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哥, 怎么啦,你看上去魂不守舍的。”

  郗原担忧的语声唤回了楚漫走神的思绪,他摆摆手, 说没事,可心里总在惦念那几通未接电话。

  不过现在惦念也没用, 他们目前所处的这截山段信号不好,手机掏出来只能接收到丁点儿的信号,打电话都够呛。

  楚漫捧着手机在路边的石墩上坐了会儿, 除了那几通陌生电话, 之前交换的那个男人的号码并没有打来过。

  或许是他猜错了,又或许, 他凭什么认定对方一定会打电话来呢。

  先前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已经很清楚了,楚漫想, 他达到了目的不应该高兴吗?

  “楚哥,你是不是累了啊,我看你好像不太精神的样子。”郗原喝了口水, 在他身边坐下, “要不咱现在下山回去吧, 今天登得够高了。”

  “没事,我还好, 继续吧, 都走到这一步了,咱必须得登上山顶。”楚漫扬起一抹笑, 拍了拍郗原的肩,两人再度出发。

  安源山范围极广,越往高处攀登见到的密林就越葱茏,行走其间, 夏日的灼热被消散殆尽,只余舒服的清凉。

  山顶风景很美,夕阳将广阔的天际染成一大片绚烂的橙红,瑰丽壮美,呼啸的风吹起一层又一层的树浪,从近至远,波澜壮阔。

  楚漫深吸一口气,和眼前这幅壮丽辽阔的美景相比,人类的烦恼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

  他张开五指挡在眼前,从指缝间去看玫红色的夕阳余晖,缠绕于心头的纠结、气恼、困惑和犹豫似乎都豁然开朗了起来。

  他想,如果放不下,是不是应该坦然去面对。

  现在冷静下来去看他先前做的那些,何尝不是一种幼稚和报复?楚漫想,他该承认他是在意顾烨的。

  郗原拿出手机拍了很多美丽的风景照,安源山不算好爬,难得上来一趟当然不能浪费。

  他捧着手机想分享给楚漫看,却见对方嘴角噙着一抹释然的笑,好像某个困惑了许久的难题终于得到了解决。

  他抚着砰砰直跳的胸口,这抹笑太晃眼、太招人了。

  两人在山顶上休整片刻后向山下进发,没成想天公不作美,半道下起了大暴雨,夹杂着轰隆隆的雷声。

  惊雷霹雳盘旋在头顶,哗啦啦的雨水倾盆而下,纵使两人做足了出行的准备,套着的雨衣和雨靴也无济于事。

  郗原抹了把脸,豆大的雨滴砸在脸上叫人睁不开眼,他扯着嗓子喊:“北城的夏天就是这样,天气变得比小孩的脸还快。”

  他说完这句话,嘴巴里进了不少咸涩的雨水,呸呸呸连吐几口水,这种鬼天气下山风险不小。

  况且,即使他能平安下山,楚哥恐怕不行,对方已经累到走不动路了。

  楚漫不敢靠着树干,只能弯下腰撑着膝盖聊作休息,剧烈跳动的心脏好似要爆炸般,大口大口的呼吸只能换来争先恐后往嘴巴里跳的雨水。

  接连呛咳了好几下,楚漫狼狈地抬起头,压下喉头的腥甜,说:“我记得半山腰有一处护林人的住所,也许我们可以先去那里避避。”

  郗原点点头,两人互相搀扶着往护林人住所的方向走去,银龙般的闪电在他们头顶划过,于不远处劈下惊天巨雷。

  一株五人合抱粗的大树被拦腰劈中,摇摇欲坠、将断不断,焦黑的部位发散出浓烟,又很快被雨水冲刷掉。

  楚漫捂住耳朵,心脏狂跳,郗原和他差不多,两人脸色惨白。

  一路尽可能快地走到半山腰,两人穿着雨衣也湿透了全身,乌云遮盖下的黑黢黢天色里,亮着暖黄灯晕的住宅格外显眼。

  郗原扶着身体逐渐发烫的楚漫去敲门,护林人夫妇很快为他们打开门,顶着暴风雨将他们迎进屋里。

  冒着热气的姜汤被送到手边,郗原吹凉了些,赶紧给楚漫喂下。

  “你们赶紧换身衣服吧,湿衣服穿久了容易感冒。”中年妇人从里屋捧出两套干净男装,递给他们。

  郗原连声道谢,手忙脚乱地放下碗,想先给楚哥换衣服。

  楚漫隐隐感觉自己有发烧的迹象,他挡住郗原准备解他衬衫纽扣的手,哑着声音说:“我自己来,你也赶紧换衣服,别受凉了。”

  两人换好衣服后,中年男人端来了一大壶热水倒进两个盆里,让他们洗洗脸、泡泡脚。

  “不好意思啊,家里的热水器被雷劈坏了,不然你们还能洗个热水澡驱驱寒气。”中年男人一边递上毛巾一边担忧道,“山里的雨说下就下,大夏天的更是摸不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两人连声道谢,擦完脸、泡完脚后确实暖和了不少。

