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结果一出,不仅贵族圈层,整个裘塔主城都炸了锅。

  人们骇然地互相讨论,在此之前,他们凭借口耳相传的消息,几乎认定念华酒馆和黑魔法脱不开关系。

  这期间,此事成为他们日常中必不可少的谈资。除却一小撮真正为念华担忧的,其余民众大多都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期待念华将如何收场。

  然而事实不仅出乎意料,还令他们大失所望。

  自然,不乏有人对结果产生疑虑,甚至提出异议。

  “当初不是有人作证,念华老板他弟弟是黑暗精灵,从暗窟里出来,天生携着黑魔法诅咒的人么?怎么反倒和黑魔法不相干了?”

  他们不敢剑指贵族和光明教廷的修士,便揪着这点不放,传得沸沸扬扬。

  不少人也关注到这一点,一直以来,先入为主的偏见,遮天蔽日般蒙蔽了他们的双眼和思考。

  有人不忿,想讨个真正的说法。

  翌日便有许多听不下去的魔法师,出面作解释。

  “倘若老子的魔法真是黑魔法……哼,我倒希望事实如此,不然没法把那些颠倒黑白、瞎传谣言的混蛋统统下诅咒!”这位魔法师一看便知喝酒上头,两颊坨红。

  哄闹的酒馆里尽是吆五喝六的声音,他不管不顾,蹬上椅子,颇有指点江山之势。

  “你!对,刚才叫嚷嚷的那人就是你对不对?管他的,反正我亲耳听见有人苍蝇似的嗡嗡乱叫:又是暗窟、又是黑魔法、又是诅咒……”

  “听好了,我现在手心捏的玩意儿叫黑暗元素——重申一遍,这就是所谓暗窟里的黑暗元素!它跟黑魔法的关系就像你的脑袋和屁股,明白没?

  “还是说你的屁股长在脑袋上?……什么叫做为什么一开始不解释清楚,那时候老子说话有人听吗?啊?!稍微张张嘴你们就恨不得马上给我拖去做净化!”

  酒馆中,许多人不作声——恰如其他角落,听到魔法师解释的人一样。

  他们静悄悄地,像个天生的哑巴,从未开口说过话,若无其事地继续工作和生活。

  数年的成见的不会顷刻之间消失,但众多魔法师的发声,使民众心里的顽石破碎几分。

  而霍利想要达到的效果,基本就是如此。

  他根本不指望人们能立刻理解,再不把黑暗元素和黑魔法混淆起来。

  至少,现在迈出一步了。剩下的,交给人们自己去慢慢消化。

  他需要解决的最主要问题,是撇清念华和黑魔法的关系,这便足够了。

  念华还有几日才能开张,他们忙着整饰店面,筹备营业前的诸多工作。

  员工们兴高采烈地挂彩灯,尤其把自己制作的那一枚亲手高高悬去屋檐。

  “哥哥,你快看,最底下还有我的名字!”海蒂翻看着自己的灯笼,递给长梯上的埃里克。

  埃里克的尾巴扫了扫,敷衍地夸声“好”,旋即闷头挂灯笼,气得海蒂瘪起嘴。

  这豹族兄妹俩越长大,性格越像对方——埃里克从咋咋唬唬的小少年,成长为沉稳谨慎的男人;海蒂也从腼腆害羞的小女孩,变成亭亭玉立,且活泼开朗的少女。

  念华内的气氛,对他俩成长的影响可谓深远。他们把这里看作家,甚至自己已经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别吵你哥哥,他要做的事情可多着呢。”鹿首女酒侍用卤鸭脖把海蒂钓到一边。

  她们不时四目相对,吃吃笑着,彼此心照不宣,晓得对方在乐些什么。

  “昨天真是太解气了!”海蒂压低嗓门,激动道。

  鹿首小姐含笑望着她,脑中回想昨日的情形:

  前两天,终于等待前来调查的人。

  而霍利老板事先悄悄暗示过他们,调查的那批人里,或许会有趁机捣乱,动手脚的混入其中。

  他们略一思索:有理!于是各个提高警惕,用捉老鼠的架势牢牢盯着来者们的一举一动。

  修士们走到哪儿,他们便游魂般跟到哪儿。

  霍利老板特地吩咐过,天刚擦亮就搬出冰块,给每个角落降降温,酒馆比外面都要冷上几分。

  等人来了,先带他们走遍其他寻常无奇的地方,仔仔细细搜寻两天,

  至于为什么说“普通”……

  昨天,只剩两处地方没有走过;一是灶房,二是含冰的地窖。

  或许因为头两天目光压力太大,进入灶房时,修士们要求遣散一部分员工,只留下寥寥几个陪同。

  一入灶房,修士们仿若踏进个巨大的熔炉。

  里面浓雾滚滚,热得人手脚立刻犯痒,皮肤底下好像有东西在爬。

  有修士忍不住问:“这是在做什么?”

