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戈近乎嘶吼,艰难地跨过拦住她的桃木,摔在了砂石上,又爬起,一瘸一拐,跪坐在桃木笼外。
“蓝舟……不要你这样……”她扔下匕首,用手指抠着桃木笼,因为割了桃木,他可能会疼。
彼时土墙轰然倒塌。
所有人沐浴在阳光里,包括蓝舟的桃木笼。
米竹一路狂奔而来,摔了又爬起。她与司戈跪坐在桃木笼外,疯狂扒拉盘根错节的枝条。
“舟舟,你回答我,你回答我啊……’”
桃木笼内,依旧只有一只尸蝶停留在他的额上。因为它们由封寸的土灵力滋养,大多畏惧他身上的木灵力。
蓝舟没有力气了,只是沉静地看着左手的皮肉渐渐塌陷,嶙嶙白骨的形状渐渐出现。
“母亲……司大人……”
笼外的两人听见了他的声音,更疯狂地扒着桃木。
“我在!我在……”司戈回应他,尽量不让声音带着哭腔。
蓝舟的声音隔了许久,才再次响起,“若我不是六岁……”
该多好。
不要把我当做六岁的孩子。
母亲,我想要你给我绣一点什么,什么都好。
父亲,你骗了我。我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停生长、衰老。也是,一株碧桃也就十来年的寿命。
可惜,都来不及了。
所幸,死在风华正茂时。
司戈的泪水一滴滴落在干涸皲裂的沙地上,被吸收殆尽。她的指甲脱落了大半,染了血,僵硬地抚摸在桃木笼外。
米竹怔愣地跪坐在桃木笼旁,空洞的眼神望着桃木笼,里面是她的孩子,她的舟舟。
城外的百姓遥遥观望,却是嘈杂一片。
“怎么可以再打开那个木笼!尸蝶再飞出来了怎么办!”
“好不容易将尸蝶一举消灭干净,这下我们都得救了!”
“太好了!都安全了……上天保佑!”
耳边好刺耳。
他们在嚷嚷些什么?
好吵。
司戈的双眼被泪模糊,一晃一晃,乍暗乍明,她再没有听见蓝舟的声音,倒地昏了过去。
……
待到司戈醒来,入眼是浩瀚的星河,夜风在耳边呼呼地吹,卷起她的青丝和衣袍。她猛地坐起身,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黑色长袍,是古迦的。
她环顾四周,是真的,牡丹城的百姓都撤离出来了,尸蝶也被困在了桃木笼里。
蓝舟也与尸蝶同葬了……
“这是何地,为何都在乌瓶城外?”司戈站起身,皱着眉问古迦,而他正在安顿牡丹城的百姓。
他在给一块巨石铺上干草,给伤者做休憩的地儿,枯草粗糙,且容易起火。
古迦转头看她,“乌瓶城临时撕毁合约,想坐地起价。”
司戈的眼睫低垂,一头青丝未束,披散在肩头,冷辉洒在她身上,宛若霜雪。她起身,淡淡道:“走,再与乌瓶城谈谈。”
抬眼望去,一个粉衣少女孤零零地立在乌瓶城下,单薄的衣裙飞扬,她的声音嘶哑,却还在喊着:“乌瓶城背信弃义,凭什么,凭什么临时加价!皇上的增援兵马不日便要抵达,你们不怕降罪吗!”
可所有人都知道,牡丹城的百姓挨不到那一日。没了食物来源,没了遮蔽之所,没了避寒的衣物,他谁都活不了。
那时,真相便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司戈一瘸一拐挪到乌瓶城下,将冰凉的手掌搭在司帛肩头,“别喊了。乌瓶城加了什么条件?都应了。”
司帛回过头一看,是阿姐醒了,她咽了一下口水,却是喉咙干涩得发疼,她垂首不语。
乌瓶城欺人太甚。
见司帛不语,司戈的柳叶眉微蹙。怕是与自己有关,不然这个与她相依为命的妹妹不会是这般。
“古迦,你来说,乌瓶城加了什么条件。”司戈回过头看那个埋头堆草垛的男人。
他手中动作一顿,暗淡的目光向司戈投过去,“除了先前定下的地契金银,他要你,携司家做嫁妆嫁给他。”
司戈冷笑一声。
这一笔趁火打劫玩得还嫩了些。
乌瓶城外的鼓声大作,司戈单手擂鼓,引得已经歇下的百姓纷纷从草堆里坐起,四下张望。
“何人五更天鸣鼓?”
城墙之上,一身盔甲的侍卫低头责问,手握长矛。
“乌瓶城城主何在?将婚书拿来,本官签字画押。”
司戈清冷的声音传上乌瓶城城墙,周遭百姓也听得一清二楚,他们窃窃私语,“这下好了!她终于应了,这才是陛下钦赐的钦差大臣!为民舍身……”
“我们终于可以进城了,这荒郊野岭,实在瘆人。”
“阿姐!你不要这般……救不了牡丹城,就算回不了京城,大不了我们逃了吧……”司帛的滴滴清泪划过脸颊。
司戈抬手替她拭去泪水,轻声道:“你哭什么。早知如此,阿姐就早些给你找个夫家了。”
就不必跟来牡丹城,更不必被司戈这个家族的牢笼套着,她也可以有自己的小家。
等了半晌,黎明的曙光洒在司戈的满头青丝上,在她的发梢泛着点点昏黄的光晕。古迦的眉头一直未有松动,目光落在她的单薄背影上。
她从来不是闺阁娇女,更不是囊中之物。
让她坐他古迦的正妻之位,怕是都求而不得。何况一个平妻的名号。古迦长舒一口气,站在她的身后。
“司大人同意了?”
城墙之上,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迎风而立,他披着银甲,被士兵簇拥着。他肆无忌惮地仰天长笑,“那便请司大人签字画押。”
一纸婚书飘下城墙,落到了司戈手里。
她并未瞅一眼婚书上密密麻麻的条款,玉指覆着茧子,提笔签字,抬手扣了一下早已掉了甲片的指尖,鲜血涌动。
以血画押,之后由小卒兴高采烈地传上城墙。
乌瓶城城主手握婚书,笑声跋扈,“来人,开城门!迎你们的城主夫人!”
大门轰隆大开,牡丹城的百姓涌入城内。
城里,乌瓶城的原住民避之不及,因为牡丹城的人都不知会不会带来尸蝶卵!
而终于进了城,有完整司屋舍,有高高筑起的城墙,有守城的士兵……这一切都让他们泣不成声。
满脸胡子的乌瓶城城主将婚书绑在鹰腿上,放它飞往京城。婚书一旦抵达皇帝手里,哪怕荒诞离奇。
哪怕逼迫画押,皇帝都会默许。
司家从此败落,朝中再无权势过大的女流之辈,是众望所归。
咻——
带着婚书的鹰应声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