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真怎么也想不到, 邓愚明就这么死了。明明昨日下午人还坐他屋里闲话家常:

  “老蒙,我又要当爹了, 你怎么不为我高兴, 看着比哭还难看。”

  “老蒙,我来蹭蹭你的喜运,这样我得儿子的可能性才越大。”

  “老蒙, 你说你,怎么每次我来你家,你都没个好脸色, 活像我欠了你几百万……”

  “老蒙……”

  蒙真随着官差去往县衙的路上, 邓愚明昨日说的话一声声直往他耳朵里钻, 仿佛人还在他跟前。

  昨日下的雪今早就停了,放眼望去, 天地齐色,白蒙蒙一片。

  县城的街道主要由青石板铺就, 街上被清扫的很干净, 厚重的积雪堆积在街道两旁的杨槐树下,蒙真从一棵槐树下经过, 想着邓愚明的死,还是觉得太突然。

  两刻钟后,县衙公堂。

  蒙真被差役带进来时, 公堂下面已经跪了好些人,蒙鸿,阿青,他们家的门子, 以及邓家人, 就连昨日给邓愚明看病的那个老大夫也在。

  蒙真有秀才功名, 见官不跪。他对堂上坐着的县官作了一礼,县官要他将昨日邓愚明摔倒前后如实说来。

  蒙真无一字隐瞒,一五一十将昨日下午邓愚明来他家之后发生的所有事细说了一遍。县官听后目光又转向堂下跪着的那名老大夫,“他说的可为真?邓愚明是因为摔倒致死,并非其他。”

  老大夫叩首道:“禀县官大人,这位老爷所说不假,邓老爷确实因摔着了脑袋,瘀血不过,自然死亡。”

  这话县太爷已经问过老大夫一次了,之所以再问一遍,也是为了核实蒙真所说并非虚假。随即县太爷板子一敲:“既如此,你们邓家人还有什么可控诉的。”

  邓家人来的是邓愚明的大老婆,以及他们的女儿女婿。昨晚大夫和蒙家人相继去后,邓家大太太命下人煎了药,自己亲手喂给她家老爷吃下,之后守在床边哭了一会儿,便也回房休息去了。

  到后半夜时,给邓愚明守夜的丫鬟忽然来报,老爷突然醒过来胡言乱语一通,然后两腿一蹬,没气了。

  邓大太太哭着来到他家老爷房里,家里尽是女眷,老爷突然毙了命,她一时慌乱了神,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还是身边的婆子提醒她,让她赶紧叫同在县城的女儿和姑爷回来,人死不能复生,想想这么多家财怎么分。

  邓大太太是个没主见的,听了婆子的话,赶紧把女儿和姑爷叫了来。女儿守在他爹遗身前哭个不住,姑爷却问:“岳母,前几日岳父还提着鱼来我们家,那时候人生龙活虎的,怎么这说没就没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邓大太太一边抹泪一边将蒙家人送邓愚明回来的事说了一遍,她家老爷摔倒在蒙府门口,晚上被送回来,后夜里就断气了。

  姑爷听了疑虑重重:“这,我怎么觉着岳父的死有蹊跷,他们蒙家只说岳父摔倒在他们家门前,那是如何摔倒的,谁知道是不是他们动的手脚。”

  “这……”邓大太太也疑惑,“蒙老爷与你岳父是多年的好友,没必要害你岳父呀。”

  “他没害,谁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大姑爷说,“而且岳父他老人家死的不明不白,不能就这么算了,总得要向人讨个说法。娘,咱们赶紧报官吧。”

  邓大太太就像先前听婆子的话请女儿姑爷回来一样,同样她也听了姑爷的话,第二日天不亮由女儿姑爷陪着来到县衙喊冤。

  县太爷听了这一家的哭诉,忙着官差去把被告带来,顺带把给邓愚明看病的大夫也带来。

  蒙真来之前,县太爷已经将蒙鸿与大夫一干等人审了一遍,这会儿蒙真来了,他将此前原告被告的说辞与蒙真的说辞两相结合,得出的结论是,邓愚明因下蒙府台阶时不小心摔倒,属于意外伤亡,被告不构成故意伤害罪。

  “大人……”邓家姑爷不死心,叩道,“大人,草民岳父死的突然,您不能只听信蒙家父子的一面之词就判定他们无罪。昨日他们送草民岳父回来时,草民岳父已不省人事,谁知道草民岳父是怎么昏迷的,是不是他们动的手脚。”

  县太爷:“大夫不是说了吗,你岳父后脑勺有个淤包,显然是摔着的,你便是怀疑人动了手脚,也得要有依据,他们害你岳父的动机是什么,谋财还是害命,你总要说出来一样,总不能叫本官胡乱判。而且,捉贼捉赃,取人取证,你拿什么来证明你岳父是为蒙家父子所害。”

  “这……”邓家姑爷被问的有些为难,“便是草民岳父不是为他们所害,可也是在他们家门口摔倒的,蒙家父子多少脱不了干系,请大人为草民岳父做主哪。”

