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着自己的这双手小小的,有点软,但白却是没有他的手白。

大抵是她长期采药炼丹,后又刨土挖泥造成的。

他不喜欢别人碰他。

却没想到会被人碰。

于是乎,苏玉舟小小的愣了一下。

不过就短短一瞬,他便猛地将手抽走。

他一抽走自己的手,榻上的沈韶春便五官都挤到一处,看着像是难受,又像是委屈。

似乎为了证实他的猜测,她口中还小声的“呜咽”一声。

苏玉舟将手握成拳,看了眼她眼角滑落的泪水,终是抬手往她眉心一点。

几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们家公子何曾亲自为谁驱过病痛疗过伤?

当初他最亲近的苏槐序管事身负重伤,他也只是从旁指点,并未亲自动手。

眼下不过是发个烧,一副药就能搞定的事儿,却劳他亲自上阵。

怎么看都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感觉。

真真是开了眼了。

几个丫头心下一阵激动,对沈韶春生出点别样的期待来。

没过多久,榻上的人五官舒展,呼吸也变得均匀。

苏玉舟收回手。

“你们照看着,等她此次好了,就让她去藏典阁。”

身体这么差,还怎么应对他要做的事情?

“是。”

沈韶春一病初愈,发现身边的人都有点怪怪的。

往常她的衣饰都是包办的,别人送什么来,她就穿什么,不挑,也不好意思挑。

可她病过之后,制衣的女使和专管首饰部门的管事,相继找上门来询问她的喜好。

说是往后,都会按照她的喜好来制衣和首饰。

沈韶春问号猫猫脸看向槐月,对方却只是掩唇一笑。

搞啥子哟?

沈韶春越发摸不着头脑。

不止是制衣部和首饰部有点奇怪,就连男侍,苏园的保安部门也不太一样。

她自从进来这园子就再也没出去过。

苏玉舟不让,八成是怕她逃跑。

园子里有不少男侍守着。

这些人都是不苟言笑,不近人情,除了长得还算俊俏让人舒心点以外,是真让人火大的类型。

连她靠近大门口,只是看看外面的机会都不给。

弄得她有段时间无法亲眼瞧见门外发生的事,跟个深闺绣花的待嫁小女儿似的,什么都只能听说。

听说有几个修士找上门来被烧成了灰烬。

听说又有几个修士找上门来被烧成了灰烬。

听说又又有几个修士找上门来被烧成了灰烬……

听得多了,沈韶春逐渐冷漠脸。

可现在是怎么着,她一提出想出门口看看,对方的管事略一思索就答应了。

第二次,她又提出想去旁边的林子里走走,对方沉吟片刻,虽有点为难,但仍是答应了。

第三次,梧桐郡城内遇到节日雷打不动地挂起花灯过节。

沈韶春提出想买个花灯凑个热闹,对方虽没答应让她进城,但却替她弄来了几个花灯。

有鱼形的,有兔儿模样的,也有花样繁复的花朵的,更有龙的模样的……

反正,就好些个,一字排开让她选。

“兄弟,你们跟我说实话吧,是不是我快死了,所以你们才对我分外宽容?”

这就好比断头饭,送人上路前,总要让人吃顿饱的,吃顿好的。

“姑娘宽心,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对方不仅出言安慰了她,还脸上的肉抽了一抽,沈韶春勉强觉得那算是一个笑。

真是古古怪怪。

这次发烧她折腾得有些久。

时有反复,等到彻底好利索了,沈韶春就被槐月带到藏典阁。

是了,这份合同,当时她自己做出的选择想要学点本领,但身子一直就不适合学功法。

眼下烧退了,肚子上的那四根钉子,也不再总是折磨她令她岔气生痛,倒是个合适的时候。

这藏典阁不是别处,就是东苑最高的那个阁楼。

沈韶春看了眼她曾待了一日一夜的攒尖顶,心头还是有些来气。

苏玉舟这几日一直没出现在南苑附近过。

槐月说他是在忙着修炼,沈韶春却觉得他八成是没脸。

但很快,她就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他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怎么会因为折磨了一个小姑娘而心生愧疚呢?

