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鸿也是第一次见人起这么高的烧, 心里不慌乱那是骗人的。

  现代社会起这么高的烧若是诊治不及时,都有可能危及其性命。

  何况古代医疗水平差, 普通的一个风寒感冒就能要去人的命。佟子昇烧成这样, 若不及时降温,后果不堪设想。

  当初佟子昇住进这处院子时,蒙清给了几个丫鬟小厮前来伺候。蒙鸿将几个小厮叫到跟前, 挑了个比较机灵的去请大夫,自己则想办法给佟子昇降温。

  佟家的仆人跪在床前,眼泪扑簌簌直掉:“少爷啊, 你可不能有事, 你若出了事, 可叫我如何向夫人老爷交待。”

  “少爷,你快醒醒啊, 这好端端的怎么就烧烫成这样了,少爷……”

  佟家这仆人约莫二十来岁, 蒙鸿听佟子昇唤过他佟凉, 姑且就叫他佟凉吧。

  本来蒙鸿就心焦如焚,烦乱不安, 这会儿又听了佟凉几嗓子哭嚎,整个人更加烦躁了,不耐烦道:“你别哭了, 哭了他也不能立马降下温来。”

  正好这时下人递了碗温水过来,蒙鸿接过,与佟凉又道:“烦请你将你家公子扶坐起来。”

  佟凉慌忙止了哭声,起身将他家公子扶坐起来。此时的佟子昇浑身滚烫, 因着烧高之故, 嘴唇都干裂脱皮了。

  蒙鸿将碗沿贴于他嘴边, 许是身体求生的本能,佟子昇脑子虽不清醒,嘴巴却蠕动不停,很快一碗水就见了底。

  “水……”喝下一大碗水之后,佟子昇身上依旧十分难耐,无意识呻·吟。

  蒙鸿又赶紧命人给他倒了一碗,佟子昇嗜水如命,如牛饮一般,两碗水下肚,他方才觉着身上舒坦了些。

  佟凉将他家公子轻轻放倒在床上,见人依旧一副昏迷不醒胡言乱语的样子,坐在床沿边又开始抹起泪来。

  “这会儿还不是哭的时候。”蒙鸿在一旁说,“烦请你再将你家公子的衣衫解开,裤子褪下来。”

  “嗯,什么?”佟凉瞪直了眼,状作惊讶,不明白蒙家二公子褪他家公子裤子干什么。

  蒙鸿见他有所提防,忙又说:“我给你家公子身上降温,你可别胡想。”

  佟凉当然什么也没想,他就是不明白好端端降温为什么要褪裤子。

  蒙鸿自有他的打算。前世的时候,有一次夜里他突然起高烧,家里的退烧药正好没了,他妈就拿酒精给他擦拭身子,意想不到的事,他身上的烧竟然退了。

  所以他就想给佟子昇也试试,只是佟子昇现在酒还没醒,不知用酒精给他擦身子会不会与他身体里的酒起冲突。

  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蒙鸿叫下人取了烧酒和干净的纱布过来。之所以用烧酒而不用家酿的粮食酒,是因为古代的粮食酒酒精度数很低,或者说几乎没有。

  烧酒则不一样,烧酒即蒸馏酒,也称为白酒,酒里含有一定的酒精度。

  不过古代的烧酒没有今天的白酒度数高,用于身体降温的话正合适。

  很快佟子昇身上的衣物被除了去,烧酒和纱布也被下人送了过来。

  蒙鸿叫佟凉退让到一边,自己在水盆里净了手,将烧酒倒于纱布上,在佟子昇的腋下,大腿根侧擦洗起来。

  正擦着呢,蒙真和蒙清走了进来。

  早在佟子昇起高烧时,就有下人跑去告知给了蒙真和蒙清。

  蒙清听到佟子昇起了烧时,将蒙鸿又数落了不知多少遍,早给他说过少带人出去喝酒,现在喝出问题来了,自己受着便也罢了,还连累了家人。

  蒙清一边抱怨一边来到佟子昇屋里,却见蒙鸿在给佟子昇擦洗身上。

  随后便闻到了一股酒味,起初蒙清还觉着奇怪,明明之前佟子昇身上的酒味没这么重,何以这会儿竟如此重了。

  怀着疑惑,蒙清走上前来,见蒙鸿旁边的一下人手里拿了一壶烧酒,蒙鸿将其倒在了纱布上,而后给佟子昇擦身。

  蒙清十分不解:“你这是在干什么?”

  蒙鸿平静道:“我在帮他降温,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可不可行。”

  “既不知道可不可行,那你还做。”蒙清显然对他这回答不甚满意,“他醉酒起了高烧,你现在又以酒给他降温,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以毒攻毒吗?”

