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上京内情况未得好转,却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先一步对她动了手。
林音整日都焦灼得很,坐立难安,也没甚么胃口,王院判急得不行,半夏也一直哄着她吃些东西。
“姑娘,你先前不是闹着许久未吃冰食了,奴婢今日熬了些梅子汤,虽不冰,但已经冷凉了,你喝一些好不好,酸酸甜甜最是开胃。”
林音实在吃不下,本想推开,半夏眼眶含了泪,“姑娘,你就算不为自己考量,也得为肚子里的小娃娃想想啊。”
林音摸了摸微隆的小腹,瞧半夏眉眼间全是担忧,只好拨弄着瓷匙,还未及饮下,王院判却压下了她的手。
拿手指点了些送入嘴中。
品了品才道,“这汤里有麝香,快拿出去丢了。”
“怎么可能!”半夏惊道,“这是奴婢亲自熬得,没有假于人手。”
林音的目光也凉了些,“我记着自打我有了孕,陈叔怕我多食生冷,腹痛难忍,府中的瓜果每月都是定数的,如今府内好久未出门采买,梅子是从何处来的?”
“是今日厨房的刘妈妈说她自己藏过一些酸梅干,奴婢想着姑娘这几日胃口不好,便向她讨了些给姑娘煮梅子汤喝。可刘妈妈平日虽势利了些,却不像是胆大会害人的。”
林音眼睛闭了闭,按按发痛的额头,“别声张,悄悄把刘妈妈带过来罢。”
刘妈妈很快被带来,听半夏板着脸讲了事情原委,噗通一声跪下,“王妃明察,老奴当真没有谋害小皇孙的意图,只是今晨路过菡萏院,春兰和夏芳姑娘在商量着如何博王妃欢心,好在府内讨得一席之地,便说起她们之前晒过梅子干,最是止孕吐。老奴这才起了坏心思将其抢了来,想讨好半夏姑娘,以谋个厨房采买的差事……”
刘妈妈气愤道:“定然是那两个小妖精,是她们动了手脚!”
林音扶着腰,无力地叹了口气。
夫君若真的遇了险,定还会有无数人想尽法子要弄掉她腹中的胎。
这几日府中人心惶惶,她刚将梵影召回至昭然堂,唤了几个护院过去盯着,不过是对菡萏院放松了一两日警惕,便闹出了这档子事。
林音思虑了片刻,对王院判道:“这些时日,还要辛苦院判了。”
王院判忙行了礼,“王妃这是何话,微臣竭尽全力便是。”
林音咬咬唇,如今夫君生死未卜,父亲被构陷,而她被困在穆王府,岂不是任人宰割?
她必须要想法子出府去。
林音抬了抬眸子,对刘妈妈道:“这次便先饶过你,以后若再欺压别人,便出府去寻旁的差事罢。再者,此事你若出去乱说,被我知道,定然也不会轻饶的。”
刘妈妈连连磕头,“是是是,老奴不会说得。”
刘妈妈被陈叔带了下去,林音才对方影道:“将春兰和夏芳捆了,丢柴房里关着,她们说不准知道些甚么,先审审,审不出来便先放着,也算是个人证,派些人盯紧了。”
“是……”
林音瞧着方影走远,垂了垂眸子。
她腹中的孩子,有人想杀,自然也有人想保。
林音抓起绣筐中的一把剪刀,抵在颈间,道:“喊门口那些侍卫里管事的进来见我。”
半夏吓得腿一软,“姑娘,你别伤了自己呀!”
林音冷声道:“谁也别过来,喊管事的来,让他去问问父皇,还想不想要我腹中他儿子唯一的血脉。”
半夏眼眶一红:“姑娘你别冲动,奴婢这就去喊。”
管事的人叫曾匀,同苏子曾一样,也任皇城副使,曾匀行了礼,缓声道:“王妃先将剪刀放下,容属下进宫通禀,可好?”
“别同我耍花招……”林音牢牢盯着他,“曾副使是夫君手下的人,总不至于那般冷血无情,看着我同腹中未出世的孩子一同命丧黄泉罢?你同父皇说,若想要这个孩子,我有条件。”
曾匀呼了口气,“王妃有何条件尽管提便是,属下定一字不落转达陛下,请王妃万万别伤着自己。”
“好,你记好了。第一,在真相查明之前,派几个武功高强的人去天牢,护住我父亲、母亲,若他们出了事,我会立即自戕。第二,你们不能禁我的足,我要去探望一下我的父母,不然我无法心安。”
“是,属下这便去回禀,王妃可否先将剪刀放下?”