  霍利稀松平常地回答:“各位刚好赶上饭点,这里蒸着所有员工们的米饭。另外几锅热有黄酒,冬天温着喝再合适不过。”

  说罢,他还补上一句:“若不介意,鄙人诚邀各位在小店留足吃顿饭,算是感谢大家三日的辛劳。”

  后边几句,修士们权当他在放屁。

  没法叫灶房熄火,总不可能让外面一群人吃不上午饭……只得悻悻开始动身,憋着一肚子怨气。

  待一群人热得面颊赤红,呼吸都还没彻底缓过来,霍利继续马不停蹄地带领他们迈入冰窖里——所有可以冷藏冷冻的酒,几乎全塞进去了。

  没有对比还好,一旦有先前灶房的高温衬托,此刻直接进冰窖,不少修士抖成筛子。

  体验一番冰火两重天,当修士们逃也似的跨出冰窖,一张张脸面色苍白,嘴唇几乎要发紫。

  五脏六腑慢慢在彻骨的寒意中苏醒,而接下来,他们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

  ——一股销魂蚀骨的菜香。

  见他们出现,员工们纷纷涌上前,堪比家雀儿吵闹,叽叽喳喳询问结果。

  有人还端着饭,边吃边问。

  彼时头晕脑胀、手脚冰凉的他们,在员工的簇拥和嘈杂声里,几欲崩溃。

  鹿首小姐可是亲眼目睹一位修士的泪水已经在眼眶不停打转。

  修士们的生理防线和心理防线一度溃堤,他们不得不当场作回应。

  执笔的人手腕都在微微发颤,写下调查结果。霍利让他们再抄录一份,派一名员工贴去门口。

  当然,鹿首小姐十分明白,即使她的老板今天看似有点不近人情、调皮了一些,总归是位极好的人类。

  霍利老板为每位修士呈上一碗热乎乎的姜汤驱寒,每人送了一壶新东西,还特意耐心叮嘱禁忌,亲自出门送客。

  “我瞅着那群修士脚底打着飘,神色恹恹,模样怪可怜的。”鹿首小姐感叹。

  海蒂悠悠嘬着鸭脖,知道她还有话说。

  “但一想到当中也许藏有对念华不利的人……我就觉得此番付出值得,大不了回去为他们祈祷祈祷。”

  海蒂笑得花枝乱颤,碎骨头险些卡住喉咙。她心思细,一直和哥哥密切关注此事。

  其实,虽然没有证据,但海蒂暗自猜测,念华被污蔑,很可能跟光明教廷有关系。

  并非莫须有的第六感,而是她通过霍利老板和威尔默哥哥的谈话和行动,隐隐察觉出的。

  所以昨天发生的一切,简直叫海蒂畅快不已,狠狠出了口恶气!

  哥哥昨天跟随鲍比叔叔去酒坊那边,回家后,她一问埃里克,两边的对付情况基本相差无几!

  ……

  几日后,念华与将至的春天,一同恢复生机。

  酒馆和其他店面基本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唯一和往日不同的,是那些圆滚滚胖嘟嘟,形似苹果的灯笼。

  很多人本就想看看念华会如何表态,于是赶去凑热闹。结果他们丁点儿其他的表示也没听到。

  或者说,人们没有听见自己想听的东西:比如喊冤叫屈、沉默以待等等。

  念华酒馆沉默了,但没完全沉默。

  老板推出一系列活动,总称为:“贺新春”。

  有贵族摸不着头脑,订下二楼包间,坐在里面,向酒侍打听细节。

  酒侍忙活手头的事情,笑着答话:“我干脆给您从头解释起吧!”

  他端上一架锅子,往里面倒热汤:“老板推出这些活动的用意,是想补偿曾经各位支持念华的食客。”

  “同时,老板说,对于那些受谣言影响的民众,也不会责怪他们。相反,随时欢迎他们来念华买点酒、吃点菜,亲自尝一尝。”

  “您瞧,咱们新出的药酒全都是好东西!这些药酒和药膳,近段时间都会降价售卖,我们几乎不挣钱了。”

  另一间厢房,霍利陪同萨姆男爵一起坐在桌边。

  “我都快养不起员工了。”霍利用调笑的口吻,回答药酒降价的影响。

  萨姆吐出鸡骨头,笑骂他夸张过头。

  “你究竟是怎么想到这些东西的?”萨姆小小啜一口金佛酒,再瞟一眼桌前滚烫冒泡的药膳鸡。

  “并不算我创造的东西,包括像活字印刷术,那是一位叫‘蔡伦’的先生发明的。”

  萨姆心说:你能记起是谁发明改进活字印刷术和造纸术,记不起自己究竟从何处地方来,真是稀奇。

  但他终究没说出口,因为萨姆非常清楚,有些事情不是他可以知道的,也不允许被更多人所知晓。

  “今天经你一折腾,十年之内,没人会企及你给酒馆办活动的花哨程度!”

  “明天还有更多‘花招’。”霍利笑侃说。

  “嚯!”萨姆男爵倒是结结实实地惊讶了。

  “你费那么多些功夫,快要搞成个节日,仅仅是想要推销活动?”

  “不,”霍利摇头,“恰恰相反。”

  “哦?”

  “促销,只是它附加的东西,不过活跃气氛而已,它甚至可以被剥离出这个节日。”

  “那意义何在?”

  意义何在……

  霍利垂下眼帘,他看着像累极了,在闭目养神,有一段时间缄默无言。

  忽然,霍利缓缓启唇,嗓音微哑。

  “为了辞别旧岁,迎接新春;祈愿来年风调雨顺,阖家欢乐,人人幸福安康……”

  为了,那个他永远回不去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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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滤镜十层厚的员工:老板只是调皮了点,他能有什么坏心思!

  一众受尽折磨,以致没办法找机会下手的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