  蒙鸿摇头,不是以毒攻毒,他只是想起自己上一世高烧时母亲就是给他身上擦酒精降的温,想来这辈子用在佟子昇身上也是可以,并没多想其他。

  “用冷水降温也是一样的。”蒙清说,话音里却不再怨怒腾腾,反倒很平静。

  “嗯,我知道。”蒙鸿回应他哥。

  事态发展到这般糟糕的境地,他本以为蒙清会将他劈头盖脸骂个狗血淋头,再不济也是对他各种冷嘲热讽。

  然却没有。蒙清竟然好脾气跟他说话,这让蒙鸿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待他醒来,我去祠堂领罚。”蒙鸿说。倒不是因为他向蒙清妥协了,而是他自己确实意识到自己哪里错了。

  如果早在佟子昇醉酒之前,他就强行将其带回家来,也就不会有现下这样糟心的事,他也就不用深深自责。

  “你确实该罚,跪在咱们蒙家的先祖前,你好好反思下你错在了哪。”蒙清语气冷硬,又恢复了惯常的不讲情面。

  说完他便退到桌子旁,与他爹坐在了一起。这边蒙鸿给佟子昇身上擦拭了大概一刻钟,便也停止下来。

  给佟子昇整好衣服之后,他又将浸过凉水的毛巾贴于其额上。

  反复贴换几次,佟子昇身上的温度竟真的有所下降。

  “咳……咳……”就在蒙鸿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可以松动一下时,佟子昇突然咳嗽几声,紧接着“哇”的一声,人歪着身子趴在床沿边大口大口呕吐起来。

  蒙鸿被这一番动作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平复下来,也顾不得上脏臭,俯下身子在佟子昇背上轻轻抚拍。

  将肚子里积的食物吐出来好啊,肚子里宽松了,身上的烧才会慢慢退掉。

  那边蒙真和蒙清见佟子昇狂吐不止,不由心惊肉跳,蒙清更是离了座位近前来看,发现自己也帮不上忙,便又退了回去。

  而蒙真至始至终只安安静静坐着,看蒙鸿给佟子昇擦身子降温,这会儿又给他拍背助吐。

  蒙真觉得蒙鸿蛮辛苦的,可他凑跟前也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等等看佟子昇是何情况。

  经过这么一番呕吐,佟子昇这下彻底转醒过来,只眼前灯火晦明,身体又虚空至极,他适应了好长时间,才明白过来这里是哪里。

  地上的污秽物已经被下人收拾干净,蒙鸿这下彻底松了口气,不管怎样,人清醒过来就好。

  “水……”佟子昇身体虚弱,气若游丝,一个支撑不住,跌倒在床上。

  蒙鸿忙命人端水,这时蒙真和蒙清也凑上前来,只见佟子昇双目紧闭,面上似乎挂了些汗,有气无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很快水端了过来,佟凉扶他家公子坐起,蒙鸿将碗递到人嘴边,佟子昇张嘴,真就如牛饮般,大口大口地吞喝。

  旁边的蒙真见了,想起这佟子昇先前在他屋里大量喝水的情景,感觉这人就像天生缺水一般,半刻离不得。

  “头好疼……”佟子昇喝完水,又一个仰跌倒在床上,他人虽转醒过来了,可脑子依旧昏昏噩噩,头疼欲裂,让他多思不及其他,只一个劲儿念叨头疼。

  正好这时下人请的大夫来了。围在床边的众人给大夫让开一条道,大夫给佟子昇摸了脉,问了下关于病人的情况。

  蒙鸿便将佟子昇醉酒发烧的事大致说了下,佟子昇初来蒙府时,由于水土不服恶心呕吐,当时就是这位大夫看的诊。

  这会儿大夫听了蒙鸿的陈述,伸手探了下佟子昇身上的温度,依旧烫热,一番斟酌后方说:“病人可能饮酒前就已经染了风寒,只是不明显而已。酒多伤身,病人饮了太多酒,身体里的血管受到刺激,从而膨胀发热。病人这烧在内不在外,普通冷敷烧酒擦身并不会起效,若想彻底烧退,还需得药物配合饮食调理。”

  说着大夫起身走到桌边,桌上早已备好笔墨纸,大夫提笔在纸上写下药方,随后又细细叮嘱,病人现下身子虚空,食物要以清淡软和为主,再加以药物调理,养将个十天半月应该便可痊愈。

  大夫说完,接过这家人给的诊金,在几句感谢声中由下人送着离开了。

  恰时,远处传来一声鸡鸣,一点白亮破开昏茫,熹微将至,漫长的黑夜总算是过去了。

  清晨,下人拿着大夫开的药方出门去抓药,难受了一夜的佟子昇也在晨光照拂进来的那一刻沉沉睡了过去。

  蒙真从佟子昇院里出来,回到自己屋里。许是在家里烦闷了,用过早饭后,他叫阿青驾马车将他送到县学。

  课室里零零落落坐了十来个学生,大家都沉声看书默记文章,无人来回窜动,更无往日的活跃热闹。

  “嘿,好久不见啊!”蒙真刚坐下,前排一学生扭过头来与他低声招呼。

  “好久不见!”蒙真亦回他一句。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呢!”那学生又接着说,这些天课室里来的学生不多,平常也就十个左右,今日却稀奇,竟比平日里多了三四个。