“等父皇答应我了,我自然会放下,快去。”
曾匀很快应下,入宫去了。
成安帝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她威胁朕?”
“王妃似是悲痛欲绝,想来说得定是真的。”
成安帝顺了口气,才道:“阿青这媳妇是个烈性子,朕允了,但她不准出府,让她的侍卫隔三差五去瞧一眼便是,这是朕的底线,让她莫要得寸进尺。”
“可……王妃若执意伤着自己?”
“她不傻,腹中的孩子是她唯一的筹码,她不会让孩子出事的,去罢。”
“是……”
曾匀应了声,便起身欲走。
成安帝又喊住他:“等等,京内布置得如何了?”
“回圣上,已差不多布置好了。只是殿前司和暗卫军的人多半被派了出去,宫内的人手想来有些不够,属下有些担心圣上的安危。”
成安帝点了点头,“朕的安危有何打紧的,宫内人手不够,他们才会快些动手。去罢,别让穆王妃出事,她若出了事,朕如何同阿青交待。”
“是……”
?
林音攥紧杯子,“父皇不让我出府?”
“圣上也是为王妃的安全着想。”
林音咬咬唇,“好,我不出去。”
打发走了曾匀,林音才喊了方影进来,好一番交待。
“如今夜里凉,你带些松软的被褥去牢里,多拿些银子好好打点一番,帮我转告父亲、母亲,让他们护好自己,我定会想法子救他们出去。”
“还有,你去寻邓先生,我要知道安王府的现况。父亲与匈奴通信一事定是沈策栽赃陷害,或许夫君出事也是他的手笔。”
方影一一应下。
“你去寻秦王,我想让他进一趟宫……”
林音想了想,又道:“算了,如今父皇尚在盛怒,贸然去找青阳,反而会被怀疑,你先去寻邓先生罢,然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是……”
方影这一趟去了许久,直到入夜才归。
“侯爷和夫人都无事,已经打点好了,将军叮嘱属下一定要照顾好姑娘,说是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
“对……”林音点着头,“父亲说的对,邓先生呢?”
“属下未曾寻到邓先生,且去了香行一遭,花娘也说他有段时日未来了,心里担忧得很,想来是出了些变故,只是现下咱们自顾不暇,属下也无法继续打探,便回来了。”
林音心里惴惴的,“邓先生向来聪明,若发现不对,定会及时脱身的,不会是出事了吧?”
“属下也不知,姑娘再耐心等等,等王爷回来。”
林音有些颓然地坐下,“嗯,夫君一定会回来的。”
一连三日,岚青都未传回半分消息,成安帝着大理寺审理威远侯一案,也未得进展。
林音焦急得很,却没有甚用。
好在得了成安帝准允,方影隔几日便能出府一趟,寻不到邓伏南,林音便喊他潜入宫寻了青阳,青阳却只给了他一个「等」字。
“等?”
方影点点头,“国师用手点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等」字,便让我快些走。姑娘,国师本来就是个骗子,眼下不是又在骗咱们罢?”
林音却只是喃喃,“等?”
青阳是成安帝近臣,若能帮她,是不会让她等的,青阳让她等甚么?
岚青出了事,成安帝悲痛欲绝,已经数日不上朝了。
朝中事务皆已交由祁王和安王处置。
林音让自己静了静,她先前一直在担忧夫君、担忧父亲和母亲,被琐事困住,似乎忘记了许多被她忽略掉的细节。
——“我就要参他。”
——“捧得越高,摔得越惨。”
——“定要信我。”
夫君是个稳重之人,按理说是不会随便闹脾气乱参人的。
莫非——他一早便筹谋好了如何算计沈策?
那父亲一事?也只是算计沈策中的一环?
林音对方影道:“从明日起,你不出府了。”
“嗯?”
“不出府了……”林音坐稳,眼神也坚定了一些,“咱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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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青被流沙卷走十日后,上京城突然乱了起来。
刚入夜,林音在昭然堂便听得外面传来阵阵短兵相接之声,慌忙披衣起身。
问半夏:“怎么了?”