  县太爷被这人翻来覆去的说辞吵的脑壳疼,他做香河县的县官将近五个年头,审过的案件纠纷不计其数,深知这家人缠这般紧,是因为自家老爷死的突然,他们一时难以接受,非要讨要个说法。

  只是生死有命,非人为所能定,邓家人非要拿蒙家父子问罪也得要拿出证据,他非是那等昏官,无凭无据,叫他怎么拿人,总不能将人关起来屈打成招。

  “嗯……”县太爷重重嗯了一声,“照你这么说,你岳父死在蒙家门口,就得要蒙家人负责。那是不是将来某一日随便一个人死在你家门口,就是你们家之过。而且,你岳父是死在自己家里,怎么也栽不到蒙家父子头上。”

  “大人……”邓家大姑爷哭跪,正好这时去邓家验尸的仵作去而复回,县太爷出言打断他,问仵作:“结果如何?邓家老爷因何而死?”

  仵作禀道:“除了脑袋上有淤伤,身上其他地方并无所碍,且无中毒迹象,确定为摔伤致死。”

  这下邓家大姑爷无话可说了,县太爷惊堂木重重一落,退了堂。

  邓家人憋着口闷气出了县衙,认为县太爷对蒙家有意偏袒。说起来这县太爷多少是存了些私心的,县太爷与蒙府的大公子蒙清算得上是老相识,蒙清在香河县行生意,少不了来官府走动,从中给了官府不少好处,县太爷见蒙清为人老实且热心肠,对他及其家人的印象都挺好。而且这起子案件蒙家父子确实是无辜,他又怎能因邓家人的几句哭诉就给蒙家人胡乱治罪。叫人来审判一通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不知被县太爷偏袒的蒙家父子从县衙出来,蒙真的书本用具还都在学堂,蒙鸿便叫了辆马车送他爹回学里去了。

  到了学里,正好上午课刚下。一些个学生围上蒙真,问他怎么被官差带走了,没什么事吧。

  蒙真摆摆手:“无事。”要他们忙自己的事去,别围在他身边,人多太吵。

  待这些学生都散去之后,邓博文悄悄走过来,问:“蒙伯伯,怎么了,您犯何事了,怎么被官差带走了?”

  蒙真看了邓博文一眼,想着邓博文是邓愚明的侄子,邓愚明死了邓博文应该去给人哭孝。可邓博文却依旧在学里,且人的面貌神态一如往常,并无半点哀忧之色,便知邓博文应该还不知道邓愚明身死一事。

  而且伯侄两家关系不大好,平时都不怎么走动,邓愚明不知道也正常。

  “博文!”蒙真想了想,决定还是将邓愚明身死的消息告诉他为好。

  “怎么了,蒙伯伯?”邓博文问。

  “你大伯死了。”蒙真悄声说。

  “什么?”邓博文愣了一瞬,随而笑了笑,“蒙伯伯,您是在开玩笑吗?前几日我还见着我大伯,人手里提着个鸟笼,嘴里哼着小曲儿,别提多自在了,怎么可能就死了。”

  说到最后他已敛了笑,蒙真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而且蒙真对他从来都不说谎的。

  “蒙伯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话,邓博文听着自己有点颤,“您说的果真,我大伯死了。好端端的他怎么就死了。”

  邓博文突然很难受,虽说大伯家与他们家不和睦,可到底都是姓邓,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这人突然离去叫他如何不伤心。

  邓博文鼻头微酸,眼泪夺眶而出。蒙真拍了拍他的肩,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被县太爷传唤一事都给他说了一遍。

  邓博文拭掉眼泪,起身对他一揖:“多谢蒙伯伯告知,此事错不在您,博文先行回家去了。”蒙真看着邓博文出了课室门,下午课上,再没见着人来。

  邓愚明死的猝不及防,作为“好友”的蒙真理应去祭奠。翌日一早,他由蒙鸿陪着来到邓家门上。

  门子却将他们拦下,说他们大太太吩咐,不允他蒙家人踏入他们邓家的大门半步。

  蒙鸿见这门子态度恶劣,与他们前日晚上来的时候判若两人,心想,这家人真是忘恩负义,他们好心好意将邓愚明送回来,非但没落下好,还被人告了一道,如今连祭奠都不能。

  也幸亏当时将邓愚明送回来了,不然将其抬回他们家里,邓愚明死在他们府上,以邓家人这架势,还不得把他们家给拆了。

  “爹,人家不让咱们进,咱们走罢。”蒙鸿去拉他爹,蒙真却一动不动,与那门子道:“邓博文在里面吗,麻烦你去通报一声,蒙真携子来祭奠。”

  门子横道:“不在,快走快走,我们大太太说了,你们蒙家人都晦气,要我们离你们远点,别过给我们晦气。”

  “嘿……”蒙鸿听了这话十分生气,撸起袖子直想给这门子一拳,“本少爷长这么大从来都是被人说喜气,今天第一次被人说晦气,我看你们邓家人才晦气呢,不然里面怎么躺着的是你家老爷……”

  “蒙鸿!”蒙真呵斥一声,“莫要逞口舌之快,既然进不去,咱们便走罢。”

  蒙鸿赶紧搀着他爹,转身欲走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慢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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