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棉戴着帷帽，白巾之后藏着她姣好的面容。旁边跟着一名年纪不大的少女，模样俏丽，走路时蹦蹦跳跳的，显得林棉愈发沉稳。
“棉姑，到了。”小柔道，声音很是活泼。
林棉下意识地点点头，而后发觉藏在帷帽挡住了她的动作，她拿出一小块碎银放到小柔手里，“去玩吧，别跑太远，半个时辰后回来。”
小柔笑嘻嘻地收了银子，也不扭捏，开朗地道了声「谢谢棉姑」，便连蹦带跳地跑走了。
看着小柔出了巷子，林棉才抬步往前走去，直到一间小小的屋舍前，推开门走进去。
关汉中已经等在里头了。
“林姑娘……”
“关大人……”
两人保持着距离又不失礼数，问候之后林棉坐到桌边，“劳烦关大人跑一趟了。”
关汉中摇摇头。进入卓州数日，关汉中一直与手下分开行动，自己独自晃荡在卓州各处——
这是林棉的意见，她说这样更容易听到各种消息。诚然关汉中体型彪悍，然而雷涛一事让卓州百姓对各路江湖客见怪不怪，关汉中保持着伪装，每隔一天，来着小屋与林棉碰头。
屋子是临时找的，租了一个月，每次来的时间由林棉定，虽然让关汉中感到被动和不便，但是林棉每回都能带来新的消息。十几日下来，关汉中已经对青花会和雷靖的情况摸了个透。
“雷靖已经被绊住了，计划很顺利。”关汉中先开口，说了关鸿丰前日晚上递来的消息。
林棉点点头，“我跟着雷靖有段时间了，要他开口，难。”
“看关鸿丰怎么套吧。”
林棉又是微微点头，没有别的动作，她无意露脸，面前的茶水碰都不碰，一直笔直的端坐着。
关汉中则毫不掩饰地打量林棉。林棉的仪态一点儿不比京城里的大家闺秀差，很难让人想象她是青楼的头牌。
而且每次出现，林棉都会戴着帷帽，有点儿多此一举，只有关汉中有心，到城西一打听就知道棉姑的绝色。
林棉也不在意，大方地有着对方打量。她知道关汉中的眼神，带着审视的、辨你正邪的眼神，林棉心中有底气，也不想让人瞧不起，故意坦荡荡地由着他看。
关汉中对林棉倒是越发敬佩，虽是林素新的女儿，却像崴屹不倒的女将军，两人相处时，竟让关汉中生出势均力敌的威胁感。
林棉不清楚关汉中到底是怎么看她的，戴帷帽只是因为她气色很差，没有上妆而已。
雷靖不好伺候，喜欢动手，林棉忍着，但雷涛死后雷靖愈加暴躁，她的脸差点儿毁了。好在也因为雷靖的关系，她不想见客，云海楼从不迫她。
“听说又走了一大批货物？”关汉中命人盯着青花商会的仓库，正是徐清风他们曾经夜访过的那个。
林棉称是，说全是粮面，往受灾的地方送去了。
关汉中沉吟一会儿，“那边已经是千金求米的情况了。”
林棉知道，商会每天的进账是常人根本想象不到的。见关汉中不说话，林棉开口道：“商会前几天又进了一批货。”
雷靖本就是青花会的重要人物，这次雷靖离开卓州，青花商会的大小事落到了总堂设有十个主事总管身上，在知道雷靖要走、关汉中要来后，林棉与关汉中里应外合，敲掉了四个总管，揽了青花会的大权。
所以林棉特意提到的这批货，怕是不同寻常。
果然，林棉道：“又是二十箱兵器，上面盖着粮面。”
“兵器的货源从哪来？”关汉中拧眉，两条粗粗的黑色眉毛几乎要连在一起了，配着他的方字脸，莫名有些喜感。
林棉偷偷笑了笑，借着帷帽的遮挡，盯着那两条眉毛看。“不知道，这事由孟总管一人经手。”
“这些兵器卖给谁？”
“明账上没有写。”
“有没有可能与异族或者魔教有关系？”关汉中的眉头还是皱着，说他会派人跟着这位孟总管，设法拿到证明这些兵器来源去向的书面证据。拧着眉想了想，关汉中似有所觉对面女子的笑意，有些莫名。
“雷靖的书信你查得怎么样？”
“藏得深，有些与苏杭、扬州、锡州、临州官员往来的书信，内容虚虚实实，这两天我给你偷出来。”林棉进出雷府不难，但要进入雷靖的书房还是有难度的。
听着林棉直白地说「偷」，关汉中莫名觉得不好意思。林棉从身形仪态上处处透着名门之女的气度。
可是说话做事却果断直白，有些想军中的糙老爷们。关汉中打听过林棉离开锡州后的经历，不由得唏嘘。
林素新巨贪，二女儿林棉却一腔正气，如果不是摊上林素新这个父亲，林棉纵是女儿身，也会有一番大作为。
两人又谈了几句城中的情况，关汉中便率先离开了。
出了屋舍，四周没有一点儿人影，关汉中顺着巷子出去，一眼就看见蹲在巷口的少女。
少女眼睛大大的，身形极瘦，正拿着一根糖葫芦大快朵颐，果子堆在她的右脸，鼓起了一个小包，看起来很是可爱。
关汉中只是看了一眼，便快步离开了。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林棉的侍女小柔。小柔根本没有走远，一直蹲在巷子口，有沿街叫卖糖葫芦的过来，看到那红艳艳的果子，剔透的糖色，小柔没忍住，拿出林棉给她的碎银子买了一串吃。
