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如烟消散,化作五百年后这一片冰海。
血滴滴答答落在冰面上,小夙恍若未觉,专注地望着眼前男人的眼睛,弯起唇角:“言淏,我不是过去的白言了,你也不是过去的……鲲神。”
“我走了很长的路,绕了很多弯子,才来到你身边。”
“而你,在一个不尽如人意的环境里长大,尝遍喜怒哀乐,才出现在我眼前。我们成为了与过去完全不同的人,但我的灵魂没有忘了你,你也认出了我。”
腥甜溢出喉咙,小夙强行咽下,抬起手,触碰言淏冰冷如霜的脸颊,“做人的感觉,并不好,对吗?”
言淏嘴唇翕动,冷白的气息从口中飘出,模糊了视线,说不出半个字。
小夙指尖顺着言淏脸颊滑落,就像触摸一枝早春绽放的桃花,可惜,他的眼睛再也无法看到桃花的颜色。
“人,有七情六欲,有贪嗔痴,有恨爱恶。纯善之人,太少太少。但这并不表示人是恶的,相反,大多数人是善良的。只是不管谁的心中多多少少都会藏着一点私心,一点恶念。”
“你不能因此而惩罚所有人。是他们的诚心祈愿创造了你,也是他们的忧惧怨恨改变了你。你是神,你想做人,就要承受这一切。”
“你不再是鲲神了,你现在是人,与我,与他们是一样的。”
小夙气力不支,倒在言淏身上,嗓音微弱得趋于无。
“……无论你是鲲神,恶相,善相,都是言淏。只有这点,从未……变过。”
言淏眼底光泽明明灭灭,恶相善相交替,最终化为一个人——是初遇白言的他,是被人们恶念折磨的他,是懵懂漂流到北冥的他,也是与小夙把酒纠缠的他。
他的爱,他的恨,他的情与怨,都是因为,他已经成为了一个“人”。
一个他曾经无比憧憬,又无比厌憎的人。
五百年,沧海桑田,什么都变了,唯一不变的,是他怀里的这半缕灵魂。
……
巨浪,狂澜,一望无际的海,尽皆结成冰,宛如超大型冰雕展览。在结冰之前,卓南晴与离盼冲了进去,众人骇然,不敢轻举妄动。
贺凉水眼角余光掠过一片蓝,他抬眼望去,瞳孔微微扩大,巨鲸无比清晰地映照地在他眼帘。
“那是什么?!”弟子们指天惊叫。
“??”贺凉水问,“你们也能看到?”
“好大的鲸鱼!”
“……那是鲲神的善相。”林松烟道。
贺凉水震惊:“你也能看到?”
林松烟语气冷淡:“自然。我又不是瞎子。”
贺凉水懵了,连林松烟这样的坏胚子都能看到,鲲神不会要死了吧?
“楚孤逸,我们快去看看。”贺凉水忙道。
楚孤逸话不多说,带着贺凉水御剑前往巨浪冰雕中心。
天空一碧如洗,蓝鲸遮蔽了半边天,倏地,另一道巨鲨的影子遮住了另外半边天,二者互相绕转,宛如一副太极图。
它们逐渐融为一体,变得半透明,化作洋洋洒洒的细雪,洋洋洒洒落了整片海。
随着雪花落下,这片一望无际的冰海迅疾龟裂融化。
“海水的颜色变了!”岸边弟子们叫道。
贺凉水低头看去,原本被炎毒污染的浑浊海水已然变得清澈见底,蓝汪汪一片,在日辉下波光粼粼。
“……是善相净化了海水?”贺凉水喃喃问。
“不是善相,是鲲神。”楚孤逸道。
善相恶相,都是鲲神。
“那言淏呢?”贺凉水极目远眺,在碎冰中发现一条独木舟。
独木舟中,一站一躺两个人。船边御剑两名女子,正是卓南晴与离盼。
“从此世上,再无鲲神。”言淏道。
卓南晴难掩悲恸,“你要走?”
“天下之大,总归要走。”言淏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小夙身上。
离盼道:“你可以回北冥,将来掌门之位还是你的。”
言淏波澜不惊道:“这些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北冥,掌门之位,修仙问道,从来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
言淏不欲多言,只是望着小夙,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了。
如今的形势,即便风波过去,言淏留在北冥,恐怕也很难在仙门中有立足之地。卓南晴忖度一番,道:“言淏,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北冥的门永远为你开着。”
言淏不置可否,只道:“多谢师父多年教诲之恩。”
眼看他们惜别,贺凉水赶紧让楚孤逸御剑靠前一点,“等等!等等!”
言淏冷冷瞧去。
贺凉水歪过头,看到躺在独木舟中的小夙,“他、他死了?”
“……”
“小夙啊!你死得好惨啊!”贺凉水哭天抹泪。
“没死。”言淏终于肯搭理贺凉水。
贺凉水迅速恢复常态,“那就好,我还欠他一个人情没还呢。我这人吧,欠人的就一定要还,上天入地也要还。”
言淏:“小夙现在缺一颗完整的心脏,你可以还他吗?”
“那必须不能。”贺凉水脑筋转得奇快,“小夙的心再不完整,那也是一颗爱你的心,我的心里已经有人了。”
“……”
贺凉水就是来确认一下有无人员伤亡的,既然都没事,自是皆大欢喜。
独木舟劈开水面,在灵力的驱使下,渐行渐远。舟上载着一双人,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贺凉水忽然想起:“那以后,还有没有人能见到善相了?”