她想多了。

身无所长,在这异世界里实在寸步难行。

沈韶春收了收心思,挺了挺胸膛,认真穿梭于藏典阁一排排高大的书架之间。

这里的功法很多,有些一看名字就能看出来是什么。

比如灌水诀,就是给灵植自动浇水的功法,比如清洁咒,帮助清洁身体,比洗澡还干净,关键方便省事。

不过有些就很晦涩难懂的。

比如当登诀,第一眼看根本不知道这是用来干什么的功法,直到她翻开来看。

原来就是个从山脚一口气飞上山顶的功法。

“一开始,我们学些简单点的,刺激刺激身上的筋脉,主要形成一种运气的习惯,与闭脉钉形成对抗。”

“是有利于闭脉钉的拔除么?”

“姑娘聪明。”

沈韶春干干一笑,她怎么说也是个大学生,这点理解能力还是有的。

不过言语上的理解,不代表正式学起功法来顺利。

沈韶春背了口诀,暗暗在心头念,但身体毫无反应。

好在幸运的是,沈韶春原身的一些基本功,并未随着原身的逝去而忘记,就类似于肌肉记忆。

她可以直接跳过引气入体这个阶段,被槐月一指点,只要打坐掐诀就成功了。

她一开始是感受不到什么气不气的,只是听槐月说看见了。

学了两日,她才真的有了点感觉。

只是这感觉就有点不大美妙。

她每一次成功引气入体,试着运转时,都会有种刚喝了口很烫的水,一着急咽下去,就一路从喉咙烫到胃里。

槐月说这是闭脉钉的缘故。

沈韶春一直以为闭脉钉就只是会让她岔气难受而已,此时才真正懂得槐月等几个丫头说起此物脸上恨恨的神情。

“这东西,还真是辣椒加砒|霜啊。”

“什么?”

“又毒又辣啊。”

“噗,姑娘真是风趣。”

沈韶春一笑,揉了揉自己似被油烫过的胳膊和肚子,抿下一口灵气水。

闭脉钉不仅让她练功不顺,还很消耗她的体力。

但这灵气水一日又不能多喝,沈韶春只能喝得节约一点。

今日不知是身体的承受力临近极限,还是过多挫败导致她有点心浮气躁,她的失败次数是往日的翻倍。

“就算失败九十九次,也要再努力一次,凑个整数。”

沈韶春这死磕劲儿一燃起来,她又闭上眼睛开始。

修炼这事儿,就像感情,别人帮不了你太多。

槐月除了指点她,更多的只能从旁护法。

这个中的煎熬,还得她自己一点点来。

沈韶春闭上眼睛之时,门外出现一片黑色衣角。

槐月看了眼沈韶春,悄无声息地起身出去。

“公子来了。”

“如何?”

“还是老问题,但今日的情况越发不好了。”

引入的气一旦接触了闭脉钉,气息就会变得异常地弱。

“沈姑娘很要强,她忍着极大的痛苦也只能勉强运转几个小周天,可这样做她之后只怕要歇息好久,等到完全恢复了体力才能开始下一次尝试。”

苏玉舟沉吟片刻。

有些人,面上看着是副受不得苦的模样,但内里却堪比头牛。

她还真是不负她在记忆里所呈现出的样子,百折不挠又有股蛮干的蛮劲儿。

简直乱来。

苏玉舟侧目。

他透过窗棂朝屋子里望去。

地上的人,满头大汗,眉头紧蹙,浑身都在抖动,就是一副正忍受极大痛苦的模样。

苏玉舟拧眉,手微微一抬,就听屋里“咚”一声。

沈韶春晕倒在地板上。

苏玉舟的眉头随之松开。

“欲速则不达,送她回南苑,休息两日。”

