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轩假毕归营后,发觉不大对劲。
主君似乎……有意避着自己。
难不成……张轩立马摇头否定。
可是,自半月前主君昏迷复醒后,便再也不曾……夜诏自己了。
张轩有些心焦,不敢直言,踟蹰多日。
可如今,主君竟然开始有意回避自己!
深夜,张轩赫然闯进吕梁寝帐。
见到来者,吕梁似乎毫不意外,悠然合上兵书。
该来的总会来的。吕越人啊吕越人,你个风流浪子。他心下叹气。
不同闯入时的蛮横,入帐后的张轩毕恭毕敬,于座前跪下。
他望向座上之人,目光灼灼,“去岁乞巧之言,主君悔之?”
望着那双星眸,吕梁却想到了,那日大墉城门上挂着的头颅——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他本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他怎能落得如此下场?!
吕梁以手覆面,遮住神情,避开张轩探究的目光,“……悔矣。”
仅仅两字,却折断了眼前这位八尺军汉的脊梁。
张轩顿时觉得头昏目眩,眼前迷蒙,脑中浑涨。混沌之中,前日那句谶言却响彻耳边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谢……主君……直言相告。”张轩以头抢地,几乎是咬碎牙齿说出这话。
他猛的又磕了两个响头,起身欲走,却被吕梁叫住。
“文昂!”吕梁看不见他的容貌,想必,他也不愿被看见,“本侯会禀告父王,早日为你寻得一位贵女……”
“主君何出此言?”张轩穆然打断,背身而立,“主君……主君厌了文昂,文昂自不会纠缠,何必,拿这番言论羞辱。”
吕梁一惊,立马起身,匆匆拉住张轩,“文昂。是本侯之过。”他松开了手,一脸坚定,“往后,这番辱没之言,本侯断不会再说。”
闻言,张轩只是点点头,便掀帐而出。自始至终,不曾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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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幢幢,灯火阑珊。
一青衫男子于河畔背手而立。
路过的女郎无不侧目,团扇半遮,窃窃私语。
似乎望见何人,青衫男子突然喜笑颜开,挥手示意,“侯……少爷!”
来者身长九尺,虽着素衣,然于人群中仍极为显眼。此刻正劈开熙熙攘攘的人群,逆流来到青衫男子身边。
“乞巧节把本……把我喊出来,没个正经理由我饶不了你!”素衣男子横眉怒目,点了点罪魁祸首。
青衫男子一愣,突然有些委屈,“您愿意赴会,不就是知道文昂所想吗?”
“知道?知道什么?我又不是你肚里蛔虫。”素衣男子左盼右顾,眼珠子瞎转。
瞧他那幅无赖样,青衫男子心下了然,“少爷激我。”
不等对方开口,青衫男子抓过他的手,按在胸口,“我张文昂,心悦你吕越人。愿为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张轩,你是张老嫡子。”素衣男子没有直接答复。
“嫡次子而已,更何况几多庶子。老头子有的是人给他生孙子。”青衫男子不屑一顾,“倒是您,尚只有一女,红玉夫人又……我张轩愧不能为府上添丁,却腆然求您青眼。”
手还被对方捉着,素衣男子不语,只是轻轻按了一下他的手心。
青衫男子一愣。
东风夜放花千树。
他莞尔,拉着素衣男子的手,点了点河面,“越人,我给你数这河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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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您跟张叔吵架了?”吕云麓嚼着侍女剥好的花生,嘎吱作响,“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们俩快些和好吧,我往后还要找他练武呢。”
吕梁一口茶水喷的老远。
“啧,爹爹你好脏啊。”始作俑者还一脸嫌弃。
吕梁接过侍女递来的布巾,擦净脸后怒斥道,“小孩子家家的,这是你能管的吗?!”
“张叔义理上算我娘,我怎生管不得?”吕云麓吧唧吧唧嚼着花生,“张叔对我好,对爹爹您好的简直不能再好,而且剑眉星目,十里八乡一枝花。啧啧,爹爹您眼光还不错。”
“休要胡言!”吕梁怒喝,旋即解释,“我和文昂……已然了断,往后也不会再有私情。”
闻及,吕云麓直接愣住了,嘴巴里的花生碎都漏了出来。
“爹爹你移情别恋了?”
“你!你怎的就断定是我!”
“因为张叔那个愣头青显然不可能啊!那就只能是爹爹您了……”云麓嘟嘟哝哝着,突然想着什么,面上一白,“难不成……那个赵四……”
吕梁再也听不下一句诳语,直接起身拎起云麓,“速带郡主更衣就寝!”
廊内,三三两两奴仆围着小郡主回屋,一人影窜出,竟是阿奴。
“郡主,往后莫拿阿奴取笑侯爷了。”阿奴躬身苦笑道。
“耶,被你看出来了?”云麓也不避讳,“爹爹气急败坏的样子不挺有趣么?”
阿奴只是莞尔,频频摇头。在云麓看不到的地方,他拳头攒紧,指甲嵌入掌中,几欲滴血。
待云麓走远,阿奴亦准备回屋,岂料转角遇到吕梁正在训话,连忙退回两步。
“他人我吕梁鞭长莫及,但这侯府,本侯不希望再听到此番腌臜之谈!”吕梁对着一小撮家仆们金刚怒目,“你们自有妻小,或有年幼弟妹,倘若他们孤身在外,寄人篱下,你们亦不想他们遭人诋辱。”他面容转而柔情,“将心比心,嘴下留人。”
家仆皆知侯爷良善,是难得好相与的主君,便纷纷欠身应声。
“嗯,天色已晚,你们也去歇息吧。”吕梁打发走了家仆,径直回屋,丝毫没觉察到某个转角,那柱上印下了深深的指痕。
大墉城内,张轩牵马而行。
人群熙攘,未曾令他分心一毫。
不经意间,他竟然走到了那个摊口。
少年道长施施然端坐着,冲他起手,“郎君,多日不见,可否需要贫道再看一次?”
“道长好生厉害,文昂佩服。”张轩抱拳,“然……文昂亦怕了。这相,还是不看了。”
他翻身上马,“主君那边,我自会找个由头让道长看一番。”
说罢,他驾马离开,怎料刚出五步,复又回头,“……道长,您说这天命,当真不可违吗?”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道长怎如此笃定?”
少年下意识拢了一下袖子,“看相之人,怎可能不曾给自己看过?”
他垂眸,睫毛扑闪,似蝴蝶振翅,“……正因看过了,抗争了,验证了,便知晓了。”
世子府内。
秦世子收到来报,七公子收赵氏入府,赐予云麓郡主。
“往年他还未开府,我往他宫中男男女女不知送了几多,全被原封不动退回了,还假模假样推辞说自己同发妻恩爱甚笃。出宫开府不久,便听闻他和那张子之事。我还道他只是不喜欢小的。”世子撵须嗤笑道。
“世子,此事,不可当佞幸之谈来看。”幕僚躬身谏言。
“哦?那老七,竟想笼络赵府?”世子来了兴致。
“臣有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