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思之以为自己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他平时虽然总冲动, 但自控力其实很强,从来没有在大事上掉过哪怕一次链子, 也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隐忍不发, 什么时候张扬肆意。

  亲弟弟和养弟在谈恋爱,不管谁追求的谁,谢思之其实都没有多少资格置喙。

  父母都还没说什么呢。

  何况难道他们反对,这两个人就会分手吗?

  谢笃之的户口本早在他高中的时候就迁出去了, 两个人又没有任何血缘及伦理上的关系, 就算真想棒打鸳鸯, 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

  然而看到那张脸的时候,谢思之脑子里的弦还是崩断了。

  他这一天——也许不止一天, 情绪起伏得实在太大, 明明被打的是谢笃之,他却失魂落魄,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被打的人。

  谢思之出拳的时候,谢笃之没有任何下意识的闪躲, 而是站在原地, 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他一圈。

  青年右边唇角泛着淡淡的淤青, 很平静地抬了下眸,死水般波澜不兴,“冷静了没有?”

  “……我要是说没有, 你难道还能站着不动, 把左脸也送过来给我打?”谢思之自嘲地笑了一下, 很清楚对方的脾气。

  “我会把咖啡倒在你头上,帮助你更快地冷静。”

  谢笃之一年四季都喝冰咖啡, “既然冷静了, 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开口。”

  和平日里相比, 谢思之现在的样子实在过于落魄。

  他眼睛下面是一层浓厚的青黑,下巴和嘴唇上面也冒出了淡淡的胡茬,身上衣服也皱巴巴的,配合折痕明显的衣领、明显晕着酒渍的袖子,实在很难让人把他和圈内大名鼎鼎的“谢家二公子”联系到一起。

  谢思之应该庆幸今天是休息日,保安没有值班,加上前台之前在培训的时候也看过他亲属的照片,才没有在大厅就被拦下来。

  “你让我想一下。”

  谢思之发出一声叹息,倒在谢笃之办公室里的沙发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觉得太荒谬了。”

  他沉默许久,用手遮住眼睛,颓然开口:

  “虽然这些年我总是和你争这个争那个,和你闹别扭,不管什么事都想踩你一头,证明我比你强……”

  “……但是除了最开始的那几天,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你,心里也早就承认你比所有人都优秀了,我感谢你,我很庆幸爸爸当时选择了你,你也选择了我们。”

  “所以?”

  谢笃之挑眉,“假使你大老远跑过来,只是为了和我抒发突如其来的感想,为了避免被浪费更多时间,我会第一时间喊助理将你请走。”

  谢思之:“……”

  “就是因为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我才没有办法和你好好相处的!”他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就不能稍微感动一下?”

  谢笃之淡淡看着他,连口都没有开,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谢思之要被他的态度气死了。

  “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青年恶狠狠地强调,“你没发现刚刚我说的话吗,我说我非常庆幸爸爸当时领养的是你。”

  “哦。”根据他的反应,谢笃之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推导出了大半。

  谢笃之应该是在喝酒的时候,梦到了平行世界的事。

  所谓的平行世界,和现实应该是有重叠,或者交汇的,否则也无法接受为什么会有人接二连三地做梦。

  无独有偶,谢笃之同样确定,洛女士做过的那个梦,也是有关平行世界的。

  只不过洛女士人在国外,获得的信息相对有限,所以才会显得那个梦零散,只剩下含着担忧和惶恐的情绪,促使她做出回国的决定。

  以当时领养的是白软为前提,谢家后来应该出了一些事。

  谢笃之并不确定谢家的其他人会不会梦到这些事,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自己不会梦见。

  “你就不能配合地问我一下,为什么我会好端端庆幸爸爸当时领养你回家吗?”

  谢思之简直没办法和他继续交谈。

  怎么可能真的有人一点也不好奇?他明明表现得已经足够反常足够一惊一乍了。

  他又想到自己刚刚还撞到谢笃之吃窝边草的事情。

  谢笃之果然是畜生吧?

  不过,谢思之同样不得不承认,就算谢笃之再怎么畜生,也要比白软,比梦里的那个自己要好很多。

  “不能。”谢笃之的回答同样直接。

  他没有太多的耐心陪谢思之在这里说没有多少营养的车轱辘话,只想知道另一个视角下平行世界的故事发展,以及或许可能存在的后续。

  谢思之罕见没有呛人,而是先把办公室的门反锁好,又在沙发凹陷处继续瘫成了原本的姿势,哑声道:“……我做了一个很荒唐的梦,梦见爸爸领养的人不是你,而是白软。”

  “我开始时极度排斥他,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把他当成了小乖的替代,借由他想象小乖长大之后的样子。”

  “……可能是他有一段时间给我的感觉真的很像小乖。”

  “这是一种移情手段。”谢笃之这样评价,又问他,“然后呢?”

