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梁静坐在屋内,闲极无聊地把玩着棋子。
执子,落子,他大把的时间消磨在这毫无意义的一连串动作上。
门被缓缓敞开,一婢女携一佝偻男子走了进来。
婢女躬身,“大人,此乃管家寻来的大墉伎人。将军嘱托,特寻来为大人解闷。”
望向一旁男子,婢女顿了一下,“别看他貌丑,抛球吞金吐火等本领样样俱全,更难得的是会讲大墉方言……”
“是啊,”吕梁打断她的话,却不看她,“为何如今讲大墉话的人这么少呢?”
“奴婢该死。”婢女立马跪下。
“那万余大墉百姓又不是你杀的,你怎就该死了?”吕梁哂笑道,挥挥手,“人留下,你走吧。”
待婢女走远,吕梁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执子,落子,似乎忘记了屋里有人。
然那男子却上前一步,颤声喊道,“……侯爷!”
一怔,手中棋子掉落在地。
吕梁猛然扭头,一脸难以置信,“……思欢?”
是了,眼前这个容貌尽毁,身形局促的男子,正是他心腹张轩之养子,张乐张思欢。
吕梁福薄,膝下仅有一女吕云麓,因此将此子当亲子看待,十数年如一日。
吕梁激动不已,竟从榻上跌落,张乐赶忙上前接住。
昔年孔武有力的镇国将军,只手遮天的秦国王侯,如今竟然瘦骨嶙峋。张乐摸着那一根根凸起的肋骨,顿时哽咽。
吕梁站起不能,索性窝在他怀里,颤巍巍地抚着他坑坑洼洼的脸,“你怎么……怎么……”话未尽,眼先红。
“末将先前被派往城外,后得知家父战死殉国……末将本想同家父一般,却听闻侯爷被那赵氏贼子俘虏,甚至锁在深宅亵、亵……”张乐说着说着,却再说不出口,兀自流泪,“末将想方设法为救出侯爷……末将、末将来迟……”
听到关键字,吕梁腾挪转身,从张乐怀里挣脱,“救出?不、不行,我不能走。”
“侯爷?”张乐惊异。
“云麓还在他手里……他让云麓假死,还为她寻了一位良人……我不能走。”吕梁艰难地爬动着,寻到了榻边,双手颤巍巍地妄图上榻。
张乐更加不知所云,“……侯、侯爷,您在说什么梦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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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孩猫在树下,不知在做什么。
“阿奴!”远远的,呼唤伴风而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男孩却已喜不自禁,扭身奔走。
“阿奴,瞧本侯给你带了什么?”来者是一高大男子,他别开腰间,把一笼子置于男孩手心。
男孩捧起细看,那笼子金镶银边,精致非凡,阳光自镂空漏入,还能隐约看见里头关着俩蛐蛐。
“侯、侯爷!”男孩激动抬头,几欲哽咽。
“你拼命藏着掖着也没用,本侯知道你喜欢这个。”男子只是咧齿一笑,大手揉乱男孩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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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马高架过,街傍草民疏。
马车扬起滚滚烟尘,最后停在一座偏僻的宅院前。
一俊逸非凡的男子掀帘,款步走下。
婢女鱼贯而出,却只是远远地排开,无人近身。
“哟!将军!”管家倒是不怕死地上前迎接,“您上次托我那会大墉话的伎人,我给寻来了,吕侯留下了,想必是喜欢的。”他凑到男子耳边,“奇丑无比,将军放心。”
闻言,男子低声轻笑,艳阳下,竟有如昙花盛开,鸾鸟一现。
侍女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抬头。
“赏。”男子点了管家一下,勾唇一笑,“带路。”
管家随意拨了一个侍女,侍女作揖,领着男子入宅。
宅院门深,侍女却一路低头,不观不语。
按理说,有这么个貌比潘安形似卫玠的主家,这些待字闺中的女郎多少是要偷瞧两眼的。
然,美人皮,蛇蝎心。
昔年院内那主不听劝阻,沐浴后只着单衣便仰卧在大院里喝酒,只第二日,院里便多了几个被挖掉招子的奴仆。
“此次去往扬州,带回了一些酥饼。”男子笑着,把盒子推给吕梁,“越人你不好甜,这酥饼,特意挑的咸口。”
吕梁接过,打开,毫无顾忌地当着他面吃了起来。
男子笑得眉眼弯弯,身子略微前倾,“可还合口?”
吕梁未答,放下点心,攀着准备下榻上木轮椅。
“怎的?”男子蹙眉。
“小解。”吕梁答道。
“……我带你去。”男子展眉,起身去揽,九尺男儿被他轻轻抱起。
“……又瘦了。新的厨娘不行?”下意识掂量一番后,男子语气冷了下来。
“入夏而已。”吕梁直叹气,“莫迁怒他人。”
闻言,男子语气稍稍回暖,“那也得吃点。”
吕梁不答,只是伸手揽过男子脖颈,依在他肩上,“……赵濂,我想见见云麓。”
名为赵濂的男子一怔,“……怎又提起?”
“云麓她去岁深秋有的身孕,我算着她日子快到了……想见见她。”
“我早已言明。你不能见。”赵濂语气不善。
吕梁原本乖觉垂眸,此时忽的抬起,“是不能见,还是无法见?”
不待赵濂反应,只觉胸口一痛,低头,一把匕首深插其中。
他腿一软,跪落在地,手中的吕梁亦跌落。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门口的侍卫。
“不许进来!”赵濂大吼,随即转头瞪着吕梁,“谁告诉你的?”
吕梁不语。但赵濂立马想到,咬碎银牙,“那个伎人!!”
吕梁站不起来,施施然坐着,“告诉我,云麓怎么死的?”
“……她在宫中仗剑斩杀,最后自刎殉国。”
听罢,吕梁仰头,以手覆面。
“你把她教得很好。是秦国不配。”赵濂出声安慰。
“……都快死了还话多。”
“我不会死。”赵濂按住胸口,坚定地摇头,“你插偏了。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你仍旧心软。所以你永远胜不了我。”
吕梁愣住了。
上巳春景,夜下灯花,庙会焰火,秋风落叶……
须臾间,一幕幕往昔走马观花般浮现。
他终是回过神来,又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
赵濂竟摆出一副“你哪来那么多凶器”的调笑之姿。
望着明晃晃的刀尖,赵濂一脸平静,“你终于狠下心了么?”
“不,我想明白了,我不要你死了。死实在太简单,也太便宜你了。”吕梁转了个花,把刀尖抵住自己,
“我要你生不如死。”
烛火一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