糖葫芦很甜，小柔心情越发愉快，看到关汉中时身子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吃，眼睛却紧紧盯着关汉中看。
关汉中的体型和长相很有特色，小柔肯定再看到她能认得出来。
等关汉中走远了，她没忍住，回头看了看关汉中走出的巷子，巷子里很冷清，一个人也没有。
吃完糖葫芦，小柔估摸着半个时辰应该过去了，起身走进巷子里。
“棉姑！”
林棉已经走出小屋，站在小路上等小柔。“去哪野了？让我等你好久。”
小柔拉住林棉的手摇了摇，撒娇一般，露出甜甜的笑容：“去买糖葫芦吃了！可好吃了！”
小柔一开口，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就跑出来，林棉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一点儿没有生气。
两人小声说笑，上了大路拦了轿子，摇摇晃晃着回了云海楼。
云海楼的妈妈桑已经等林棉好久了，白日青天地就站在门口，望眼欲穿地看着前面，惹来路上好奇的眼光。
“棉姑，你可算回来了！哎呀哎呀，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哭了！”
“怎么了呀？”小柔替林棉问道。
“有位贵客……”
“我们棉姑这几天不见客！”
老鸨还没说完，小柔便打断了她，那画着浓妆的脸顿时拉得老长，狠狠地瞪了小柔一眼，小柔见状还是护在林棉面前，林棉低叹一声，拉了小柔的衣袖，柔声道：“妈妈，你也知道我这几天的情况……”
对着林棉，老鸨地态度便缓和了许多：“棉姑啊，这人你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
听出妈妈桑似乎话里有话，林棉沉默了一下，问道：“我戴着帷帽见，行么？”
“行！”老鸨迫不及待地拉着林棉上了楼，指了指最贵的客房，便拉着小柔要走。
林棉无奈，示意小柔先回屋去，再看向面前紧闭的门，抬手敲了敲：“小女棉姑，让大人久等了。”
“进。”里头的人声音平平，林棉皱眉，感觉自己没听过这个声音。
屋中的男人也确实是林棉不曾见过的，相貌平平，看见林棉稍一拱手，不等林棉说话，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
青花图案，上书一个「姚」字。
林棉一怔，对方已经开口：“棉总管，走一趟吧，老板想见你。”
青花，姚姓，老板——青花会的幕后老板，姚家家主，要见她。
林棉迅速在心里回想了一遍近日的行动，也许是打击其他四名总管时动作太大了，引来了不满；
也可能是雷靖的缘故；或者，是勾结官府中人的事情败露了……
“棉总管，请吧。”男人不疾不徐，却也不给林棉更多的时间思考，林棉只能一福身，道了句：“有劳……”
林棉都来不及跟小柔说一声，便上了轿子。男人一直跟在轿子旁，林棉不敢掀开轿帘，心里百般计算眼前的情况，便听那男子道：“棉总管，轿内有一黑色方巾，还请棉总管自行蒙上。”
林棉稳住呼吸，应了是。取过坐下的黑色方巾，质地一般，也没有特殊的香气，检查过后，林棉才取下帷帽，蒙住自己的眼睛。
晃晃悠悠走了半个时辰，轿子停了下来。下了轿，跟着男人往前走，转弯，上楼，林棉心里默数着步数，不多时便到了，男子恭敬道：“公子，棉总管求见。”
林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心想她可不是主动求见的。
“进。”一个很好听的男声传来，尾音稍微往上挑，让人不禁感到身体酥麻。
林棉感觉到被人推了一把，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凭着感觉福身行礼，“卑职棉总管见过老爷，承蒙老爷庇护。”
那人轻笑了一下，没说让林棉摘下方巾，林棉便也不敢摘，目不能视，便感觉浑身都被束缚了。
“雷靖说棉总管巾帼不让须眉，姚某今日一见，果真是女中豪杰。”
“老爷过奖。”
“雷靖走前说大小事务交由你便可放心，今日便给你一项要事。”
男声平稳好听，犹如溪水润入人心，林棉不知何时起了汗，俏脸上染了两坨红。
“两天后交易十箱兵刃，你去吧。具体细节，孟总管会教与你，你向来做的很好，这一次……”
宵别懒散地坐着，扫一眼眼前身体僵直的女人，神情淡漠，嘴里的话却充满鼓舞和温和：
“你可要好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