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一声,米竹手中那盏烛火落地,熄灭的白烟缕缕缭绕。

  地宫再度陷入了一片黑暗。

  “殿下,谁带你下地宫的?”

  水牧的呼吸洒在她的耳畔,轻柔的声音似在亲昵耳语。

  但米竹已经摸清他的秉性,他此时的愠怒难掩。

  感受到后颈被扼住,两只狐狸犬牙抵在脖颈,微微陷入肌肤。

  不能再被割裂声带了,这一次不成功,就永远落在狐狸掌心了。

  “慢着……囚着不会鸣叫的金丝雀不是很无趣吗?”

  抵着脖颈的獠牙微微退开,水牧将她揽在怀里,前胸贴后背。

  似在思索。

  米竹悬着的心脏才安稳下来。

  “本宫一诺千金,绝不施咒杀你。”

  心中忐忑,觉得难以说服水牧,她又转过身将脸埋在他的衣襟,绵绵柔柔诉说。

  “你知道的,本宫在浮屠宫守候太久,需要人陪……”

  刹那间被锁紧腰身,她惊愕地缩在水牧怀里。

  还真信了。

  狐狸尾巴长长拖地,扫着地宫壁画上的浮尘,扬起阵阵尘埃。

  “殿下一贯会搪塞我。”

  “一贯喜欢拈花惹草,通灵又到底是在与何人说话?殿下知道的,人鬼殊途。”

  闻言米竹才想起那个领着她寻到地宫的少年亡灵。

  他正倚靠在地宫出口,半边脸洒着霜白月色,目光冰凉。

  “这下好了,古籍没找到就被抓到了,公主殿下出师未捷,倒是败于赏画的闲情雅致。”

  他知道只有米竹能听见,肆无忌惮地碎碎念。还意味深长地瞥了相拥的两人一眼。这狐妖是不是没长脑?

  明明有上位者的姿态,却那么在意笼中雀的两句哄骗。

  少年一甩水袖,翩翩然飘出了地宫。

  地宫中昏暗使得感官愈发敏感,米竹手心已经沁出一层薄汗,生怕下一刻狐狸就想清楚了。

  水牧闷着声,将头搁在少女头顶。

  “殿下留着嗓音,想说什么?”

  “……你想听什么,本宫——我便说什么。”

  “不,被胁迫的金丝雀,唱得并不动听。”

  “……”

  米竹哑然,不破口大骂他鸠占鹊巢,骂他忘恩负义就不错了,还想以这种方式侮辱她。

  但此时闻住这只长着獠牙的狐狸更重要。

  梗着脖颈,她悄悄偏过头,免得说话时气息洒进他的衣襟。

  “通灵是神谕赋予我的,不是我所能操纵的。还有,我没有连鬼都不放过。”

  “'我和温南风他们三个也不是那种关系。”

  水牧的手掌力道渐渐松了,退而凝视着身前的少女。

  “哪种关系?”

  一片黑暗中,米竹翻了个白眼。明知顾问。

  地宫内伸手不见五指,她只能听见水牧笑声渐起,有指尖落在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挑起。

  “殿下这是什么神情?翻白眼?”

  一不小心就忘记了狐狸在夜间能看清的东西可比人多多了。

  米竹换上温柔贤良的神色,“我说得不够清晰是么。那换个说辞——我和他们三个——”

  倏然间,地宫内四面壁画上的烛灯的同时被点燃了。

  温南风掌心托着火焰,一步一步走向落灰阶梯,默不作声地望着他们二人。

  看戏般地微微侧过头,还向背后喊人。

  “罗狮子,封龙鱼,殿下在这里。”

  时隔数日,米竹终于见到了温南风,眼底浮起的希冀彻底溢出。

  她顿时挣脱了水牧的怀抱,提起裙摆就向他跑去。

  “南风!你们怎么才来找我!”

  “杀了他!杀了这只狐狸——”

  但出乎意料地,温南风双手按住了米竹的肩膀,阻止她往身后躲。

  温润的眸子里倒映少女的迷惑小脸。

  “殿下,狐狸哪里不好了?他会陪着殿下,也就不必惧怕孤独了。”

  “你……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

  米竹攥着衣裙的指尖收紧,微微泛起浅粉色,心一沉。

  后背又被滚烫的身躯抵着,头顶上落着水牧的凌厉下巴,浅浅笑声从上方传来。

  赤发男人再次将人圈在身前。

  “殿下一贯如此,我的真心也随之消耗殆尽。做个交易吧,暮阳公主。”

  “解了他们三个的禁锢咒,放他们自由。”

  “由我陪殿下,守着浮屠宫。”

  米竹怔愣着,只觉得眼前模糊。

  直至脚步声徐徐传来,她机械般扭头,望着姗姗来迟的金发男人,他的身后还跟着白发的封寸。

  他们两人匆匆瞥了一眼,便同温南风站在一处,一言不发。

  原来是蛇鼠一窝。

  原来这宫里,早就只剩她一人四面楚歌。

  凄然决绝,她伸出手,与腰间那只大掌十指相扣。

  “成交。”

  呢喃声渐起,上百年的禁锢如枷锁,将他们留在湖底。

  再睁眼,眼前的三人解了咒,连影子都见不到。

  “予尔新生,夺尔羽翼。”

  “寂寥可畏,故梦难平。”

  见她沉吟,水牧打断她的思绪。

  “殿下在惋惜什么。有我在不会寂寥。”

  蓬松的赤色长尾扫过米竹的裙摆,轻轻绞弄垂地的坠子。

  米竹打量了一番这间地宫,除却宫墙上栩栩如生的壁画,就是满殿的刑具。

  这里本就是罪臣的囚禁之所。

  随手拿起一副犬类的嘴套护具,红蔻玉指拂过锈迹斑斑的刑具,她勾唇一笑。

  “你觉得这犬套如何?”

  闻言,水牧视线才从她脸上往下移动,落在白皙手掌上的生锈刑具。

  “不如何,殿下别碰这些肮脏的东西。”

  “肮脏?我连你这样的货色都碰得,还怕这东西不干净?”

  “殿下。”

  水牧眉头一蹙,何必将话说得这么难听。上前从她手中夺过锈迹斑斑的犬套,抛在地上。

  奈何米竹自顾自地继续在铁锈弥漫的地宫中摸索。

  举着一条带刃的软鞭,眉眼弯弯。

  “这个呢?”

  “够了殿下。我们离开这里。”

  愈发深邃的狐狸眼涌动怒意,他的指尖尖甲若隐若现,上前拽着米竹往地宫外走。

  殿下现在的种种都让他背脊发寒,这是山雨欲来的温热。

  “站住。”

  水牧本不想理会的,但不可遏制地,脚下一顿,站定在地宫出口。

  霜白月色辉映着他的满头红发,以及——愕然的狐狸眼眸。

  糟了。

  米竹转了转纤细的手腕,上面红痕未消,但也减损不了她的喜色。

  “跪下。”

  哐当一声,水牧再度不可遏制地,单膝着地,仰着一张轮廓锋利的脸,眼眶微微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