟希莱斯沾边的事都拧巴得要命,还不知所措的毛头小子。

  明明只是来视察一下寂夜围谈的效果,结果没想到以心乱如麻为收场。

  令他心脏砰砰跳了一路的,还有希莱斯那句话的里层含义……

  ……他真的决定和我一起去龙族国度生活?

  希莱斯却忽然站定,捏了捏塞伦的手,郑重道:“是的。”

  原来心声不知何时泄露了出去,塞伦来不及懊恼,只觉耳边的鼓噪越发响亮,快要盖住希莱斯的话音。

  “只要你在我身边,去哪里,过什么样的生活都无所谓。但如果可以选择,我想去孕育你的土地看一看。”

  他将脸颊和唇瓣一并送入塞伦手中,感受到掌心沁出的一点湿意,轻快地笑了起来。

  塞伦指尖一蜷,然后舒展开,包住对方脸颊的半边线条;拇指肆意地轻揉抚摸着,力道小心翼翼,如同此刻欢欣雀跃,但不得不克制住的心绪。

  别看他这人多么“骄纵自信”,其实信手拈来的前提是胸有成竹。

  对于有把握的事情,他自然无需在意别人的脸色,关心别人的态度。

  但这件事不同。

  他不确定战争结束之后,希莱斯是否愿意跟他去龙族国度生活一段时间。万一吃不惯那边的饮食,适应不了龙族的风俗习惯,不喜欢自己的故乡怎么办?

  尽管遇上这种情况,希莱斯肯定会为了他而忍耐下去,强迫自己去习惯。然而正因如此,又怎会忍心让他强做隐忍呢?

  因此,塞伦一直对这件事感到忐忑,没有多少把握。

  结果便是希莱斯主动提及,早早决定好了将来。

  世界上也似乎仅此一人,在无意之中就能解开他的心绪,打开他的心房。

  “你乘在我背上,我乘着风,不管以后想去哪,我们都会迎着风抵达。”

  两对眸子呈着笑意,静静地相望。爱意融进眸光里,像天上繁星似的藏不住,在夏夜之中悄无声息地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