“是,公子。”

槐月望着苏玉舟离去的背影,轻挑起唇角。

“公子在沈姑娘的事情上面,似乎总有些反常。”

刚捧着瓜果点心到来的杪夏凑到槐月跟前悄声道。

槐月笑出声。

怕是连公子自己都没发现吧。

沈韶春被苏玉舟施了瞌睡咒,这一睡就从傍晚睡到第二日晌午。

好的睡眠让她精神焕发,沈韶春捧着脸望着镜子,手指时不时在上面弹跳一番。

脸颊水嘭嘭的,状态好到像是刚做了个spa,还是很贵的那种。

“女孩子果然还是不要轻易熬夜。”

沈韶春因为练功,白天的疼痛,会有些余韵留到夜里,让她睡得十分不好。

“槐月姐姐,瞌睡咒是个好东西呀,我想学,你能否教我?”

“当然。”

槐月应声,但这瞌睡咒的来历,她还是要讲一讲。

一阵之后,沈韶春的心情有点复杂。

这瞌睡咒的发明者,原来竟是苏玉舟。

他有段时间出现了睡眠问题。

不过,这瞌睡咒他发明出来却对他没有太大的用处,反而造福了广大的修仙众。

“不止瞌睡咒,藏典阁里的好多功法其实都是公子闲来无事时发明的。”

“修真界许多人都有偷学,但他们却从不记公子的好。”

“什么传言话本,只要一说到魔君彼瞻,就没有几句是好话,搞得没见过公子的人总觉得公子三头六臂是个怪物。”

几个丫头不知道,沈韶春暗暗在心里吐槽。

“他比怪物还可怕好么?”

沈韶春被勒令休息,就跟酣春和杪夏这两个年纪稍小一些的丫头闲聊。

两人也是实在人,愣是从瞌睡咒延伸出了好多苏玉舟的旧事,说来与她听。

她从前对苏玉舟就一个印象,弑杀残暴冷酷无情,却没想到他还有这些面,还竟然是个发明大佬。

他学霸的形象,就这么立起来了。

沈韶春扒着她院里的鱼缸,定定瞧着里头的黑心莲。

“玉舟”是指酒杯,但也有莲花之意。

他名字的这二字,并不是凭空取的,也是有来历的。

她从酣春和杪夏那里了解到,苏玉舟出生之时,魔界早已经死绝的墨莲,忽然一夜之间从水里冒出。

盛放在刹那之间。

一时,灵气充斥着天地,可谓盛景无两。

他确是个天才。

第一次劫云汇聚魔界的风谣山,就是如柱的雷劫劈下。

十九道汹汹的雷击过后,他一口气从炼气突破至辟谷。

中间跳过了筑基、开光和胎息三个大境界,共计四十五个小境界。

大抵这样的突破太过逆天,是以他所承受的雷劫,比旁人多了四道。

有些人多一道都有可能非死即废,他却都安然无恙地都受下了。

彼时,他不过六十余岁,是整个修真界、魔修界最年轻的突破辟谷境界的修者。

“这么看,这株黑莲,似乎又有点不一样了。”

沈韶春喃喃自语,伸出手想碰一碰黑莲花,但苏玉舟那张版眯双眼的模样,忽然在花蕊中一闪。

她在距离花瓣一掌宽的地方,堪堪停住。

“怎么个不一样?”

冷不丁身后冒出一个声音,沈韶春吓得身上一抖,彻底收回手。

可双手扒住的鱼缸沿本来就很光滑,加上上头有水,她一个用力,就有点打滑。

上半身有些不受控制,就朝着水缸里扑去。

靓女扑水缸,这样子不大好看吧。

为着这个即将发生的出糗,沈韶春在心里不住叹气。

但惨事并未发生,沈韶春低头看向自己腰间。

那里捆着一根指粗的法线,闪着柔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