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眼观鼻鼻观心地上前,有几个准备去捡,就在这时,苏河洲那仿佛如寒潭里捞出的声音响起:“谁、敢、碰?”

  保安立刻不敢动作,说到底,真正的业主是这位发话的,而且,殷家就这么一个外孙……

  殷芳雨气得双眼充血,举起手里的皮包几乎是扑向了靠前的季路言,仿佛化身为那个动不动就决斗的年代里,带着“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的斗士!

  然而不待季路言出手,苏河洲疾步上前,一下擒住了殷芳雨的手腕,他看着那个自称是他母亲,却一直恨不得家宅不宁,恨不得所有人都陪她下地狱的女人,面无表情道:“你闹够了没有?”

  殷芳雨一怔,突然就像是受了莫大冤屈一般,紧紧抓着苏河洲的胳膊,身形近乎卑微地佝偻着,“儿子啊,你跟妈妈说,是不是……”她猛地一指季路言,腰杆也直了,眼泪也瞬间蒸发了,所有恶毒凶狠的情绪,仿佛刹那淬炼于指尖,誓要化作一把劈魂斩魄的尖锥,“是不是这个贱种逼迫你?你是被骗了,一时糊涂是不是?!”

  “够了!”苏河洲厌恶地甩开殷芳雨,用身子挡住她的去路,阻隔那双偏执疯狂的眼睛继续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的珍宝,“不要一口一个贱种、贱人,他不是!”他顿了一下,死死盯着殷芳雨的眼睛,认真到几乎严肃:“听好了,不是他逼我,是我逼的他!是我,是我求我哥跟我好,事情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我对他早就有想法了,是我朝思暮想,连做梦都在想的人,现在才拥有,我很幸运,也很遗憾,觉得拥有的时间太短、太晚!”

  看着殷芳雨不断缩小的瞳仁,苏河洲微微挽唇,“喜欢,爱,不回家,选他,苏家的钱一分不要、三年后全部还清,没疯,不存在性别问题,他是男的我就是gay,不合法就一辈子这么过了!你要问的问题,答案都在这儿了,还有什么要问?”

  若不是时机不对,季路言都想鼓掌了,他的宝藏河洲,一会儿兔子一会儿狼狗的,这会儿成了护犊子的老母鸡,精彩!他心说:靠!老子总算体会到什么叫男友力了,担得起‘一朝为攻,八面威风’!

  殷芳雨的高定皮包落地,她像个纸扎人一般,面色狰狞惨白,仿佛坠入开始结冰的寒江!只见她拼命抬头想要挣一口空气,却又被汹涌巨浪一次又一次地无情按入水底。殷芳雨声音近乎苟延残喘道:“河洲……苏河洲!他、他……他也姓苏,他是你……”

  “哦?”苏河洲打断殷芳雨,“这会儿他又姓苏了?您不是不认吗?”他低笑一声,“别说他和我只有一半关系,”苏河洲俯身凑近殷芳雨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道,“哪怕是一奶同胞,心里有了就是有了,说一辈子就只多一天不少一秒,反正我和他不结婚不要孩子,怕什么?”

  苏河洲压低了声音,可那只是一种气势上的压迫,他说出口的话字字掷地有声,不容置喙。

  所有人瞠目,殷芳雨这枚纸扎人被沉了江,半天找不到魂儿,她一面不敢相信自己儿子说的话,更是不敢相信,那个总是沉默的孩子,是何时变得……如此骇人?!她心里开始犯怵。

  季路言仿佛看见了玉素河上的千盏荷灯,那堪称壮烈的思念和誓言和此刻面前的人,重叠了。那天河一色的烈烈火光,跨过时空,烧在了季路言的眼睛里,也把他的身心里里外外烧了个遍,灵魂如银河星矢飞速划过,镜头忽然拉远,那无数的疾驰星子最终聚拢,倾盆而下,变成了如瀑布一般的荧光玉蝶,永世不朽。

  只可惜,苏河洲上一次的深情给了一个鬼魂,这一次,给的是一个让他无比辛苦甚至痛苦的人。

  这一瞬,季路言的心情就像是那些欢腾的荧光玉蝶,被一熊孩子用网兜捞了个干净,一并摔进了脏土烂泥里,最终都塞进了大辞海里拍扁了,阴干了。

  不结婚不生孩子,一辈子只多不少……季路言的心脏缓慢跳着,每一下都是振聋发聩的响声,他想,就冲这句话,他若有那器官和功能,怀胎三天就能生,那他还真敢生上个三五个留给苏河洲,也当是个念想记挂了。

  说起孩子……季路言心里犯起了嘀咕,一匹野马披荆斩棘跑进了大草原,一溜烟儿就没了影子:我俩要是有个孩子该叫什么好呢?季路言心想,这孩子是季家的长孙呢,但还是先姓苏好了,苏……季……“书记”?艹,海城大都是南方口音,“苏”、“书”不分,真叫个“书记”,那这名儿可是气派啊。那老二就姓季,季、苏……“季叔”?这名字听起来真是够能占人便宜的,但不成。季路言兀自摇摇头,一脸神游天际的怡然自得,他心想,他和苏河洲的孩子肯定是天生丽质的,上幼儿园让老师同学叫一声“季叔”是占人便宜了,可现在的孩子都长得比施了肥的菜还快,早早撑起了个子,五官也长开了,往后再让人“季叔”这么叫着,给孩子叫老了怎么办?