  谢思之内心五味陈杂,不知如何是好,连追问他怎么好像半点都不意外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梦见他被找回来之后,因为一些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好,甚至有点尴尬。”

  大概是因为他一被认回来就推了白软?虽然只是误会,解释清楚之后,谁也没有真正往心里去,但这件事当时肯定是吓到他了——

  话说回来,就是真的推了白软那个崽种又怎么样呢,白软不是应该活该被推?

  谢思之胡乱地想,“……我在那个梦里也干了不少特别混账的事,比如说当着他的面说家里那个小祖宗丑,嫌弃它,还给他买了个特别娇贵的布偶。”

  “不过那个布偶是真的比家里那个小祖宗漂亮。”

  家里的暹罗总是追着谢思之挠,谢思之战斗力不如猫,干脆认了个小祖宗。

  回味半天,谢思之还是没忍住嘴瓢,“……我还记得猫舍的名字,不然改天把它买回来陪小祖宗,给它纳个妃?”

  ——所以说,有些人到现在也不受猫欢迎是有原因的。

  谢笃之略微走了一下神,“……还有呢?”

  “我把猫给了白软,让白软帮我说好话。”

  谢思之情绪倏地低落下来,抿着嘴唇,“……我当时是真的觉得他有点恨我们,而且也有自己的事要烦,就是,钻了牛角尖你懂吧?就想着他和白软关系好,想靠白软维持关系。”

  “蠢。”

  谢笃之如此评价,半个多余的字都不想说。

  “我那个时候烦的事和你也有关系。”谢思之把亲切的问候全咽下去,终究是底气不足。

  他报出那个比赛的名字,“你应该还有印象吧,就评委特别傻批的那个。”

  “是什么让你对我的记忆力产生了质疑?”

  谢笃之平静反问。

  “……”

  “总之在那个梦里我因为一开始就出师不利,导致高不成低不就,过得有点憋屈,还总是被暗箱。”

  他们家生意主要还是在国内,国外的合作伙伴虽然也有,但很难在这种艺术类的比赛上帮上什么忙。

  他自己一开始基础没有打好,名气虽然也有,但更像空中楼阁。

  “你又不是不知道,当时决定去学艺术,我不是爸爸谈了好久?梦里因为这件事我们关系也比较微妙。”

  谢思之越说越觉得梦里的自己人生实在失败,干脆“啧”了一声。

  “主要是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得好像发生过一样,要是当时爸爸真的领养了白软那个小崽种——对了,我是不是没和你说那个小崽种是怎么留下来的?”

  “他为了留在我们家,装作自己不会用卫浴,冷水泡澡发了高烧,烧的时候一直喊妈妈。”

  谢思之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来看,觉得梦里白软多半是装的——那个时候家里还有保姆,自己搞独立小可怜人设,发现水冷了,难道不会喊保姆吗?

  他觉得自己还是得想个办法弄死白软,心里面那口恶气有地方出来。

  他不无辜,可一想到白软在监狱里可能同样过得逍遥,心中就会涌上一股暴戾的情绪。

  “所以,小乖被赶出家门之后发生了什么?”

  谢笃之耐心彻底告罄,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谢笃之并非完全不关心误会和曲折。

  只是在已发生的事实面前,再反复强调这个显然没有用。

  “我们以为他自己过反而更好,不管妈妈,还是我,都会往他的卡里面打钱,爸爸和大哥也会定时让秘书给他转账。”

  “直到我在白软的桌子上看到了那张卡。”

  谢思之下意识回答,觉得梦里的自己可真傲慢。

  他回答完,才想起来自己似乎还没有解释把人赶出家门的事,愕然看向谢笃之。

  “老三……你……”

  谢思之艰难开口,声音晦涩。

  在那个梦里他没有见过谢笃之,更没有听过对方公司的名字。

  那谢笃之是如何知道的呢?

  “他应该不知道……吧?”谢思之无法描述自己现在心情。

  他想到他们去找猫的那天,少年平静哀伤的面庞和梦里有一瞬的重叠。

  身体不好,没人管的流浪猫能活多久?在梦里,他又是怎么做的?

  谢思之不敢再往下想。

  青年眼眶发烫,喉头滚动,发出一声很轻、犹如幼犬般的呜咽。

  “……你为什么以为,他不知道?”

  良久,谢笃之垂眸,如此答复。

  他发现谢思之在哭。

  平时万分聒噪,如同火焰一样张扬的人,落泪居然没有半点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走了,明天继续……有点担心这个月能不能完结所以我放假会尽力多更的OTZ。

  梦的番外会有,前面的一些捉虫(以及不影响大体剧情框架的小修)会在全文完结之后开始进行。

  以及,让家人都通过梦的形式想起来不是为了洗白谁,就像阿笃的观点——事实需要还原,其他的可以等事实还原之后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