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重新暗恋>第91章 自谴九十一

  “他家里那些人,是死是活,我不管。”楚仲萧语气很冷,好像这些年包在她心里的戾气一分都没少,“就是叶殷龄,有一个过继的养女,我觉得留她风险太大,朗朗非要留,还做他的助理。这我一开始还不理解。”她以为霍杨不知道内情,就提了一句,“改名了,原来叫叶……什么漪。”

  她又喝了一口酒,嗓音低哑,气音里带着尖锐的嘲讽,“叶朗那个跟黑,社会有牵扯的罪名,本来应该判我的刑。”

  霍杨静了一会,问道:“你有没有办法,让我见他一面?”

  楚仲萧斩钉截铁,“不行。你会影响他!”

  这语气让霍杨火气一阵上冒,“你什么意思?”

  “你去看他有什么用?”楚仲萧的声音结了一层寒霜,碍于场合,还压着音量,听起来冷得不近人情,“你现在去看他,还、有、什、么、用?”

  “行了!”霍杨现在也是烦躁非常,但是两个人对着吼于事无补,他暴怒下把桌上茶杯扫到地上,在满地碎片里反复走了好几圈,还是冷静不下来,“陈天实今天去监,狱见他,说他根本不配合,直接要求自辩,他打算自辩什么?他对控方有什么证据一清二楚!你告诉我,他现在这个状态,你要我坐视不管吗?!”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时候,忽然之间,楚仲萧对他莫名其妙的敌意,她刚才未说完的话,令人悚然的冰冷的疑虑,全都幽幽地冒出了头。

  “什么叫——我‘现在’去看他有什么用?”霍杨咬重了现在这两个字,“他电击看的东西是什么?你给我讲清楚。”

  楚仲萧的回答很干脆利索——直接挂了电话。

  和潜在证人沟通失败,关助理也联系不上。霍杨去洗手间,扯开了两颗衬衫扣子,用凉水用力洗了把脸。

  双手撑在盥洗盆的两边,水珠顺着他的下巴,一滴一滴地掉落下来。他一闭上眼,脑中绷紧的弦又在不断拉紧,陈天实今天和他说的话,楚仲萧刚才和他说的话,全都化成耳边嗡嗡的白噪音。

  这一切背后,似乎都笼罩着片庞大的阴影,唯一遮蔽天日的幕布他已经揭开了大半——现在只剩了一角。

  但他潜意识里抗拒并畏惧着,不敢伸出手去。

  仿佛暗处仍蛰伏着什么洪水猛兽。

  霍杨又请了长假。他的合伙人全都惊讶极了,坐在酒店包厢里,听他用缓慢的语速讲完了事情由来,一时都震得说不出话。

  有人迟疑着问道:“这个……叶朗,是你什么人?”

  老郑知道全部内情,对他狂使眼色,霍杨却摆摆手,“没什么好瞒的,瞒也不能瞒你们。我俩就是那个关系。”

  大家都是奔三奔四的成年人,话说到这里,就可以了,也显得没那么有冲击力。老郑都被他这当众出柜给吓得一哆嗦,打火机险些点了餐巾。

  鸦雀无声。

  霍杨看了一圈在座的所有面孔,五湖四海,有些交情深厚,一起闯过山险地远;有些是靠着关系,来帮扶一把,不怎么相熟。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庭,审判会审几天,结束之后,我可能也没法立刻投入工作。几个月……解决不完。”霍杨道,“要有什么你们商量出来,要我签的东西,我现在签。”

  “说什么呢!”老郑赶紧打断他,“签屁,你以为你多重要一人,没了你我们干不下去?”

  过了一会,座中也有人打破僵局,勒了勒腰带,若无其事道:“我都不知道来干嘛的,哎,不是吃饭吗?赶紧的,饿死了。”

  大家都如梦初醒,迅速活络起来,催促服务员上菜倒酒,绝口不提什么“签东西”。年纪大点的顺便训斥霍杨一句:“背叛组织,自己解决个人问题!——父母知道这事不?”

  老郑:“哎呀,他父母走的早,野了他了。”

  随后这个话题就被从善如流地叉开了,大家继续聊股票,聊市场,聊柴米油盐鸡毛蒜皮,谁谁谁又买了个什么新奇玩意。直到菜上齐了,大家纷纷要坐在主陪的霍杨带酒,他起身,挨个倒满了酒杯,再站到自己的位置上。

  “谢谢。”霍杨只说了这么一句,嗓子就哑掉了。他迅速一别脸,挡过发红的眼眶。

  创业艰险,大家各自劳碌,谁都活得不容易。理解体谅是不难,但做出让步不是一句话的事。这一点温情不多,却是从寒冷里挤出来的。

  这些天霍杨基本没正经吃过饭,觉也睡不好,要么严重失眠,要么昏昏沉沉一天睡不醒。这场酒大家都喝得东倒西歪,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迷迷糊糊也就睡了四五个小时,早晨五点就痛苦地转醒了,困得吐血,却再没睡着。

  他爬起来,洗了个澡,随便对付点什么东西,等八点钟的时候出门开车,拖着自己又奔陈律师家去了。

  “他还是不配合?”他窝进长沙发里,脸上难掩疲惫,掐着太阳穴问道。

  “昨天见他,口风好像松动了点。但是也没什么进展。”陈律师顿了顿,这个有毒放毒、有箭放箭的名律师居然犹豫了起来,“就是……让我给你带句话来着。”

  这些天,不管霍杨让陈律师带什么话,或者带什么东西,叶朗那边都不作回应。这话让他抬起了头,“嗯?”

