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竹一手将它砸进了尸蝶堆里，蹲在一旁凝视着扑腾的六角龙鱼，看着它翻过身，再渐渐化形。
渐渐的，一个皮肤暗红，长着六片小鱼鳃的白发男子便出现了，窝坐在尸蝶堆里。他的白发遮着身子，在尸蝶的红色荧光里愈发柔和。
他与米竹平视，声音急促，“殿下，您怎么来了……”
米竹抬手抚在他的脸上，冰凉的指尖抹去他脸上沾着的尸蝶血液，笑道：“封寸，你这般模样，还不如一条观赏鱼来得有价值。”
他的瞳孔骤缩，张着嘴呆愣当场。殿下都想起来了。他平生最厌恶别人说他是一条观赏鱼。
“殿下，你怎么可以这样……”他的错愕凝固在脸上，唇瓣颤得厉害，“殿下，您从来不会这样说我的……”
您说过的，漂亮的身体只是附带品，封寸何止美貌。
封寸久久窝坐在尸蝶堆里，短暂的清醒全用在思索殿下的转变。
少女站起身，将一片尸蝶翅膀放在掌心捏碎，声音里压着怒火，“如若不是你，舟舟怎么会死在区区尸蝶堆里？你因为红罂尸蝶堕落成瘾，怎么，是想逃避虚无的长生不死?”
她揽起封寸的一缕白发，托在掌心，绕在指尖，继续道：“封寸，你看看你自己。”
窝在在尸蝶堆里的男人望着米竹，指尖扣在泥石里，眼底杂糅着不甘和悲戚。
米竹的声音让他浑身轻颤，“看看你通红的躯体，虚浮的面容。让本宫如何不失望。”
“殿下，求您别说了……”
“杀了我吧，殿下……”
带着利爪的双手划在暗红色的皮肤上，封寸似乎瘾又犯了。他的皮肤数百年前是洁白无瑕的，因为他本体便是白色六角龙鱼。
奈何因为红罂的毒素入体，使他的躯体变成了暗红色。
殿下不喜欢他的模样，他更不能容忍自己这副模样。
“不论你是清醒或是神志不清。本宫都会杀了你。”米竹起身，一双桃花眼俯视着他，念起了咒语。
“魑魅绕行，魍魉罔闻。”
“五行土灵，归位。”
缕缕灰黑色的灵力缭绕，从封寸的身体里腾腾冒出，在地穴上方凝聚汇拢，徒留他的暗红肌肤逐渐变皱，整个人渐渐缩小，化形成六角龙鱼。
灵力汇聚，丝丝缕缕从米竹的额间融进她的身体。
啪嗒一声，空中的六角龙鱼落地，皲裂的鱼身一如初见那样干枯、布满裂痕。只是这次不是灰白色的鱼，而是暗红色。
米竹掌心浮起的丝丝灵力像火焰般缭绕，她脱下外裳，俯下身，将六角龙鱼裹着抱在怀里，面上没有过多的情绪。
念着古老的咒语，她额间迸发出来的灵力将她身上的泥灰抖落，恢复她的一身鹅黄装扮。
地穴被灵力摧毁，坍塌的泥石激起阵阵尘灰。
米竹则抱着封寸，在尘灰中离开。
来到深谷的死潭前，米竹提溜起六角龙鱼的尾巴，冰凉的指尖触碰着纹理清晰的尾巴。“咚”一声，龙鱼被她抛进了死潭里。
封寸那具皲裂的鱼身被水浸透，便徐徐沉了下去。
“封寸，为何要向旁人证明自己的价值?不过是在任人评判，自剃鳞片。”
一双略带妩媚气息的眼眸垂着，望着湖面，米竹身处手掌，玉脂般的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潭水。
荡开的层层涟漪一圈一圈散开。
潭底，一条六角龙鱼徐徐游来，亲吻她的指尖。
“好了，你犯的错，还得我还弥补。”米竹起身，将指尖的水珠甩干，望了一眼夜空上的圆月。
抬起手作参考，她细细计算了月亮的位置，沉吟了片刻，笑了起来，“到了，子时。”
月光洒在她的身上，睫上似有玉珠悬着，青丝如披着寒霜，檀口微起，古老的咒语再次响起。
绣鞋离地，襦裙在空中飞扬，青丝缕缕浮动，她的身体在渐渐消散。
“殿下！”
微微抬起眼眸，便撞进水牧的深深眼波里，他一手拽住了米竹浮动的袖口，俊朗的五官在月色里深邃至极，眼眶竟是有些发红。
“殿下，求你……求你别走……”
米竹心脏似乎被人揪住，揪得发疼，想必他一路跟着。
她将冰凉的手指抚在水牧的额上，摩挲那道被封寸划伤而留下的疤痕，指尖滑到他的耳朵，被封寸撕裂留下了断痕。
顿时她后悔了，想去把封寸捞起来熬汤。
来不及答复，来不及宽慰，米竹便整个人化作了满天的金色荧珠，在深谷里散去。
水牧手中的鹅黄衣料渐渐失去灵力，翩翩落下，若软的衣裙落入水牧的怀里。
“殿下！”
“为何又骗我……”
只有深谷的回音在缭绕，惹得他心烦意乱，一拳砸在枯木上，引得阵阵鸟雀鸣啼，扑打着翅膀在深夜里飞离。
……
米竹迷迷糊糊睁眼，慢悠悠地坐起身，果然，顺利来到了忘川河上。
渡魂舟摇摇晃晃，忘川河面没有粼粼波光，因为地府哪有月光，四周陷在一片漆黑中。
她揉揉太阳穴，望向船头的一抹微弱的红光，面朝那抹红光，笑道：“地府还给点灯了?可有衣裳?”
红灯一摇，一个掌灯小鬼转过身来，在一片微弱的红光里依稀可见他的白袍，看不清脸，他回道：“未曾料到有醒得如此之快的。”
于是，一件衣袍兜头而来，米竹低头才发现赤裸的身体已经披着白袍。
她眉眼带笑，“怎的还是如此清贫，没有别的颜色?”
掌灯小鬼似乎有些怔愣，这还真是他第一次载到如此淡定且怪异的魂魄，“你，似乎来过?怎的轻车熟路?”
米竹站起身来，转了个圈，身上的白袍便成了金色，掌灯小鬼看得险些灯笼都没拿稳。
好一个特异独行的魂魄，怕不是被神遗忘了，因而私藏了神力?
两相无言，渡魂舟便停泊在忘川河畔。
妖媚空灵的女声传来，似在耳畔，似在百里开外，“暮阳，你还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