  而像蒙真这样的,这学生认为,蒙真这把年纪了,家里又不缺钱,应在家里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才是,现下学里也没考试,还来受读书这茬罪做甚。

  蒙真却道:“家里待久了觉着闷,来学里散散心倒也不错。”

  来学里散心?这学生一错不落地看着他,认为蒙真脑子大概有问题,在哪里散心不好,为什么非要来学里。不过这话想想就可以了,万不可能说出来。

  蒙真当然不知他的这些小心思,只这人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这让蒙真有些不大乐意,刚要说他几句,就见这学生突然掏出把糖放于他案桌上。

  蒙真一时顿住,很是疑惑。

  这人给他这么多糖是何意?

  学生笑着解释:“我昨天刚定了亲,这两天给学里发糖呢,正好你来了,我也就给你发些喽。”

  原是这样。

  蒙真笑着接下:“恭喜啊!”他不喜糖,但家里的两个小孩甚喜。

  带回去给家里的小孩吃。

  蒙真这样想着,一边将这学生给的糖仔细收将起来。

  学生得了他的祝福,心中甚喜,又往他跟前凑了凑,说:“这些天你没来,大概还不知吧,咱们学里不少学生定了亲呢。”

  他们这批同进来的生员年龄多分布在二十到三十之间,三十的那些早已成家当了爹,二十出头的或将要年满二十的这些学生在乡试之后家里也给说了亲。

  这些学生的家长一致认为,功名虽重,但儿子的终生大事更重要。

  不能因为功名而耽误了亲事,不然就是对祖宗不孝。

  这次乡试落榜了,还得再等上三年,正好这期间将亲事给办了,然后一边读书一边顾家,说不定下次乡试前娃都给抱上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这样的道理蒙真自然是懂。凡人俗子,求姻缘,求功名,不过尔尔。

  “邓博文也定亲了。”

  学生突然又来一句,蒙真一个顿住,随后抬起头往邓博文的位置看了看,那里空空的,邓博文今天并没有来。

  “他什么时候定的?”一直以来,蒙真视邓博文为一个很亲近的晚辈,邓博文有什么事也会私下悄悄给他说,只这两月没见,邓博文已将亲事定下了。

  “就前几天吧。”学生说,“昨儿个他还来了的,今天不知怎么又没来了。”

  “看样子你天天来着。”蒙真说。

  “差不多吧。”学生回答,“我家人不让我在家里学习,说我在家学习效果不好,就把我赶学里来了。”

  “不过你还别说,学里学习效果就是好,只是乡试还得等三年,我现在再怎么用功也不如乡试那年来的效果好。”

  “你说是吧?”

  这学生将问题抛给蒙真,蒙真却不置可否,因人而异吧,书到用时方恨少,不论是什么考试,还是平时多积累为好。

  就在他俩交头接耳之时,杨教官走了进来。每日课上就这么几个学生,杨教官早已习以为常,他已不再授新课,学生平日里有什么问题上来问他便可。

  他这会儿过来是向学生们告知一件事,秦学政这个月十二号来县学考查学生功课,杨教官要学生们这段时间抓紧时间好好复习,另外如果方便的话,还烦请将这一消息转达给其他没来的学生。

  学政任期三年,期满后就要回京复命。今年是秦学政任期的第三年,秦学政想着在年底走之前再来考核学生一次。

  这可就苦坏了大部分学生,本想着今年再没考试,谁知临了还要接受学政的考核。

  虽心中不大情愿,却又无可奈何。

  蒙真在学里待了半日便回了家,在他看来,学里的学习效果跟家里差不多。若是家里安宁的话,甚至家里的效果更好。

  用过午饭后,蒙真无所事事,来到佟子昇屋里。佟子昇是他们府上的贵客,现下又大病不起,作为家里的长辈,蒙真理应过来看看。

  只是他来的不是时候,佟子昇刚吃了药睡下,这会儿睡得正香呢。

  蒙真只好又返回来,准备到蒙家祠堂看看。早上从佟子昇屋里出来时,蒙鸿跟着蒙清去了祠堂,中午吃饭也没见着人,蒙真想人应该还在祠堂里。

  往祠堂去的路上,阿青突然跑过来,说:“老爷,王秀才和他儿子来了,这会儿在您屋里呢。”

  蒙真已经好久没见着王秀才了,不知人这会儿来所为何事,只得折回身子,往自己屋里走去。

  作者有话说: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出自《战国策·触龙说赵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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