  陈律师望着他,“他让你别管他了,找个姑娘,好好过日子。”

  霍杨安静片刻,无法自控地笑了起来,尽管他打心底里根本不想笑,“我谁都不找。”

  “那我下次也回给他。”陈律师起身,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又翻开自己的笔记看了看,“关仪还没有联系上么?联系不上没关系,可以找公安机关,强迫她出庭。”

  霍杨开口道:“陈律师,你上次说,控方提交的证据明显都经过严密推敲,而且按道理讲取证难度应该很大……”

  陈律师点头,“你有什么想法?”

  “那个关仪,她是被害人之一的养女……这些证据会不会是叶朗身边的人提交的,比如像关仪,或者其他比较亲密的下属,叶朗故意留下证据——或者甚至指使他们收集证据,顺便给他们自己洗脱嫌疑?”

  他又觉得这种猜测很天方夜谭,补充一句:“我只是猜猜。”

  陈律师没立刻说话,过了一会他才问道:“你觉得他就是自首对吗?”

  霍杨没说话,他正在昏昏欲睡的边缘,直到听到陈律师说了这么一段话:“我正在考虑让你会见当事人的可能……吓我一跳。别看我,这是违法的,但如果他坚持到开庭也不配合我,我不可能让他砸了我的招牌。”

  他戴上眼镜,“大势已定,和甚至没取得当事人信任,这完全是两种程度的失败。我把这包袱丢给楚仲萧了,让她解决。”

  楚仲萧是独立董事是一个挂职,对高越律师事务所并没有什么直接的领导权,能说动高级合伙人跳坑,那得是看在她姑妈的面上,而不是她“年少有为”的光环上——摩根大通中国区最年轻的首席数据分析师,还出任多家公司的金融顾问,手里捏着十几亿资金流,但那也不代表她有什么放肆的本钱。

  “她能找谁?”霍杨又躺回沙发上,宿醉之后,他头疼得要爆炸,眼皮酸涩又沉重,“我找过省厅的领导,也找过市局,都不大行。他们说要再想想办法。”

  “最高检检察长,”陈律师随口道,“因为这个案子牵扯到一些大贪官。这个刘检察长是她爸老部下,卖主求荣,从法大的一个院长,一下子升到最高院副院。据说他比楚瑜山贪多了。”

  “哦,”霍杨没心思关注她去求这么个人会是什么心情,他只关心一件事,“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你先回去睡一觉再说。”陈律师见他上下眼皮不住打架,有心把他撵走。霍杨坚守沙发,抱着毯子囫囵打了个盹,爬起来就又在旁边眼巴巴地四处转,要求帮忙,没忙可帮他就去打扫卫生,着实让陈律师啼笑皆非。

  霍杨总算接触到了案件的真实情况。

  据控方提交的证据来看,叶翰此人涉嫌窝藏、包庇杀人犯,非法买卖、持有枪,支弹,药等等。于XXXX年X月X日失踪,被叶朗等人非法拘禁,数天后被枪杀,尸体是第二天一早从河里打捞上来的。根据法医报告,死者身上除了有一些殴打痕迹,并没有明显受虐待的迹象。

  这个指控下面的证据链很是齐全。首先采集了不少人的证词,证明被告和被害之间确实有利益冲突。之后被告通过种种手段,夺取了被害在家族企业里的地位,并牵扯被害方一连串势力倒台。被害人随后进行打击报复,多次试图谋杀被告人,手段恶劣,甚至引发了公众事件——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警方开始介入调查,控方的第一拨举报材料匿名提交到了公安机关。

  报复不成,被害人逃往云缅边境,被缉毒警押解回国,又开始招摇撞骗,直到被被告人抓住。

  霍杨一边看“多次试图谋杀被告人”那部分的材料,一边脑袋突突地疼。绑架,纵火,还有追车,把被告人乘坐的汽车撞翻进河里,而那个时间是一月份的寒冬……

  他看了看时间,发现这十年发生的事渐渐对上了:叶朗精神问题变严重的时候,正是叶翰逃往境外之后。他坐稳位置,做治疗,长期休假……可是休假的时候又干了什么?

  楚仲萧帮他管理生意,从资料来看,那段时间关仪是暂时解聘的,但她应该不会陪着叶朗一起休假。那么她又在干什么?

  这些都是关键信息,要命的是,叶朗那个龟孙根本不配合。

  霍杨今天头疼得格外厉害。

  凡俗和喧嚣越是挤占他的世界,那个人的身影就越是见缝插针地闪现。翻动纸张的时候,看着电梯间的数字跳动的时候,早晨,傍晚,深夜,堵车的间隙,长长吐出一口烟雾的时候,他总是不知不觉地就陷入回忆,万物无声,然后被喇叭声唤醒回来。

  他每晚要打开那个星空投影,看很久才能睡着,麻木地任由各种回忆喷涌出来。

  不过奇怪的是,他感觉不到应该感受到的情绪,那些笑和吻,沉默和敌对,他全都没有感觉,只是走马观花,泛黄而静默地回放着。

  好像他把自己装进了太空舱,防止任何辐射透进来,腐蚀掉他那点自欺欺人的决心。

  这些天,叶朗又通过陈律师传了几句话,无非是让他放弃,霍杨一开始还耐心回,后来直接告诉陈律师:“跟他说‘滚’。”

  那边于是消停了,陈律师说,他的态度松动很明显,起码聊起案情不会再直接冷处理。按他的话说,就目前的情况,消极抵抗也算一种配合。

  又过了一周多,看守所那边终于有了动静。不知是哪一级的领导在运作,在开庭的前一天,陈律师告诉霍杨,他可以去见叶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