楚孤逸道:“有我在,贺先生不用见大鱼。”
四人回到岸边,大家还战战兢兢的,怕鲲神卷海重来。卓南晴望着比往昔更加干净深邃的北海,叹道:“他走了。”
“走?去哪儿了?”徐平宽忙问,“不会是去别的地方祸害了吧?”
贺凉水以扇掩唇,轻嗤一声。言淏要是真的想搞破坏,早把大家淹死了。
卓南晴道:“此事全系北冥而起,在此,我给诸位赔个不是。”说着,郑重地朝众人拱手行了一礼。
子车良道:“卓掌门就不必自责了,只是这鲲神当真走了?”
“他不是鲲神。”卓南晴坚持道,“他是言淏。”
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非因人们的愿望与恶念所化身的鲲神。从今往后,他是一个真正的,自由的灵魂。
一名弟子试着触碰海水,灿然笑道:“大家快来看,真的没有毒了。”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弟子走向大海,从一开始试探,到互相泼水玩耍。大战过后,还能这般开心地笑出来,贺凉水看着都高兴。
这才是打开喜剧的正确方式。只是不知道小夙到底伤得怎么样了,贺凉水摇扇笑道:“他们果然还是落入套路了。”
“套路?”楚孤逸不解。
“意思就是,爱能拯救一切。管你善恶黑白,在爱的面前,统统都能化解。”贺凉水道,“当然,要爱得足够深。”
楚孤逸说:“我爱贺先生也很深,比大海还要深。”
贺凉水要被这土味情话笑死,偏偏楚孤逸说得那么正经,那么可爱。
楚孤逸以为这样的形容不够深,就说:“比这里到月亮还要深。”
贺凉水乐不可□□叫远。”
林松烟目光投向海面,眉宇皱得死紧。剧情又没有按照大纲来,虽然结果是一样的,细节却天差地别,人物关系也与大纲有所相悖。
难道,这个世界……
众弟子玩耍一阵,被掌门叫回,安顿落霞镇镇民,被海啸冲毁的房屋也要修葺。既然仙门来了这里,自然要帮着安排妥当。
楚孤逸又去帮人修屋顶,贺凉水说;“你真是一个能干的小瓦匠。”
“贺先生的话不对。”
“哪里不对了?”
“我能干,但不小。”楚孤逸认真道,“我很大。”
“……”贺凉水丢他一颗苹果,“专心干活,别想有的没的。”
正忙活,长街上一队镇民走过,他们有老有少,手里端着箩筐,里面盛着五颜六色的米糕,还有一些香火。
贺凉水坐在湿漉漉的屋檐上,问:“你们干嘛去?”
一名老者说:“今天是海祭,就剩这点糕点了,也不知道够不够。”
海祭,就是祈愿鲲神风调雨顺的节日,是落霞镇延续了五百多年的习俗。
贺凉水想说鲲神已经不在这片海了,又作罢,“今天发了海啸,你们还记着海祭?”
“那可是鲲神,不能忘不能忘。”老者憨笑,“听我爷爷的人说,我家祖上有人见过鲲神,不像传说里是一条凶恶的大鱼,是……什么来着?”
“是一头非常美丽的鲸鱼?”
“对,就是鲸鱼。可惜除了我孙女,没人信我。”
老者身边的小女孩仰起黝黑的脸蛋,嗓音脆生生的:“我相信爷爷,鲲神是神,一定很漂亮,很善良!”
贺凉水弯起眼睛,揉了揉小女孩脑袋,“你相信它是善良的,它定会如你所愿。”
今年落霞镇的海祭,大概只有这一户人家记得了,他们往海中投放糯米糕,在海岸边用古老的祭拜方式叠起高高的石头,焚香叩拜,虔诚地祈求与祝愿——神明喜怒,宽恕人的罪恶。
他们已经得到原谅。
“所以言淏现在是神,还是人?”贺凉水问。
楚孤逸与贺凉水一道坐在修葺完毕的屋脊上,眺望海面,不知不觉已是落霞漫天,夕阳从后方照斜两人的影子。
“说不清。”楚孤逸想了想说。
贺凉水双手捧脸,不再探讨这个问题,是神还是人,似乎没什么差别,反正都要吃苦。
“唉……”贺凉水叹了一口气。
“贺先生。”
“嗯?”贺凉水歪过脑袋,噘起的嘴巴被含住。
楚孤逸亲了会儿,说:“只羡鸳鸯不羡仙。”
贺凉水笑得差点从屋顶滚下去,“弟弟,求求你不要说土味情话了好吗?”
“……”一腔柔情错付,楚孤逸扭过脸去。
贺凉水捧住他脸,给扭过来,“生气了?”
“贺先生不是不爱听我说话,我不说就是。”
“我哪有不爱听你说话?”贺凉水冤枉,“我是觉得……算了,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楚孤逸成了闷葫芦。
贺凉水只得改口:“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楚孤逸还是没被哄好。
“你是我的小甜心,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你经历的每一次地动,其实都是我的心动。你问我喜欢吃什么,我最喜欢吃你的嘴巴。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你是我的爱人是我的牵挂~”
“……”楚孤逸要被齁死了。
贺凉水:“够吗?不够我再说。”
楚孤逸忽而神色一凛,回过头去,但见一片乌云以极快的速度飞来。
“什么?”贺凉水眯起眼睛,待那片乌云近了方才看清,哪里是乌云,分明是大军!
血魔宗的魔修大军,领头的正是贺泠。
作者有话要说:
楚孤逸:土味情话有错吗?
贺凉水:没错,我特别喜欢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