  郗原自来熟的性子让他很快和中年男人热情地攀谈起来。男人姓赵,年轻时便做了安源山的护林人,至今已有二三十年了。

  男人说,这种天气在山林里时常碰见,刚还好好的天清气朗呢,下一秒就下起了暴雨、暴雪。像他们这样因此被困在山上的人不少,他和老伴便准备了些物资,供他们歇上一两晚。

  “不过你们放心,山底下有人守着呢,每天都会数数当天上山的人有没有全部平安下山。如果发现有人被困在山上了,他们会尽快组织救援队上来救人的。”中年妇人面容祥和,贴心地宽慰他们。

  郗原点点头,再度感谢了夫妇二人的帮助,正准备问根据他们的经验,这雨大概什么时候能停,肩头便砸上了一个沉沉的脑袋。

  郗原心头一惊,楚漫额头的温度烫到吓人,喷吐出来的呼吸急促而灼热。

  夫妇俩也是一惊,这小伙子怕是发烧了,温度还不低。

  “等等,我去拿药,我记得家里还有退烧药的。”中年妇人匆匆离开,男人招呼郗原把人带到屋里躺下。

  楚漫发起了高烧,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他隐约听见妇人焦急的语声,说着没想到退烧药感冒药都过期了,只能捂着看看能不能散热。

  中年男人不赞同地说这么高的温度,光靠捂肯定不行,人要被烧傻,还是得吃药。

  郗原听着他们的对话,看着烧到面色赤红的男人,一横心一咬牙,说:“我下山去拿药,拜托赵叔赵婶帮忙看顾我朋友。”

  “不行,虽然现在不打雷了,可雨势这么大,下山还是很危险。”妇人第一个不赞同。

  郗原已经走到门边换雨靴,是他把人带到山上的,楚哥对他那么好,他当然也要负责把人平安带下去。

  “郗原……”极轻极微弱的呼唤喊住了他,郗原红着眼绕回床边,看向意识清醒了些许的楚漫。

  “哥,你有没有好点?”郗原说完都想抽自己,这不明摆着的事吗。

  楚漫舔了舔干涩的唇,妇人连忙送上一杯热水,他喝了几口,攒了些力气,说:“郗原,不要下山,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可是……”

  “郗原,我不想看着你为我冒险,我真的没事,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楚漫握住男孩的手,让他挨着床边坐下,轻轻靠着他的大腿,“楚哥想靠着你睡一会儿,别走。”

  郗原僵直身体,一动不动,男人果然很快睡去,或者说,很快陷入了半昏半睡的状态。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劝道:“夏天的大暴雨下不了多久,你再等等,等雨势小了再说。”

  “是啊是啊,我去拿床厚被褥,一会儿给你哥盖上啊。”妇人跟着附和。

  郗原点点头,抹掉眼角的湿润,重重道谢。

  “楚哥,你一定要没事啊。”他握住楚漫的手,在心里祈祷。

  .

  梵清从医院外买了些白粥和素菜,回来时发现顾烨的病房门口围了好些人,隐约有哭声传来。

  他心头一紧,快步走向病房,被围在中间的小护士见到他,哭得更凶。

  “怎么回事?”梵清看向房里的病床,空无一人,不由蹙紧眉头。

  小护士哭得直打嗝,断断续续说道:“对不起梵先生,顾先生说他想出去逛逛,我本来想陪着他,但他不让,只说自己去花园里走走,不走远。我眼睁睁看着他去了花园,这才去干自己的事,没想到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给小护士作证,梵清皱着眉打断他们,问垂着头默默站在病房外的一众保镖:“怎么回事?”

  跟丢了人的保镖们将头垂得更低,梵清见状再多的怒气也只能压下去——这时候责怪人没意义,重点是赶紧把顾烨找回来。

  他捏了捏眉心,能让顾烨不顾身体跑出去的,只能是那个男人。

  “最近楚先生那里有发生什么吗?”梵清镇定下来,询问保镖队长。

  保镖队长将他们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说了,梵清抓住其中一个关键词,问:“你说他们去爬山了?”

  保镖队长不明所以,实诚地点点头。

  梵清想到上午顾烨突然说的那句“是个适合爬山的好天气”,心头一凛。

  他将白粥和素菜丢给小护士,带着保镖往外走,脚步匆匆:“去安源山。”

  刚走出门,一个年轻小保镖莽莽撞撞跑上来,焦急道:“梵先生,顾先生呢,我有关于楚先生的事需要汇报给他。”

  梵清压下唇角,尽管知道不该迁怒楚漫,可这次,他是真的生对方气了。

  顾烨为他这样糟蹋身体,值得吗?

  “有什么事直接告诉我。”梵清沉下脸,褪去平日里的温和面孔,这样的严肃冷冽让一众保镖心里发寒。

  “安、安源山下暴雨,楚先生他们被困在了山上。”

  梵清眼前一黑,顾烨是知道了这件事所以赶去安源山的吗?不,不对,顾烨当时应该不知道才对。

  所以,是预感还是……

  梵清苦笑一声,他这个侄子,哪里不懂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