“姑娘,外头乱了,像是有叛军攻进城来了。”
“叛军?”
林音又重新穿戴好,刚出昭然堂便见皇宫那边火光滔天。
林音被半夏扶去门口,只见王府大门紧闭,打斗声似就在门外。
曾匀听下属说王妃寻他,额上冒着汗,进门行了礼,“王妃。”
“外头怎么了?”
“有叛军打进来了,王妃稍安,我们护住王妃的。”
林音看着远方通天的火光,和门口隐隐传来的痛哼声,脑中不由清明了起来。
岚青带了西郊的精兵在万安山出事,成安帝将殿前司和暗卫军的大半都遣出城去寻,皇城司的又多半守着穆王府。
宫内的守卫想来是寥寥无几。
更何况,如今上京城内只剩了魏冉领的禁军。
此时若遣兵往宫内打,直接拿下成安帝,逼他写下禅位诏书,便可名正言顺地荣登大宝。
虽是一招险棋,但却是失去了孙家支撑后,沈策最后的机会。
林音问道:“可是安王的人?”
“是淮阴旧部伙同上京内的禁军往皇宫那边去了。”
“王妃先进去罢,我们奉陛下之命,定会护王妃和小皇孙平安无事。”
淮阴旧部!
林音心下一紧,“那宫内?”
“殿前司还余了一批高手,会好生护着圣上,王妃宽心便是。”
林音点了点头,府门打开,曾匀又出了门。
王府外恰有一队士兵行过,他们举着火把,将这寂静的上京,映得宛如白日。
林音喊过王府内的护院和小厮,“备水,将院内的水缸全部灌满。”
“陈叔,你去打开王爷的兵器库,大家都拿些防身的东西。”
“是……”陈叔道,“王妃莫慌,咱们都与穆王府共存亡!”
小厮们似也被陈叔感染,都高声道:“共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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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杀声越来越近,方影和梵影寸步不离地守在昭然堂外。
屋顶处突然有一股焦味弥散开来。
方影抬头瞧了眼,“他们射了火箭来,姑娘,咱们先去院中,屋子里不能待。”
林音刚随着方影走到门外,便又有支火箭射在窗上,燃起了窗柩,火苗一下扑起数丈高。
火箭越来越多,昭然堂很快燃起一片火光,林音听着噼啪的炸裂声,抱紧了怀中的黏黏。
黏黏怕得直往她肘弯缩,叫也不敢叫。
“别怕……”
林音小心顺着它的毛,半夏也吓得不行,还是扯着她的袖子,“姑娘你别怕,奴婢拼死也会护着你和小皇孙的。”
“嗯。我不怕,你也别怕。”
林音垂了垂眼,有这般多人护着她,她不能怕,夫君不在,她是王府的主人,她要守住王府,等夫君回来。
还好刚刚备足了水,下人们一桶一桶地提来,且昭然堂离其他院落都远,也未波及其他。
林音看着火光慢慢下去,才沉下脸来。
外面打打杀杀的禁军都是沈策的人。
此次他孤注一掷,勾结了淮阴王,定是和淮阴王打好了商量。
淮阴王年纪大了,膝下的儿子都不成器,就算坐上帝位,也当不了几日皇帝。
更有甚者,以沈策的为人,淮阴王兴许压根坐不上龙椅。
只不过是他借的一把火,为他做嫁衣裳罢了。
暂且不论淮阴王,她肚子里还有一个,虽眼下不知是男是女,但沈策那样的人,机关算尽,定然会想尽法子弄掉她腹中的孩子。
今夜上京大乱,是最好的机会。
林音将黏黏递给半夏,握紧了袖中的匕首。
火箭还在纷纷射入,有几支又射中了书房,林音被围绕在接连不断的火光中,咬着下唇逼自己站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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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处……
士兵瞧了眼,撞撞身边的人,“你看,咋有一队人来了?”
那队人策着马,路上的尘土扬起又落下,很快行至城门下。
为首的人喊道:“开城门。”
士兵借着火光瞧了眼,“何人?没有魏统领的吩咐,城门是不能开得。”
“狗娘养的!”那人甩出一个腰牌,“老子堂堂淮阴帅司,奉淮阴王之命,增援来了!”
