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竹站在大片的鲜红曼珠沙华之中，在河畔四顾，而掌灯小鬼早就提着红灯，消失在忘川河上，徒留一抹越来越淡的红光。
她心中觉得熟悉，其实并未完全找回记忆，只是隐约记得来地府的咒语。在阴气最重的子时施咒，便通往地府。
可惜她想不起之前是来地府做甚的了。
“你是谁?既是旧相识，能否把蓝舟还我?”
女音笑了起来，娇俏的声音缭绕，曼珠沙华似乎也在随她摇曳。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玩味。
“旧相识?那便来算算旧账。”
“你以前来地府掳走了五个魂魄，一人，四牲畜。”
“今日还敢来要个何物，什么舟?一条什么舟?”
突然阴风风势渐渐变大，大片曼珠沙华朝一边倒伏，米竹转身迎风而立，便见到一一女人扑面飞来，化作缕缕白色烟雾。
白雾里的女人围着米竹，时而拨弄她的青丝，时而扯扯她的金色袍子，笑声娇俏可爱。
米竹转得发晕，索性任由她闹。
那个女人竟是金发碧眼，皮肤是米竹从未见过的白，面上却是白里透红，丝毫没有病态的白。
金发碧眼，身上大胆的穿着甚是——迷人。露着腰身，露着肩和大腿，米竹倒是目光迷离了起来，的确美。
女人赤脚踩在曼珠沙华上，白雾凝聚，她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轻启，“暮阳，此生可有与那个小子双宿双栖了?”
桃花眼里倒映着这个满是异域风情的女人，米竹不答反问，“哪个小子?”
女人凑到她面前，与她鼻尖相触，笑道：“那个装模作样的面具小子啊，你莫不成还没寻到他?”
米竹呆愣在大片红色花海中，面上少了几分血色，指尖不住地发颤。
她果然，负了那个祭司辅助，那个银色面具的少年……
“诶，你哭什么！”
金发女人凑到米竹跟前，抬手拭去她面上的泪水，可是根本止不住，泪水大滴大滴地涌出她灵动的桃花眼。
一时间，女人也忘记与她算什么旧账了。
米竹一把握住了她白皙的手腕，哽咽的声音急促，“你，你知道的对不对……你告诉我，关于我的一切好吗……”
女人的细眉一蹙，化作白色云雾挣脱开了米竹的禁锢，她细细道来。
“怪哉怪哉。那个小子为你赴汤蹈火，为你死千千万万回，可是你自己哭着求我送你入轮回的。”
“暮阳公主求死不能，终于费尽神力死去，而为了他，再次赴轮回。”
“还信誓旦旦，他必定会寻到你。”
“啧啧，想来这一生也是落空了。”
她每说一句，米竹的心便沉重一分，心脏被愧疚和无助裹挟，被拖进无尽深渊凌迟。
“别说了，你别说了……”
米竹的泪湿了衣襟，她瘫坐在红色曼殊沙华中，以双手掩面。哭声被咽了下去，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花瓣之上，顿时开得更艳。
曼珠沙华因爱而存在，因悔而绽放。
心脏似乎无力跳动。米竹顿时明白，这便是为何水牧阻挠她寻找神魂。她同时爱着两个人，时刻折磨自己，难以取舍，所以才会寻死吗?
如果一开始上了水牧的花轿，便随他隐居一生，也就不必在悔恨中度过了。
可是来不及了，也无悔，不然这一生依旧愧对那个祭司辅铎，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姓名。
米竹有些失神，“我又负了他……”
金发女人一听，笑得花枝乱颤，“如何算负?我爱着一个人，也不耽误我睡别人，以解相思苦。”
这么一听，米竹眉头紧锁，“心有所属，如何能对别人有欲望?”
何况她对水牧的情并不浅。记忆尚未完整，对于银面具的祭司辅铎，米竹只是隐约觉得有爱意涌动。
女人将金色波浪长发一撩，笑得无所谓，“凭心而动罢了。话说回来，此次你下来做甚?”
一噎，米竹抬手一抹泪水，“来同你要一个魂魄。他较为特殊，算是半妖。”
“哦——那只桃木半妖啊。他早已转世，你来迟了。”女人的蓝色眼眸看着米竹，如深海般迷人。
米竹刚止住的泪又流了下来，一直攥在手里的香囊掉在了地上。香囊上绣着一只红色狐狸。
红狐狸身上趴着一个小孩。
小孩的桃木手臂上还绣着朵朵粉桃花，只是小孩的五官尚未绣完，只有绣了一小张嘴。
金发女人驱动白色云雾，将香囊捡起，一边摩挲上面略显粗糙的绣艺，一边叹道：“竟是将阳间的东西带来了。”
米竹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去，迎着风，走进黑暗里等掌灯小鬼来接。
掌灯小鬼站在船头，遥遥望见河畔的金裙袍的女子，不禁嘴角一抽。想来神都默许她来去自由了吗?
米竹安静地坐在渡魂舟上，随着忘川河水起起伏伏。见掌灯小鬼丝毫不惊讶她回阳间，不禁问道：“小鬼，你似乎丝毫不好奇。”
他提着红灯笼，淡淡道：“与吾何干?”
米竹轻笑，“要是同你这般无所在意，便好了。”
掌灯小鬼似乎也轻轻笑出声，空灵且带着丝丝愉悦，“无人在意吾，吾也无甚可在意。你带着香囊而来，发上还戴着步摇，能做到这般，可是最大的幸事。”
米竹抬手摸了一下，发间还插着水牧为她打的两支金步摇。有些诧异。
因为地府不留身外之物。
而爱不是身外之物。
她眼底泪意涌动，不禁抬起手背遮住了唇，此时已是压低了唇角。
掌灯小鬼似乎有所察觉，他低下身子，微弱的红光勉强让米竹看清他的下巴和唇，薄唇衔着淡泊，轮廓如刀削般。
倒是符合地府阴差的身份。
“姑娘，莫顾此失彼。”
“可是，我还不清他们的恩情了……”
不论是祭司辅铎，还是水牧，都注定她此生无法安心度过。
掌灯小鬼抬手，冰凉的触感降落在她头顶，抚在她的发丝上，“既然记忆尚未完整，又何必再寻。眼前人与旧人，非得都负个彻底吗?”
米竹怔愣地望着他的下巴，眼前有些模糊，直接失去了意识。
渡魂舟抵达彼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