  我就显着年轻,河洲更是嫩乎,那到时候等老二发育过两轮后,一家人一块儿出门岂不是成了兄弟几个去拜把子了?唉,不对,季路言你想什么呢?季路言神智一顿,立刻提醒自己道,为啥是兄弟几个呢?要啥男孩儿?那得来个女儿!

  啧,不行,说是父女关系,就我们家这几口人的颜值,父女出门更容易让人误会,嘶……那到底生个啥好呢?

  话说回来,我这眨眼就30了啊,老季头儿跟路露还跟着天天盼着我成家立业呢,啧啧啧,看看,这问题不在我不靠谱,那是以前没遇上对的人!这不现在遇上了,立马就有成家立业、相夫教子的决心了。只是孩子啊……可我俩怎么生?但是不打紧,种子在总会有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渠道。说起孩子,我家那片从小学到中学都是海城顶尖儿的学区啊!从家里过去,过桥不堵车也就二十分钟……这是什么,不就是冥冥之中,命中注定?!

  “啊!”一声了来自殷芳雨的尖叫问候,冷不丁地打断了季路言对美好生活的畅想。

  他左右环顾,一时之间只看到一众慌乱的身影,直到顺着那些人的视线看去,季路言这才看清……殷芳雨竟然蹿进了阳台!他们住在18层,阳台外没有防盗护栏,沿着阳台有一圈飘窗,不那么热的午后,两个人依偎在那里,苏河洲会躺在他的腿上看书或是打游戏,有时只是对视着,你玩我的手,我玩你的头发。

  然而此时,殷芳雨正两脚踩在飘窗上,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窗外!

  这他妈跳下去……房价都得跌!季路言心里暗啐,忙不迭地冲上前去。不管殷芳雨闹什么,房价是涨是跌,都不是重点,但若她再这么喊下去,她不要脸,苏河洲还不要了?身为顶级豪门的季路言,深谙这种家世有多少人在盯着,那些眼睛背后的人,有多少是盼着你好,又有多少是盼着你犯错,甚至……犯罪!

  声色犬马的事情不会伤筋骨,但一旦沾染上了人命,那就是两说了。何况那个寻死觅活的是苏河洲的亲妈,是殷家的大小姐!

  “你别过来!”殷芳雨看见季路言,登时大叫,挣扎得更厉害,苏河洲险些抓不住她。而此时楼下已经有了围观的人,殷芳雨像完全不知情一般,大喊:“河洲,妈再问你一次,你跟不跟我回家!”她看向自己面无表情的儿子,心里是恨的,但他还拽着自己,他还是放不下她这个妈!

  “母子连心”和“变态贱种”之间的博弈,殷芳雨赌最后一把。

  “你先下来,”苏河洲木然道,“我不回去。”

  “你再说一次?”殷芳雨抓着窗框的手指泛白,直接在合金边框上抓出了鬼爪抓挠的刺耳声。

  “河洲,你……带她回去吧。”季路言自然是看出了殷芳雨的算盘,她从来不会考虑苏河洲,若是一个正常母亲,哪怕恨私生子,她可以把怨气发泄在破坏了她家庭的恶人身上,可以埋怨自己的丈夫,但怎么会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放过?哪怕在得知有他这么个“私生子”之前,殷芳雨的自私自利,就是已有端倪——她一面虚荣于当年苏奎的外貌与臣服,一面又看不起苏奎的出身,认为苏奎所拥有一切都是沾了她的光,可他偏不老老实实地继续臣服。

  她不想生下苏河洲,苏奎的“藕断丝连”只是导/火索,根本原因就是她替自己不值!没有爱情还偏要凑成一桩婚姻,悲剧代代延续,承担恶果的却往往都是最无能为力的子女。

  季路言不会给殷芳雨开赌局的机会,为难、遗憾、痛苦,苏河洲受到过的已经太多了,旁的人还来裹什么乱?又不是比赛谁的房子建得高!

  苏河洲和殷芳雨俱是一愣,季路言看向苏河洲道:“咱们……万里长征嘛,早有这些觉悟了不是?回去吧,”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如同在说“信我,我不会放弃”。

  苏河洲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了千军万马劈山入梦,号角连鸣驱散了压低的狂风阴云——是一种决心,如此深刻。

  “回去,”季路言扬声道,“我们的河洲可不能上什么八卦头条,”他偏过头,以口型说:“这么大个宝贝,我得藏起来,自己看。”

  最终,殷芳雨以胜利者的姿态,伴着不住的怨毒咒骂,在保安的簇拥下被苏河洲带走了。苏河洲出门前回眸一眼的相望,季路言觉得心脏都碎成齑粉。

  无星无月,一室死寂,邻家的狗吠,母亲的咆哮,球迷的欢呼依旧。季路言沉默良久,倏而开口说:“热闹也看够了,你还不走么?”他没有抬头,语气却变得森然冰冷,咬重了最后两个字,“祁——琨!”

  祁琨靠在墙上,像是被一张巨大的蛛网捕获的蛾子,急躁却无法动弹,害怕得簌簌颤栗,每个毛孔都充斥着徒劳的追死挣扎。他紧张地看向季路言,半天才发出声音:“路言,我……我不知道她会带那么多人上来,也不知道你会在做……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

  “做什么?”季路言嗤笑一声,“爱啊?那不好意思了,你来早了。”