士兵迟疑了下,才派了个人下去细细瞧瞧那腰牌,谁料那人刚出去,便被一剑封喉。
那剑极快,反了银光,士兵大声道:“快!快关城门!”
却已有人趁着他发愣的间隙陆续飞驰而入,与城门处的士兵厮杀起来。
“快去禀统领!”
“禀你娘,狗杂种!”
为首之人骂着浑话,一箭射出,那士兵便晃晃悠悠,倒在了地上。
解决完城门处的人,那人勒紧缰绳,对着身后的人道:“老子当真不想去救那狗皇帝,他气死了老子妹妹,这账老子还未和他清算!”
岚青策着马,行在他身侧,“舅舅,大局为重。”
“罢了,舅舅看在你的面上,帮他一次。”男人夹了夹马肚,“入宫,擒叛军,平叛乱!出发!”
男人骑着马飞快行远了,岚青紧随其后,却听得身后有人道:“王爷,好像是穆王府着火了。”
岚青远远瞧了眼,拧起眉心,那般多皇城司的侍卫,怎这么不中用?
“你们速去宫内,稍后汇合。”
话音未落,岚青便调转马头,飞速地朝另一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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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箭如落雨般射入,方影和梵影挥剑砍着火箭,半夏扶着林音在院内的石椅上坐下。
黑暗中却有人影闪动,半夏被人劈了一记手刀,闷哼一声,倒在了林音的脚边,林音还未来得及惊呼,颈间便横了一把匕首。
凉意袭来,林音浑身打了个抖。
方影察觉到了这边的异动,飞快地往这边过来。
“别动,动一下我便杀了这女人。”
方影只得停住步子。
林音勾了一下唇,当下也明白了过来,是她轻敌了。
她只当这两个宫女顶多会些功夫,眼下看来,她们如鬼魅般的身手根本不是一般侍卫比得过得。
“春兰?你本名便是这个?你们本事挺大,被关入地牢还能逃出来,你们不是宫女罢?是当时查抄孙家后,无影无踪的那批影卫罢?”
春兰眸中闪过阴狠,“让你的人退下,你识相些,随我们姐妹二人出府。”
林音嘴角的笑意更冷,“不如直接杀了我呢?”
“你以为我不想直接杀了你?若不是殿下吩咐我们留你一条狗命,你以为你能活到今日?”
“留我的命有何用,前几日你不是还想方设法要把我腹中的孩子弄掉?”
“孩子可以没了,但你必须活着。”春兰的刀尖逼近了几分,“站起来,随我们走。”
林音未动,只是问:“为何要我活着?”
“少废话,送我和我妹妹出府。”
林音却将脖颈往前挪了几分,眼见有血珠渗出,林音威胁道:“你不说清楚,我现在便死在你面前。”
春兰眸中微动,却是她身旁的夏芳开了口,“殿下怎可能让成安帝的亲孙子平安降世?只要成安帝不知道他的孙儿没了,将你握在手里便能威胁狗皇帝老实写下禅位诏书。你听话些,说不准还能留条性命,快让你手下的人让开。”
“若我偏不呢?”
“你找死!”春兰顺着她的意,将匕首又逼近了一些。
疼痛隐隐袭来,林音闭着眼,耳侧却有风声划过,有短箭顺着林音的耳廓射入春兰的小臂,匕首掉落,春兰痛得后退几步。
有人踮脚从后院的树上跃下,一脚踢开春兰,将林音扯过,牢牢地护在了怀里。
冷声道:“你们才是找死。”
林音这才抬了抬眼眸,看着来人,终于啜泣着小声哭出来,手指握拳捶在他的胸口,“你去哪里了,你怎么才回来呀!”
林音越哭越大声,“我快被吓死了,呜呜呜,你怎么才回来。”
谁也不知,在漫天火光下,有个黑衣公子,狼狈的擦了把脸上的黑灰,将手中的剑合入剑鞘,默默瞧了眼相拥的二人,转过了身。
下属不由喊了声:“殿下?”
“走罢……”沈睿轻声道,“她已经不需要我了。”
“你去同皇城司的侍卫招呼一声,今夜,我从未来过穆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